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等到哑师傅之后,石榴正式入住西市新宅。从此你东我西,立场分明。
“师傅,给徒弟做一坛子酒枣吧。”她将银钱全交给哑师傅掌管,自己从市上搜罗了几坛好酒,央哑师傅为她制酒枣,醉相思可解一切烦恼呀,至少能睡上三天。
哑师傅摇摇头,小半年未见,这还是她那个得意门生吗?她翻过石榴右手去拗,手指僵硬且消瘦,指甲也不再泛着健康粉红色光泽,肤下血脉清晰,怎么瘦成这样!
“我得靠它睡,您就酿一次吧……师傅,徒儿夜夜难以入眠,每熬到天亮时勉强迷糊一会儿,一两个时辰又醒,反反复复日夜颠倒,头痛欲裂,苦不堪言。再这样下去恐怕徒儿天天拼命往嘴里塞肉也养不胖了。”石榴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原以为做些事让自己忙起来会累到自然睡着,可情况比石榴预料糟糕许多。大空那边都募齐泥水匠准备破土动工了,她还在被失眠困扰。
哑师傅叹着气,问清楚石榴已经五六天没睡过囫囵觉之后,独自去了一趟药铺,回来为她蒸下一笼黄澄澄米糕,面粉中掺着酸枣仁,往上面缀了新鲜樱桃,递给她吃。
“管用么?分量没有问题吧?”石榴端起米糕仔细嗅,这就是传说中行走江湖必备******味道?完全嗅不出来异味。但哑师傅确掺了药物进去。
得到师傅肯定答复,石榴很干脆地拿筷子挟走糕上小樱桃,看都不看直接扔了,然后大口咽下米糕。糕很暄腾,嚼起来也无异味。
“师傅,这样好技艺,您怎么不传授给徒弟……我想学!”石榴将那一小笼米糕全都吃尽,跟哑师傅抱怨了一会儿,便安心地洗漱干净躺到床上去等待药效发作。
师傅最厉害了……石榴终于恬然睡去。
那分量捏不轻不重,那药效发不急不缓,那味道是稷米淡淡香气,哑师傅给她带来了一个安逸梦境,梦里只有蓝天、白云、碧草、微风。
哑师傅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背,睡吧,睡吧,孩子,糕里面不仅仅有助眠药,还有致幻草。皇上戮了王皇后和萧淑妃,夜里睡不安稳那几年,也曾传过这些膳食。为师调这糕饼有分寸,你放心。美美睡一觉,什么都过去了。
这座紧邻着热闹西市宅子也渐渐花团锦簇地热闹起来。
哑师傅做主,将里里外外全种上了花草,又雇人在庭中凿池垒山,买下邻近院子打通作为后园遍植枣树,彻底实现了她在闺中时对庭院所有设想。
“师傅,您园林审美跟您蜜饯手艺一样令人叹为观止……”当看到哑师傅把整个院子全部填满,像蜜饯房里柜子那般划分成格子,连甬道都没放过时,石榴没忍住,一口茶差点呛住:“我们难道踩着兰花出门买菜么?没处下脚了,师傅。”
哑师傅摆手让石榴该干嘛干嘛去。她要把几十年青春岁月给补回来。再不抓紧,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石榴只得搬了小凳子坐在廊下,拿西市里买来各种护肤膏脂往手上胳膊上抹。一边感慨着“张骞真是个伟大人啊!从西域带回了这么多好东西”,一边贴了满脸黄瓜片,坐看她师傅返老还童徜徉于花丛之中。
在哑师傅眼里,她徒弟那些稀奇古怪护肤举措才叫叹为观止。黄瓜是菜,能抹脸?肯定不如神仙玉女粉效果好。石榴不肯听,且随她去吧。
转眼就到了谷雨。
谷雨这天,西市里一日既往熙熙攘攘,唯一跟平常不太一样是,酒肆茶楼之中最热门话题变成了东市那边奇闻。
“……哎,你说得有多大冤屈呀,啧啧,全给砍了。”一位客人就着老醋花生在喝小酒,跟邻座一起议论才听来新鲜事。
邻座连连摇头:“我觉得那人得进衙门,没树怎么遮荫凉。”
另一位客人也凑过来,自称颇有内幕:“先买后砍!在下昨日从东市过亲眼所见,砍一棵,补两棵,端是大手笔。那边儿县丞怕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抓他进衙门。木材又都散与邻里,人人争着去砍哩。”
店小二消息最灵通,趁着添酒倒茶空当,点头哈腰来讨外快:“客官,您要打听点儿什么?十文钱包您满意。”
“讲讲东市怪事。”客人大方地摸出铜板给了小二。
店小二便把自己所闻添油加醋跟食客们讲了一遍,原来这根源在于东市边儿上新开张了一个酒肆叫“肯德姬”。要说吧,那胡人掌柜着实没眼光,酒肆嘛,自然要开在最热闹地方。可他倒好,不在东市旺地选址,偏买了处民宅推翻重盖,离那繁华之处隔着好一截。
“这算什么?不值十文。”有客人敲了敲桌子。
“您别急,还有,还有!小先去温上酒。”店小二麻利地跑了一圈,重新回到桌边,继续讲下去:“那东市怪事其实有三大异处。”
店名叫酒肆却不卖酒,让人奇怪。
酒楼上横着大字两行,让人唏嘘。
胡姬都在桌子上跳舞,让人咂舌。
“嘿,诸位客官,您要是想瞧稀罕,先从我们店里拎上一坛子好酒呗。去了那边可没喝。”店小二趁机向几位客人推销酒水。
有胡姬在桌子上跳舞话……众人不免心动。猎奇与猎美是酒肆里永恒话题。
“咱们往东市转转去?”一位客人提议。
肯德姬酒肆就盖在果园姜家正对面。新漆味道还未散尽,梁上描画艳丽,大老远都能看见二丈余红布自楼顶垂下,比开染坊布店亮招牌布幌子还张扬,左右各挂一长条,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巷口站着俩小伙计笑脸来迎八方客:“几位,里边请。打尖儿还是赏乐?内有胡姬铜管舞,全长安独一份!”
大空一身回纥装束,忙碌地执行着石榴留给他任务。很简单,就两样:开酒肆,雇人伐树。自打昨日生意开了张,进项还不错。石榴并没到她第一间铺子里来指点生意。平常除了派小伙计递话之外,大空也会抽空到西市去向她汇报进展。
重金买下这块地皮,扒了民居盖酒肆,物色胡姬自学铜管舞,从王翰推荐人选里聘来账房和伙计,在西市揽客,在东市伐树,一切井然有序顺利进行着,大空忙团团转。
“肯德姬”雕匾大招牌两侧,赫然是它那更引人注意红布垂幅,二尺一寸半还嫌不够阔,将两块红云锦缝在一起,足足遮全了二楼雅间窗户。上有斗大墨字。
左曰:我未负君君负我
右曰:立志砍尽长安槐
横批:赚钱买树
一字不差落进肯德姬酒肆对面姜家一众人视线内。
彩虹之下
“小二,听说你们这酒肆不卖酒?”从西市赶来东市猎奇客人撩衣坐定。
店小二立马给客人递上擦手巾子,竹筒倒豆子似唱道:“客官,肯德姬酒肆有荥阳运来土窟春、富平运来石冻春、剑南运来烧春、郢州运来富水酒、乌程运来若下酒、岭南运来灵溪酒、宜城运来九酝,还有咱们长安西市里顶顶好腔酒、波斯运来三勒浆、大食运来马朗!您要点哪样?”
“……挺全嘛,来一壶腔酒,再来一壶九酝。我们三位客,三碟子小菜佐酒即可。”客人边说边将目光落在大堂中央那一溜木台子上。碧眼胡姬正在上面绕着铜管跳舞。
“几位,对不住您了,一楼规矩是一桌只能点一壶酒,咱们东家实诚,酒里不掺水,怕您喝多了……”店小二没往下说。怕客人喝多了对胡姬动手动脚。不过他很快清了清嗓子弯腰说道:“不过咱们还有二楼雅间,雅间不限数,管够!”
“二楼有这个?”客人指指胡姬舞女。
店小二点头,凑近了,故意装作小声,一手遮在嘴上说:“上头贵,但贵得值!”
其实就是穿露脐天竺装和哪儿都不露回纥装这点区别而已。但店小二肯定不会那么说。王翰从洛阳推荐给石榴人自然懂得如何招待食客。
眼看着生意一日火过一日。虽比不得市中那些大酒肆流水帐,肯德姬这间酒肆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