头发没沾水,便不要紧。顶多病上十来天,将养将养就好了。看看其它人,精神都还好。尤其是陈皮,跟打了个大胜仗似的,边走还边说等会儿回去切藕片她一定要切得薄如纸片,叫那位姓赵的新司膳看看,什么才叫有资格在司膳坊当差——大司膳您那戴满了戒指留着长指甲的手,能切得了这么薄吗?
石榴笑她睚眦必报:“我们还得在大司膳手下干活,千万不能顶撞了她。而且呀,挖这一趟藕,不但提前进了大厨房,还挖到玉镯子和十天休息。”
“十天休息?我怎么没有听大司膳说过。”陈皮哆嗦着问。这会儿离了火盆,还是很冷的。
“我不信你们今天不生病……”石榴顿一顿,绷着脸对小宫女们说:“凡是稍微有点头痛脑热的,全都卧床称病,不许逞强,不然的话,赵宫官有可能派我们去做更加困难的事情。”
众人点点头,一路拖拽,回到院子里。七娘和赵大司膳已经转移到屋子里等着她们了,石榴推开门时,一屋子人正在陪着赵司膳核对账簿,几个从来没见过的宫女太监捧着几册单子,想必是司膳坊管采买的人。
“禀两位司膳,阿嚏!藕已经挖、阿嚏、回来了。请司膳点检数目,婢子们才敢去切开凉拌。”
一时,屋里喷嚏声此起彼伏,宫女太监们纷纷掩面。七娘看到这些孩子一个个浑身是泥淌着水,心疼地不行,赶忙走过去把炉里的火拨了拨,让屋子更暖和些。
赵大司膳抬眼略看了看,吩咐七娘带她们去案上切藕。似乎她们能不能带回藕、带回了多少藕,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赵大司膳的脸上即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怒色。
“赵姐姐,切完藕,就算通过考核、可以正式分配她们了吧?”七娘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还有后招
赵大司膳听到七娘问她“是否通过考核”,知道七娘是想阻一阻她继续指派更苛刻的活儿去考核这些小宫女们。不过她意不在此,闻言搁下手中的账簿,难得露出个笑脸,看着屋里瑟瑟发抖喷嚏不断的小宫女,点了点头。
“还不快谢过大司膳。”七娘心里一松,忙忙地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叫她们赶紧行礼。
“先别忙着谢。”赵大司膳笑道:“入了司膳坊,将来就是给皇上皇后做羹饭的人,第一件要紧事,不是你们的厨艺高低,而是忠心与否。宫中名厨如云,菜谱无数,将来有的是时间去学。”
一听到姓赵的说出这番话,小宫女们莫不是“咯噔”一声,暗道训诫开始了……嘴里全都连连称喏,口呼吾皇万岁不止。七娘也陪着笑,不停地说“平常里看她们都是些忠心的好孩子。”
“本司膳自然看得清楚、赏罚分明。你们能在雪天去挖藕尽忠,这第一件要紧的忠心二字,算是通过了,当赏。那些不想尽忠心的,如今已被逐出这院子。”赵大司膳继续笑着,音调也提高了不少:“第二件要紧的事嘛,就是得有副好身子骨。”
切,就算我们前阵子天天拿人参母鸡汤当水喝,被你大冷天这样折磨,再好的身子骨也逃不了一场重感冒了。石榴以为赵司膳要对她们发表一番新生入学演讲暨新上任大司膳立威的无聊训话,就边听边开小差,琢磨起待会儿怎么求七娘把她分去学做糕点。
“倘若身子弱,常年爱闹个三灾五病,那病气沾染上锅碗瓢盆,皇上龙体安康岂是玩笑。”赵司膳方才还笑盈盈的脸色愈发有光彩了:“本司膳听闻军中若要挑些得力的新人,必考其骑术、箭法,百里挑一。挑好之后再聚而困于一室,让他们饿上几天,不沾水米,考其体力、耐力。饿够之后,摆擂台,流水赛过去,考其毅力、应变力,这样挑出来的,全都比猛虎还厉害。”
“所以呢,本司膳头一天上任,本该先管管帐。但过些日子还得给皇后选几个侍奉茶点的宫女,少不了要提前准备起来,好好地把一把关,学一学军中的法子来挑人,才特地让你们只穿中衣去挖藕。”
赵司膳满意地看了看小宫女们冻得发青的手指尖和苍白的脸颊,转头对听呆了的七娘说:“带她们下去安置吧,瞧这样子得病一场。每天只给米汤,不准宫医来治。通过了这第二件要紧的事,才能去学第三件要紧的事:烹饪。谁先康复谁先入厨,半月后没能康复的,没那福气伺候皇上皇后的饮食,不分配手艺师傅,送去宫医处问脉用药。养好之后,只在厨下打杂。”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们生病……石榴在路上还鼓动大家没病也要装病好逃几天懒,现在才明白,什么挖藕啊忠心啊,根本就不是赵大司膳看她们不顺眼要整她们,而是要进行一轮{炫残{书酷{网 的优胜劣汰!
七娘何曾见过这样阵势,愣了一愣,凭着在宫中多年的处事本能,后退一步掀起帘子,是非之地要速速离开。她红着眼角,赶紧把一群不知所措的小宫女领出去。只怕在屋里多待一刻,赵大司膳就会再多生出一堆更损阴德的主意来啊。
“七娘,不去切藕了么?”丁香大概是冻坏了,反应比较迟钝,没完全理解赵大司膳的意思。她走在院中还哆嗦着把手中抱着的藕段举给七娘看。
“不去了,放下藕吧,姐姐带你们换座新院子,里面还有新衣服。”七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有不停得摸摸这个的头,再摸摸那个的头。不过是一群小孩子啊!为什么如此狠心呢……
赵司膳调来之前,她也听到过风声。各大管事,历来都是当权者的亲信,韦氏掌了后宫,不管是为了饮食安全还是安插势力,控制一下司膳坊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前任大司膳钱姐姐临去赴新职前,还叮嘱过七娘,赵蕊不同一般贫苦出身宫女,她是外臣进献给宫中、未能得宠而投奔了韦氏的,叫七娘凡事谨慎。
那会儿,宫女大致分三种来源:征入宫的、获罪入宫的、献入宫的。由民间征入宫中的宫女数量最多,由于她们很小便长在宫中,早早就结下错综复杂的姐妹关系和各种小圈子。获罪入宫的相对较少,什么年纪都有,多半只做底层粗活。而王公大臣们献入宫中的宫女几乎每年都有十来个,清一色的妙龄佳人,目的嘛,谁都懂。
赵大宫官赵蕊就是早年由都督府进献入宫的,可惜她的剑舞不能吸引先皇和诸皇子的目光,才渐渐歇了心思,一心一意依附了韦氏。
七娘叹着气把小宫女们带到本该寒食节后居住的新院子,里面刚刚打扫过,显然赵司膳已经派人提前做了准备,屋里的宫装都换过了,整整齐齐放在每个人的枕边。屏风后热气袅袅,一定连洗澡水都倒好了。梳妆台上摆着一溜首饰匣子,屋角还有几盆扶桑,肆意舒展着暖棚养出来的绿叶子。
嗅着新屋子里淡淡的薰香味,石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不给药就算了,连口好饭菜也不肯给。光靠喝米汤能养好病么……
“到了,你们先洗洗,旧院子里的东西待会儿找人收拾了送过来。”七娘又叹了一口气:“好好休息吧,别怕,姐姐给你们舀稠稠的米粥,饿不着。”
“嗯!”石榴果断推开屏风解开衣带跳进澡盆里,扒着盆沿冲七娘喊:“姐姐,先替我物色个好点儿的糕点师傅!”
七娘揉了揉眼睛点头道:“石榴,你和金枣最稳重,这里四喜年龄最大,你们三个好好领着头,互相照顾着,姐姐回去替你们拜菩萨。”说完替她们检查了一遍窗户是否漏风,才忧心忡忡转身离开,从外面扣上锁子。
听到铜锁碰在院子木门上的响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丁香第一个哇哇哭起来。
“七娘不要我们了呜呜,我们会病死在这里呜呜——丁香好害怕。”她一哭,惹得别的小宫女也慌乱起来。从早晨起床被派去挖藕,到现在被七娘领进这个院子,不论好坏总有个大人在告诉你该做什么,服从命令作为一条宫规已经深入到每个小宫女的意识里了。
忽然被丢进屋子里,忽然被锁了门,忽然没有了大人来命令自己该去做什么事情,就像一群跟着头羊在吃草的小羊羔们,忽然发现头羊消失不见了,而且不远处正有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