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珏和付辽一起朝门口望去,待看清那人,不由都大为惊讶。
“叶老师?”
“英华姐?”
门口那人正是叶英华,国内天后级别的乐坛前辈,也是明日回信当年选秀的评委之一。
两人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付辽赶紧赔笑道:“哎呦,哪阵风把英华姐给吹来了?今天我们这真是蓬荜生辉了。您瞧刚才这给闹的,让您看笑话了。”
叶英华笑道:“我跟老于是老交情了,今天也刚好有点事情来找他,没想到正巧让我撞上好戏。我要是再晚几步过来,估计都能看到全武行了吧?”
老于正是公司大老板,倒是没想到叶英华跟他还是旧交。
自那届《校园新声》比赛过后,姜珏与叶英华已经几年未见,这时她听到叶英华一番调侃,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道:“叶老师说笑了。我叫姜珏,是明日回信乐队的主唱,当年我们还……”
“我记得你,那届比赛你们拿了第六名。”叶英华笑道,“那时候倒是没看出来你是脾气这么火爆的人。”
姜珏挠了挠后脑,越发的难为情了,但又因为叶英华还记得自己而感到高兴,说:“我也不是总这样。”
“那今天怎么这样了?”叶英华笑着看向付辽,“是也遇上了一个脾气火爆的,旗鼓相当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付辽见她话拐到了自己身上,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道:“嗐,也是我没过脑子,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浑话。谁知道这小姑娘这么难缠,最后就闹成这样了。”
姜珏听见这话脾气腾的一下又起来了:“我就是难缠!下回你跟我说话注意点。”
付辽差点又要吹胡子瞪眼睛,但当着叶英华的面还是忍下了,跟她叫冤道:“您听听,就她这态度,能好好说话吗?今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跑我这来,非闹着要发新专辑。这种事是我一个新来的经理能说得算的?我看她这哪是想闹我,这是想闹于董呢。”
姜珏立刻反驳道:“你少扯些不相干的人进来,我骂的就是你!你这秃子……”
“好了,你也少说几句吧。”叶英华制止了她,又对她和付辽说,“刚好今晚我也要跟老于吃饭,两个人不够热闹,你们俩要不要一起来?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都敞开了说。”
两人没想到天后竟会主动邀请共进晚餐,都有些受宠若惊,立刻答应了。叶英华又对姜珏道:“你们乐队那几个小朋友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也一起来吧。比赛结束到现在也好几年了,难得还有机会碰个头。”
叶英华邀请吃饭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明日回信其他几个人当然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来的。于是这天下班后,姜玺、孔潇和郭源远都兴冲冲地从城市各处直奔约好的餐厅。
郭源远到得最晚,一坐下就主动自罚三杯,喝完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明星,都激动得有点不会说话了。叶英华倒是没有一点架子,笑道:“我们年纪大了,饿不得肚子,人没来齐就先吃上了。你们几个也别客气,尝尝菜合不合口味,想吃什么可以再点。”
几个年轻人都很尊敬叶英华,吃饭时还说了些感激的话,无非是感谢她当年在比赛中的支持,如今还热心关照后辈之类。
叶英华道:“当年的比赛也是观众投票投出来的,是观众喜欢你们。”又问:“你们平时都还在上班吗?”
姜玺和郭源远说是,姜珏说刚辞职,孔潇说自己是自由职业者。叶英华道:“挺好,有多一点体验和阅历才能做出好音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姜珏却说道:“这年头,我们哪还有机会好好做音乐啊。”
叶英华对于老板笑道:“听见没?这话可是说给你这个老板听的了。”
于老板有几分无奈道:“你也知道的,现在市场就这样。每年能少亏点钱我就烧高香了,还想再像以前那样捧新人、做音乐,难哪。”
付辽本想在于老板面前给姜珏告上一状,但见叶英华似乎还挺赏识她和她的乐队,便也识相地不多嘴了,然而今天下午的那口气还是咽不下,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年轻人嘛,将来还有的是机会。要是能把挑事找茬的精力都放在正经事上,我看要混出头也不至于那么难了。”
姜珏哪能听不出他在讽刺自己,回道:“我又能挑事找茬又能干正经事,不耽误。”
叶英华和于老板听着都笑了。姜玺他们来得晚,还不知道下午那件事,听见这两人讲话夹枪带棒的,不由就好奇地向姜珏递眼色。姜珏便把下午在付辽办公室里吵架的事说了,她的说法当然偏向自己,于是付辽听得不满意了,连忙跳出来添油加醋一番,最后道:“她骂人也就算了,怎么还动手呢!当时她抡起桌上那堆文件就往我脑袋上砸,从没见过哪个小姑娘这么野蛮的。那会儿要不是英华姐来了,再下去怕是都要见血了!”
姜珏立刻就说:“没见过这么野蛮的?那你今天托我的福大开眼界了,你还得谢我呢!”
叶英华这下是真给笑得止不住了,明日回信其他几个人不敢笑得太放肆,脸上也是忍得辛苦。
于老板看得出付辽心里憋屈,便出来打圆场宽慰他:“老付你也别太往心理去。摇滚青年嘛,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识过,不都是这么打打闹闹过来的?”又对叶英华说:“咱们年轻那会儿也这样,玩摇滚就得有这股心气。他们现在老老实实坐在这里,也没打架骂人,我就觉得已经挺乖的了。”
“这样吧。”于老板提议道,“姜珏,毕竟是你先动了手,你给老付敬杯酒,就当赔个罪,这事就算过去了。”
于老板给姜珏递了台阶,按理说她应该接过来,但这事又触到了她的禁区:“我唱歌要保护嗓子,平时都不沾烟酒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老板乐了:“还挺有原则。那你砸老付脑袋的事该怎么算?人家总不能白挨了吧。”
姜珏本来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倔强道:“反正我不喝。”
这时叶英华开口道:“姜珏,也不能这么不懂事。”
姜珏争辩:“我要唱歌的——”
“谁还不唱歌了?”叶英华说,“要么喝一杯,要么你给人家道个歉吧。”
付辽见叶英华向着自己说话,顿时腰杆子也挺直了,主动把姜珏面前的杯子倒满酒,笑眯眯道:“也不难为你道歉了,那就一杯泯恩仇吧。”
郭源远看不下去了:“哎,你也别太过分,倒这么满一杯故意折腾人呢?”
姜珏自然是断不可能道歉的,不服气地握着眼前那杯子,心一横就要灌下去。姜玺低声对她说:“我帮你喝一半?”
孔潇提议道:“要不我们大家平摊,四个人一起敬付总,这诚意够大了吧?”
叶英华在一旁笑着看他们,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让她自己喝。”
姜珏便端起杯子,头一仰就拼命往下灌。她确实是一向滴酒不沾的人,这时喉咙仿佛在被酒精灼烧,那股辛辣难闻的气味呛满了五脏六腑。她紧紧皱着眉,逼自己将整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摔在了地上,大声道:“喝完了,行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看向叶英华,带着股赌气的味道。她原以为叶英华是维护她的,却没想到她会站出来逼自己低头。叶英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散席后,因为孔潇是开着车来的,打算先送双胞胎回家。姜玺正搂着半醉的姜珏要把她往车里塞,姜珏却突然挣脱开来,上前去追向叶英华:“叶老师!”
叶英华刚按开了车锁,有些意外地回过头,道:“什么事?”
姜珏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了,道:“您、您跟于老板是朋友,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给我们发、发唱片?”又恳求道:“我们真的很需要一个机会。”
叶英华看得出她那股执着和真诚,却还是很干脆地拒绝了:“不能。老于是我朋友,给你们发唱片是个赔本的买卖,我当然不能劝他做亏钱的事。”
姜珏的目光暗淡下去:“算了。”转身便要走。
“对了。”叶英华又问,“当初你们签的合约是几年?”
姜珏停下脚步:“五年。”
“那应该也不剩多长时间了吧?”
“明年初到期。”
“打算续约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姜珏在回答时迟疑了,叶英华便说:“我不建议你们续约。金轮唱片做的是主流音乐,你们留下来也是两相耽误,不如签个独立厂牌,在专门的领域里好好发展。”
姜珏道:“我们之前也这么想过。”
“那离期满还有半年多,这段时间有什么打算吗?”叶英华笑道,“你歌唱得还不错。过两个月我的巡回演唱会就开始了,伴唱歌手还没选齐,你要不要来试试?”
见叶英华居然主动抛出橄榄枝,姜珏一时间又惊又喜,立刻点头道:“我去!”
经过了试唱,给叶英华做巡演伴唱歌手的事很快确定下来,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排练。姜珏是第一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的演出,巡演为期三个半月,覆盖十二个城市,全部在大型体育场里举行。由一个庞大的专业团队分工合作,舞美、演奏、伴舞伴唱、摄影摄像、场务票务等等加起来有百来号人,相比明日回信先前那些小场子的巡演,可谓是天壤之别。
姜珏一边参与排练,一边汲取和琢磨这些珍贵的演出经验。她这两个月来每天早出晚归,但又不像找着了什么正经工作,姜玉梅不免又要说她了。姜珏道:“少管我啊,我正在干大事。”
姜玉梅道:“你这一天天的净不务正业去了,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我马上要跟叶英华去出差了!”
“得了吧你,你怎么不说你明年要上春晚呢?”
“春晚?我还瞧不上呢!”
很快便到了巡演正式开始的日子,首站就在本市,周末两天连唱两场。姜珏因为是演职人员,走后门搞到了几张票,都分给队友们了,还剩一张给了老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姜玉梅原以为女儿就是满嘴跑火车,这时大吃一惊:“你真跟叶英华混上了?”
“可不是?”姜珏抖了抖手里的票,得意洋洋道,“唱完这两天,我还要跟她去巡演呢,算是干大事了吧?”
演唱会上,八万人的体育场座无虚席。叶英华以她非凡的唱功,配合精妙的舞台设计,贡献了一场近乎完美的表演。多首歌曲都带动了全场大合唱,八万支荧光棒组成一片狂欢的灯海。她与乐迷们以音乐作为联结,一同掀起满场汹涌的巨浪,令姜珏感到震撼。
也令她嫉妒。
她最狂妄的梦想,也不过是在一万五千人的峤山体育馆开一场演唱会罢了。
而叶英华的歌又参与了多少人的人生,陪伴他们度过了多少重要的时刻呢?
她是金字塔尖上的歌手,站在姜珏永远不可能到达的位置。
本市的两场演唱会结束后,姜珏便与团队奔向了下一个城市。叶英华毕竟已经年近五十,不年轻了,高强度的巡演对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她很注重休息与保养,姜珏只有在彩排和演出时才有机会见到她。
临近年末时,随着最后一场演唱会的结束,本轮巡演终于圆满落幕了。庆功宴不仅邀请了所有演职人员,公司老板和赞助商也来了。全场气氛热烈,叶英华一桌一桌地跟大家碰杯,走到姜珏身边时,见她手里握着杯果汁,笑问:“还是滴酒不沾?”
姜珏也笑道:“要保护嗓子。”
“为我破例一次也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已经为您破例过一次了。”
叶英华笑了笑,并不计较她的不给面子,自己抿了一小口酒,又问:“这几个月感觉怎么样,还能适应吧?”
“感觉好极了。”姜珏很庸俗地感叹道,“三个半月比我组乐队五年赚的钱还多。”即使她只是一个很少被镜头扫到的伴唱歌手。
叶英华给她逗笑了,然后又认真道:“想要走红、赚大钱,我当年就告诉过你应该怎么做了。”
姜珏记得当年选秀时叶英华给过她的建议,放弃乐队、放弃摇滚,她和姜玺或许真能跻身当红组合。可那并不是她们的梦想。
见姜珏沉默,叶英华问:“后悔吗?”
姜珏思索片刻,还是摇头:“我不想做连自己也感动不了的音乐。”
叶英华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她的,笑道:“那很好,加油。”
完成巡演后,姜珏回到家里休息几天,一年就要结束了。跨年这天晚上明日回信跟其他几个乐队搞了个拼盘的小场演出,谢焰也来了。
下午时孔潇和谢焰带着同款的帽子一起过来,姜珏远远瞧着差点认错了人,奇道:“嚯,我还以为孔潇也有个双胞胎兄弟了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郭源远道:“不都说俩人在一起久了会变得越来越像吗?这是有夫妻相了。”
谢焰在帮着孔潇装合成器的接线。姜玺笑道:“谢焰,要不你也练几首我们的歌谱呗?哪天孔潇要是没空,你这个编外人员还能替补上场呢。”
孔潇出来拆台:“他练过的,不行。”
谢焰不服道:“我哪儿不行了?”
“你身上的古典味太重了,和弦也不熟,弹段即兴就跟考级曲目似的。”孔潇说,“而且钢琴手是乐团的核心,你这种当惯了红花的人,是不甘心在乐队里当绿叶的。”
孔潇确实评价得挺精准,谢焰也没法反驳了,只说:“术业有专攻嘛。”
室内暖气开得足,孔潇脱掉了外套,挽起衣袖要开始试音。姜珏眼尖,发现了他手腕上的异样,指着那里道:“你刚弄的纹身吗?”
大家闻言一起朝孔潇手腕处看去,见那里有一个黑色的花体X字母。郭源远道:“怎么还纹了个叉啊。”
姜玺道:“是X吧。”
姜珏反应过来了:“X?是‘潇’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焰咳嗽一声,故意也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他手腕上跟孔潇一模一样的纹身。郭源远看见了大呼道:“原来是情侣款啊!”
孔潇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纹上有一阵子了,就是最近大家都没碰头,一直也没有发现。”
姜珏心直口快道:“现在你侬我侬的时候纹了个情侣款,那万一将来分手了,看着不是很尴尬?”
谢焰不爽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咒谁分手呢?”
姜珏道:“谁咒你分手了,只是考虑一下现实问题啊。”
孔潇笑道:“所以我们纹的是X,即是‘谢’,也是‘潇’。”
“哦,还留了一手呢。”姜珏佩服道。
就算将来两个人分开也没关系,因为这个X本就不只代表着对方,也代表着自己。
这天晚上的演出只有两百多个乐迷,不过氛围很好。姜珏虽然刚从数万人的演唱会里出来,但回到livehouse也并不感到落差,甚至觉得十分亲切,这才是她最熟悉也最舒适的现场。
看到全场乐迷跟随他们的音乐而跳跃摇摆,她更确定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并没有错。即使明日回信的乐迷连当红流行歌手的零头都及不上,但这知音相逢的共鸣不正是因为稀少,所以才显得更加珍贵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演出结束时已经过了零点了,大家再次一同迎来了新的一年。这一路走来并不那么顺利,但未来一定会更好的吧。
大家聚在一个大排档里吃夜宵,郭源远边吃烤串边抱怨道:“这又快过年了,我一想起过年回家心里就怕,指定又要挨家里那堆亲戚轮番教训。”
姜珏同病相怜道:“我懂,我妈也差不多,还不就是嫌我们不务正业呗。”
“你还算好的,起码家还在这儿,不用像我这样苦哈哈地自己租房子住。上班三年半,房租都涨了几轮了。”郭源远一说起这些就愁,“毕业到现在也没攒下什么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跟亡命之徒似的,日子过得有今朝没来日,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姜玺道:“也怪你自己不争气,你看姜玺就升职加薪了。”
郭源远自嘲道:“嗐,我胸大无脑嘛。”喝了口啤酒,又忍不住感叹:“我们几个里我最羡慕的就是孔潇了,命真好。”
姜珏问:“怎么,你暗恋谢焰啊?”
郭源远和谢焰闻言同时喷了酒,郭源远怒道:“滚!”
其他几人都哈哈大笑。
半个月后,明日回信与金轮唱片的合约到期,选择不再续约。春节过后,他们决定签约野草音乐。野草音乐是专做摇滚、民谣等风格的独立音乐的唱片公司,在业内有不错的口碑。这年夏天,明日回信的第二张专辑《西进列车》发布,距离上一张专辑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专辑收录了十二首歌,因为创作的时间跨度较大,风格也各不相同,融入了爵士、雷鬼、电子等多种元素。因为之前的《怒海!》反响很好,已经成为摇滚圈内的经典专辑之一,《西进列车》便也得到了诸多关注。明日回信蛰伏五年,再次贡献了一张优质专辑,站稳了圈内地位。
年末时,明日回信凭借《西进列车》获得了惊鸣奖年度最佳唱片、最佳歌曲、最佳编曲、最佳乐队提名,并最终斩获年度最佳歌曲奖。
这一次大家都没有那么激动。
惊鸣奖虽然是圈内的最高奖项,是每一个摇滚人向往的殊荣,但在圈外其实没什么名气。随便去问一个路人,大概都会回答不知道。
拿了这个奖,在大众里依然无名,收入依然很少。
大家并非是瞧不上它,只是比当年有了一些自知之明,在亲自体会到了做摇滚乐队的窘境,又仍然选择坚持之后,有了一种平常心。
拿到年度最佳歌曲奖那天晚上,姜珏发了一条朋友圈,得到了各路亲朋好友热情的祝贺和点赞。睡到第二天醒来,留言和点赞又多了几个,待她看清最后点赞那人的头像时,眼睛都瞪大了——竟然是大学时的宿舍长范昭羽。
两人向来从不互动,这回范昭羽居然破天荒地给她点赞了。姜珏顿时感觉人也精神了,五脏六腑也舒坦了,大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爽快,自言自语笑道:“算你有眼光。”
因为做乐队的收入仍然养活不了自己,大家还是过着原来那样斜杠青年的生活。演出活动基本都安排在周末,如果是在外地演出,周五一下班就得去赶飞机或火车,又在周日晚上匆匆返程,要是遇上什么特殊状况,还得再请一天半天的假。
姜玺工作能力出色,已经当上市场部的一个组长,平时更加忙碌,辛苦地平衡着主业与副业。有一轮巡演时恰逢公司有新品上市,上司不仅死活不让她请假,还要求她周末必须加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姜玺据理力争:“我的年假还没用完,休假是我的正当权利,而且我就算不在公司也可以完成工作,为什么就非得到岗?”
上司恼火道:“你是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形势吗?在大伙齐心协力推新品的时候,你一个组长撂挑子就跑,还有半点担当和责任感吗?你要是非得休这个假,就干脆辞职走人吧,好好休个痛快!”
巡演计划是早就定下的,部分场次也已经开票了,如果姜玺实在走不开,确实很难办。姜珏知道了这事也犯愁,看来姜玺只能在工作和巡演之间二选一了。她道:“要不我们再跟公司商量商量改期吧,顶多赔点钱。你辛辛苦苦干了好几年,总不能真把工作辞了。”
姜玺只道:“先别急。”
又过几天,姜玺没到下班时间就回到了家。姜珏见她抱着一个纸箱回来,脑子里想到了某个可能,但又不敢确定。姜玺抬头对她一笑:“辞了。”
姜珏当即激动地抱住了她,仍感到不可置信。姜玺竟然在工作和巡演之间选择了后者,她从不怀疑她对乐队的热情,但这并不像她的性格会作出的决定。
“那你之后怎么办?重头再找工作吗?”
姜玺笑道:“早就有猎头找过我了,我当然是定好了下家才辞职的。你当我跟你一样,做事都不计后果啊?”
姜珏快乐地抱着她转圈:“还是你牛,不愧是我姐!”
巡演如计划进行,大家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现场演出中精进自己的技艺。怎样带动氛围,怎样唱得直击人心,怎样发挥出乐器最大的能量。每一场演出都是由乐队的表演与乐迷的尖叫共同完成的,摇滚的精髓还得是在现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每当乐队巡演时,谢焰总会在某一站的现场突然出现,只为了给孔潇一个惊喜。
想起当年参加选秀时,叶英华说玩摇滚养活不了自己。野心勃勃的姜珏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然而如今她明白了,虽然时代已经不一样,但摇滚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大多数的乐队一辈子也走不出livehouse,少数可以在音乐节上得到四十分钟的表演时间,能开几千人专场的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在一万五千人的峤山体育馆开演唱会的,至今也不过只有两个。
明日回信已经算是圈内名气和口碑都不错的乐队,但峤山体育馆对他们来说仍然遥不可及。
但梦想还是要有的吧。
年纪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二十后半,昔日的同学朋友们相继升职了,结婚了,大多数都走在循规蹈矩的道路上。姜珏依然在断断续续地上班,还会接点法律文书代写的活儿,有时也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有点没出息,但还是不想和别人一样。
姜玺在新的公司里有了更高的职位。郭源远一边在异乡辛苦打拼,一边承受着家人的施压。孔潇没什么生活压力,时不时出去旅个游,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自由,跟谢焰的感情也很好。
至于梦想,近了一点吗?好像是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这一年的伊始,孔潇突然离家出走了。
究其原因,是父母发现了他跟谢焰的事。
某天他开车送谢焰去乐团,在车里与谢焰吻别,不巧正被父亲的一个老同事看见,这事就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
父母的反应比孔潇曾经预想的要激烈得多,一场家庭大战之后,他收拾行李搬去了谢焰那里。
这周大家碰头排练时,孔潇是和谢焰一起来的。孔潇看起来有些消沉,排练老出岔子。姜珏见他实在不在状态,便说:“要不今天算了吧,弹不了别硬弹。”
孔潇抱歉道:“真的不好意思,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大家都理解他现在处境艰难,当然不会责怪他。姜珏没再说什么,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晚上聚在一起吃饭,孔潇说起前几天家里的事,难过道:“我爸妈一直都挺开明的,从小对我也特别好。我以为他们跟那些封建大家长不一样,就算这回被我跟谢焰的事给吓到了,也不至于对我说出那些话……”
孔母是精明干练的大企高管,九十年代就常到国外出差,见识广博。孔父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常年在文艺圈子里浸淫,对同性恋之类早该见怪不怪了。但这回知道了儿子有男友的事,夫妻俩仿佛天都塌了,强硬地要求他必须分手,变回一个“正常”的人,期间还说了许多过分得不可思议、令孔潇无比受伤的话。
从小熟悉的那对宽容而开明的父母,像是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陌生得可怕。就因为他身为男人,却喜欢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郭源远其实挺能与他感同身受:“老一辈就这样,别看他们平时说什么理解你啊,支持你啊,其实骨子里还是很保守的。大多数的人呢,都有个认知舒适区,一旦看到有什么人和事情超出了这个范围,他们就浑身难受,严重点的简直感觉天崩地裂了。只有千方百计把这些人和事情扭回舒适区里,看起来熟悉了、‘正常’了,他们就舒坦了。”
姜珏道:“你还挺懂嘛,这理论一套一套的。”
这是郭源远难得的有脑时刻:“我能不懂吗?我都跟我爸妈斗智斗勇多少年了。下个月回家过年,我现在就得开始备战了。”
孔潇听着难得笑了笑。
姜玺宽慰他:“这事有点叛经离道,好多年轻人都接受不了呢,何况是长辈。反正日子还长,将来再慢慢争取,慢慢说服他们吧。他们就你一个孩子,难道还真能不要了?”
谢焰握住孔潇的手,对他说:“乐观一点,情况没那么糟的。这阵子就先在我那儿住着,天塌下来还有我和你一起顶呢。”
听到大家的安慰,孔潇心里感觉好受了许多,也回握住谢焰的手,点点头:“嗯。”
但孔潇在谢焰那里并没有住上多久,没过几天孔父就打电话来告诉他,因为他交往男友又离家出走的事,孔母气得生病了,让他赶紧来医院看看。
当时孔潇正在琴行里,接到电话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医院,他表哥知道了也要一起去探望,还买了些水果牛奶。表兄弟俩赶到医院时,见孔母面容憔悴地躺在病床上输液。孔潇顿时就心里一疼,涌上了巨大的愧疚感,过去向母亲道歉:“妈,都怪我不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孔母扭过头去,不愿搭理他。他心里越发难受,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但都得不到母亲的回应。所有人都知道症结所在,但都没有去触及那个话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他表哥忍不住了,在旁边劝道:“姑姑,都这个年代了,找对象是男是女真没那么重要,没必要因为这事想不开。那个小谢我也认识,为人不错,对孔潇挺好的。他们俩在一起开心就行了,你也不用操那么多心,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孔母听完他这番话,眼泪就下来了。表哥慌了手脚,孔潇连忙又再安抚劝慰。孔父说道:“少讲那些漂亮话了,你先搬回家里来再说。”
在这样的情境下,孔潇无法拒绝这个要求,回去便收拾了行李要搬回家。谢焰虽然有些替他担心,但也不认为他爸妈真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毕竟孔潇家里就这么一个独生子,以往对他也很疼爱,总不会太为难他的。
分别时,谢焰半开玩笑地说:“你回去以后,可别因为爸妈一骂你就要跟我分手啊。”
“怎么可能。”孔潇不假思索的否认,然后在他嘴唇上亲了亲,“我爱你。”
谢焰笑道:“我也爱你。”
然而回到家,噩梦就开始了。
曾经开朗豁达的母亲,如今动不动就叹气落泪。曾经温和儒雅的父亲,现在三不五时就要大发雷霆。两个人用尽了手段轮番给儿子施压,今天示弱打感情牌,明天威胁断绝关系,后天又要道德绑架。孔潇每天生活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中,几乎喘不过气。
家里还装上了监控,只要他一出门,爸妈的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事无巨细地追问他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来,连正常的乐队排练都被干扰。孔潇受不了了,他从小深爱的父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还算挺乖,但不是个上进的人。上中学时,冬天偶尔爬不起来去学校,母亲会打电话给老师帮他偷懒,谎称他生病了需要请假休息。毕业后,他一天班都没上过,就在家里接些设计的活儿,心情好就多干点,心情不好就不干了。打算入股表哥的琴行,父母二话不说就给钱。组了个乐队,也没当上什么大明星,父母为表支持还去看过他的演出,即使他们一点也不爱听摇滚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过着自由散漫的日子,许多熟识的同龄人都比他有出息,上藤校,进大厂,一心从商或从政,但父母从不拿他跟别人比较。父亲说过:“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人活几十年,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你一直健健康康,每天快快乐乐的,我们就开心了。”
郭源远曾说最羡慕他,觉得他命真好。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幸运,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父母展露出从未见过的保守、偏执,甚至是狰狞的模样。是因为同性恋这件事不在他们的认知舒适区里吗?难道他们多年来表现出宽容与开明,只是因为他做到了顺从吗?
在又一次争吵时,孔潇的情绪有些崩溃了,用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来反驳他:“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吗?不是说只要我健康快乐,你们就开心了吗?”
父亲面色冷硬道:“这件事情不一样。你赶紧跟他断了,没得商量。”
是的,在他们的认知舒适区里,儿子可以不上进,但绝不可以喜欢男人。
过完了一个压抑的春节,孔父孔母开始给儿子安排相亲。
相亲对象都是同阶层的女孩,条件很不错。但孔潇天生就不喜欢异性,更何况他也有了多年的恋人,不肯答应去相亲。然而父母根本不相信什么“天生同性恋”,认定他只要遇到心仪的女孩,自然就会“改邪归正”,回归结婚生子的“正途”了。
如果不答应去相亲,等着他的就是无尽的逼迫和拷问。如果妥协去跟对方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父母又要没完没了地追问发展进度——约好下次见面了吗?对方是什么态度?你就不能主动点吗?到底是哪里不合适?那去见下一个吧,下一个肯定会更好。
如果孔潇表现出一点抗拒,劈头盖脸的责骂就来了,然后又是无休止的冷暴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如此窒息的氛围中,孔潇的心理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有时候独自发着呆都会不知不觉地落泪。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喜欢男人是不是真的是个错误?不然二十多年来都尊重疼爱他的父母,为什么因为这个就变了模样呢?
因为被盯得很紧,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常常跟谢焰约会了。谢焰只能在周末乐队排练时过来,两个人在琴行的排练室里见上一面。
谢焰看得出来孔潇的状态越来越差,劝他再次从家里搬出来:“你和爸妈天天在家里互相折磨,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不如先拉开距离,两边都冷静一下,不然你们之中迟早得有人疯了。”
孔潇也知道这个提议是对的,但他在日复一日的重压中变得畏缩了,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果断:“我要是搬出去,我爸妈现在就得疯了。上回我离家出走就把我妈气得住进了医院,这回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实在……不放心他们。”
“我也不放心你啊!”谢焰抓着他的肩膀说,“光是你在考虑他们的感受,他们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吗?”
“他们从小对我很好的,没有人比他们更爱我了,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喜欢男人。他们可能有些方式用得不对,但心里也是为了我好。”孔潇在说出这些话时,就好像是在逼自己相信。
谢焰却不信:“为了你好,所以逼你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了你好,所以非要骂你、强迫你、伤害你?你会这样对待你爱的人吗?”
孔潇痛苦地摇头:“难道我要为了自己快活就丢下他们,看着他们伤心也不管不顾吗?那样太自私了。”
“这怎么能叫自私?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有权利选择你想过的生活,他们也一样。他们不应该来干涉你,你也没必要去改变他们。”
谢焰其实不能理解孔潇与父母这种紧密又拧巴的关系。他的父母已经离异十几年了,他跟着父亲,妹妹跟着母亲,虽然平时不生活在一起,但家人之间的感情很不错。他自从毕业后就在自己的公寓里独居,有空才回去看看家人。他觉得正常的家庭就该是这样的,家人之间互相挂念,但也不妨碍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他看来,如果孔潇的父母非要控制他去过他不喜欢的人生,他是随时可以离开这种控制的,毕竟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啊。
孔潇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我知道道理都是这么说的,可要是真的这么做,就太冷漠了……”
谢焰知道他就是这副温柔心软的性格,叹了口气,问:“那之后怎么办呢,就这么跟他们耗下去吗?”
“我一直在尝试说服他们,让他们了解我们这样的人,放下那些成见。只要多用一点时间,我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孔潇明白谢焰心底的忧虑,向他保证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不会跟你分开。”
谢焰也只好放弃了劝说他,点点头:“我相信你。”
孔潇天真地以为,只要把同性恋也加入到父母的认知舒适区里,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把他的性向视为不正常了。为此他找来了不少相关的科普资料、其他同性情侣幸福生活的例子,也在努力地解释和自证,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像圈子里的人那样轻浮放浪,但没有任何效果。
父母拒绝接收这些信息,甚至拒绝此类的沟通。好像只要不看、不承认如孔潇这样的“异类”,这个“毛病”就不存在了,他们的儿子就还是“正常”的。
相亲没有停止,施压愈演愈烈。
夏天时,明日回信受邀去音乐节表演,演出前自然是要更用心地进行排练。但今天孔潇在排练中频频失误,别说那些为了音乐节设计的新编排,就连早该形成肌肉记忆的旧琴谱都弹不好。
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无论怎样努力,双手就是跟不上节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演奏因他的失误而反复中断,大家都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了。郭源远关切地问他:“还好吧?今天是身体不舒服吗?”
孔潇沮丧地用双手撑住额头:“我不知道……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我好像没法好好弹琴了……”
姜珏犹豫了一会儿,说:“实在不行的话,那天你的部分就放program吧。”
“不!”孔潇立刻拒绝了,“我再试试,应该能行的。”
在乐手到场的情况下,负责演奏的部分还用program,正是圈内最鄙夷的假弹。明日回信成立八年了,即使在技术最稚嫩的时候也从没假弹过,孔潇不愿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让大家破这个例。
他重新把手放到键盘上,试着弹奏最熟悉的谱子,一开始还算流畅,半途出了点小差错。他顿时就慌了,心里又急又焦虑,于是手下就变得更加慌乱,琴声乱七八糟,不成曲调。
他突然把两手砸在琴键上,崩溃地哭了出来,嘴里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用了,都是我的错……”
其他几人看见他这副样子,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姜珏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找抽纸,一边塞给他一边安慰道:“孔潇,你别着急啊,还有时间的。今天你状态不好,先休息吧。要不我们下次再排?”
姜玺意识到了什么,走过去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孔潇,你是不是生病了?”
孔潇茫然地看着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去找心理医生看过吗?”
“我……应该去吗?”
姜玺认真道:“尽早去,你大概是真的生病了。”
第二天孔潇就去了精神卫生中心,领回了诊断书和一些药物。他没有向父母隐瞒,甚至暗暗有些期待地想,父母看到了这些,应该就会出于心疼而对他转变态度了吧。他们会像以前那样,在他生病时担心他、关爱他,对他嘘寒问暖,也不会再逼他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
然而很遗憾,心理疾病也不在孔父孔母的认知舒适区里。
“哪来的抑郁症?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你要是也像别人那样整天忙着上班赚钱,哪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我在外面工作压力够大的了,你还不让我省心,要抑郁也是我先比你抑郁了。”
“医生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现在那些庸医为了赚钱,乱下诊断、乱开药的还少吗?你别出去乱说得了什么抑郁症,要是让别人知道你有精神病,以后就没有女孩子愿意跟你相亲了。”
正如他们对待同性恋一样,只要拒绝看见、拒绝承认,那么它就理所当然地不存在了。
最后孔潇还是没能跟随大家一起出席音乐节,只能协调同公司另一支乐队的键盘手临时顶上了位置。这是明日回信第一场有成员缺席的公开演出。
再后来,孔潇有了未婚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方叫张未璇,是孔母同事的女儿,年长他三岁。小时候两个人还在一起玩过,不过随着年龄长大,张未璇又出国留学,已经很多年没有往来了。
据说张未璇原先在国外有不错的工作,事业正是上升期,一直不肯结婚、不肯回国。父母发动各路亲戚轮番劝说无果,急得没有办法了,最后不惜亲自飞到国外,当面苦苦哀求,总算让女儿甘愿辞职回国。
一回来,就被撮合跟孔潇在一起。
孔潇厌倦了相亲,孔父孔母同样也厌倦了。张未璇品貌兼优,家里又是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两方家长都对彼此的儿女感到满意,互相一合计,很快就替儿女做下了决定。
孔母对儿子说:“你要是没什么意见,就尽快跟未璇把婚订了吧。她今年也三十岁了,拖不得了。”
可以拒绝吗?可是拒绝之后会得到什么结果,孔潇已经能够预见。他没什么力气地说:“我不喜欢她。”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你有本事自己去找一个啊?再说未璇哪里不好了,人家……”
他有些疲惫地打断了母亲:“我知道了,听你们的吧。”
不久之后,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商量张未璇与孔潇的婚事。依照家长们的意思,订婚仪式从简,婚期定在了年底。在四个长辈喜气洋洋的讨论中,孔潇插不上什么话,张未璇也是一直安静,面无表情。
就这样被推着走上了注定痛苦的道路,孔潇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事该怎么跟谢焰说呢?当初自己亲口向他承诺,不管怎样都一定不会跟他分开的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不敢面对,他不回复谢焰的消息,也不敢接他的电话和视频。这在谢焰看来就如同分手的信号。他坐不住了,这天便去了孔潇和他表哥经营的琴行,要找孔潇问一个明白。
孔潇他表哥见到他有些惊讶:“小谢?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孔潇今天不在吗?”
“他最近除了排练都不太过来了。你找他有事?”
谢焰说:“这几天他一直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感觉挺奇怪的。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出事应该是不会。”表哥想到了什么,有些支吾地说,“不过前几天我看姑姑的朋友圈,孔潇是刚订婚了,还说那姑娘和他是青梅竹马,不过我以前倒是没见过……”
而与此同时,孔潇正在例行公事地和张未璇约会。两个人相处时客客气气,连手都不会牵。原本还有小时候的几分情谊在,但现在突然变成了未婚夫妻,观感反倒尴尬了。
两个人坐在湖边的一家咖啡馆里。孔潇望着窗外有些失神,他想起来,上一次来这儿还是跟谢焰一起。
他低下头,看到手腕上那个X的纹身,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坦白:“未璇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张未璇漫不经心地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我其实不喜欢女人。”
张未璇原本正在低头看手机,这时候终于因为惊讶而抬起了头。
“我有喜欢的人,我们在一起都快八年了。”孔潇伸出手去,亮出了手腕上的那个纹身,“这个是他的名字,他也把我的名字纹在了身上。”
张未璇放下了手机,直视着他:“所以呢?”
“所、所以……”孔潇原以为她知道了这事就会打消结婚的念头,但见她仿佛并无此意,只得由自己把这些话说出来,“我们没法像别的夫妻那样,你和我结婚不会幸福的,那还不如……”
“幸福?”张未璇听见这话反而嘲讽地笑了几声,“从我回国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不会有幸福了。”
孔潇怔愣地看着她。
“孔潇,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结婚难道是因为相爱吗?”张未璇直言不讳,“我们就是为了给爸妈一个交代而已。我从来都没指望你爱我,我也不可能会爱你。”
张未璇说出这些话时,孔潇从她眼中看到了隐约的恨意。
她喝了口咖啡,又道:“现在早点说开了也挺好。以后我们就各过各的,偶尔应付一下爸妈就行。别的我不会管你,你也别管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知道了。”
坦诚相见之后,两个人都感觉轻松了许多。孔潇恍惚地想,这样好像也不错,这算不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时谢焰的信息又发了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我在琴行等你。
孔潇赶到琴行时,见谢焰面色阴沉地坐在角落里,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表哥见他来了,识趣地说道:“要不我先避让一下?”
孔潇问:“排练室现在没人在用吧?”
“现在空着,六点到八点有人约了。”
孔潇便走过去对谢焰说:“我们去排练室里聊吧。”
两个人进到隔音的排练室里,孔潇关上门,有些胆怯和迟疑地开了口:“我——”
“你订婚了?”谢焰先问了。
孔潇愣住:“你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表哥告诉我了。”谢焰别开脸去,“所以你最后还是决定要跟我分开了吗?”
“没有!”孔潇急切地否认了,拉住他的手说,“我向你保证过的,不管怎样都不会跟你分开。”
但谢焰听到这话并没有半分开心,反而不可置信地问他:“孔潇,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孔潇心知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和未璇姐,就是那个订婚的对象,和她说了我跟你的事。她说以后我们各过各的,互不打扰,就是结个婚给父母看而已。我们俩现在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不影响的。”
“不影响?”谢焰苦笑两声,“都八年了,没想到有一天我和你还会变成婚外情。”
这个词也刺痛了孔潇。是啊,他们幼时相识,从十九岁那年相恋到今天,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名正言顺走下去的。一旦结了婚,就算再亲密的感情也被隔了一道世俗的壁垒。
孔潇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愧疚地垂着头。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好像一开口也只有那句令人厌烦的对不起。
“你以为结了婚就能让他们满意了吗?他们今天逼你们结婚,明天必然就会逼你们要孩子,一个不够还要第二个。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因为舍不得伤他们的心,就继续乖乖地顺从?那我呢?只能等你哄完了孩子再来谈一段婚外情吗?”谢焰失望而烦躁地问他,“孔潇,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不能拒绝?像个成年人一样离开家,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有这么难吗?”
孔潇用双手捂住了脸,似乎很想下这个决心,终究还是哽咽道:“我,我做不到……”
谢焰无力地叹息了一声,疲惫地轻声道:“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恨他的善良,恨他的软弱,恨他自以为可以改变父母的天真,但看到所爱之人伤心哭泣的模样,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再作更多的苛责。更何况,他生病了。
谢焰在孔潇面前蹲下来,捧起他的脸,为他抹掉眼泪:“你想好的事就去做吧,我会等你。我家门锁还留着你的指纹,你要是想搬过来,随时都可以。”
孔潇点了点头,吻住他的嘴唇。
婚事定下以后,孔潇又见到了曾经的父母。他们重新变得温和、明理,对儿子疼爱纵容,是昔日熟悉的模样。孔潇心里却对他们有些畏惧,同时也感到迷茫,到底哪一个才是他们真实的模样呢?如果又遇到了什么超出他们认知舒适区的事,他们会再变脸吗?
但至少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父母对他床头的药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会催他多约张未璇出去玩。他吃了药变得嗜睡,常常一觉睡到下午。记忆力变坏了一些,设计的工作也不再做了,不过又可以正常弹琴,乐队排练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快乐的事。
每天的睡眠时间虽然长,但睡眠质量不算好,总是会做很多梦。梦到谢焰,梦到乐队演出,也会梦到张未璇。他觉得张未璇恨她的父母,也恨他,最后却还是愿意为了他们而跟他结婚。她每天过得快乐吗,也需要吃药吗?
经过跟公司讨论,明日回信计划在十月下旬开启巡演,为期两个月。大家都有些兴奋,孔潇也很是期待。跟朋友们一起踏上旅途,四处演出,听见乐迷们大声的欢呼,多快乐啊。按照惯例,谢焰还会在某一站的现场突然,给他一个惊喜。
虽然在巡演结束的时候,他就要结婚了。
父母知道了乐队要巡演的事,并不反对。孔母还说:“未璇还没去看过你们的演出吧?到时候也叫上她一起去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孔父笑道:“我们孔潇这么多才多艺,她要是看了肯定更喜欢了。”
仿佛不曾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
意外出现在入秋的某天晚上。
那天在入睡前,孔潇突然接到了张未璇的电话。那边没有一句废话,直接通知他:“我要走了。”
“去哪里?”
张未璇没有明确告知那个目的地,只是说:“出国,不回来了。”
“啊?”孔潇惊讶极了,但心底隐约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不想结婚,也不想去过我爸妈安排的生活。既然他们不在乎我的感受,那我也没必要在乎他们的。”张未璇的语气异常冷静,甚至透着一股冷漠,“你就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吧,是我自私、不孝、没有责任心。总之,我要走了。”
孔潇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登机的广播通知,仍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丢下叔叔阿姨,没关系吗?”
张未璇道:“他们是最自私的人,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就这样吧。”在挂断之前,她又多说了一句:“希望你也能勇敢一点,祝你幸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通话结束了,孔潇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震惊的余波还未消退,心中又有一团微小的火苗在窜动。
张未璇或许也是挣扎了很久才作出这个决定,又在暗中做了很久的计划,才在今晚勇敢地逃离那个不会有幸福的人生。
那自己呢,自己也可以吗?
拒绝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难?
握着手机的右手在微微颤抖,那团火苗越烧越旺,凝成一股热烈的力量激励了他。他从通讯录里翻找到谢焰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谢焰带着笑意道:“这么晚了还没睡,想我了?”
“我不结婚了。”
“嗯?”谢焰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未婚妻逃婚了,这婚结不成了。”
“那你爸妈不得给你再找一个未婚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孔潇却说:“我不要,我不想听他们的话了。”
谢焰因为惊喜而哑言了。终于,他的爱人终于下了这个决心。
孔潇又问:“下个月我们去巡演,你会来看的吧?”
“当然了。”谢焰笑道,“到时候突然出现在台下,给你一个惊喜。”
“谢焰。”
“嗯?”
孔潇轻声说道:“这么久了,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不说爱我吗?”
孔潇笑了起来:“我爱你。”
张未璇出走的事掀起了两家巨大的风波。她的父母急得团团转,四处找她的同学好友打探消息,却都抓不到风声,意识到她是真的义无反顾离开了。于是他们又对孔家哭诉道歉,说自己教女无方,女儿竟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连累了孔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怎么的,孔潇看着竟有一种快意。
然而婚事一取消,孔父孔母再次变脸了。
他们也想不通,张未璇好好的为什么就丢下父母不告而别了?孔父想到了一个可能,去质问儿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人家说了你那个毛病?不然她为什么突然逃婚?”
孔潇沉默一会儿,只说:“我没有毛病。”
“没有毛病?没有毛病怎么会跟男人鬼混?你到底是不是让人家知道了?”孔父喝道,“你说话!”
孔潇再也忍不下去,也大声道:“是!我告诉她了!我跟她说了我喜欢男人,我也跟你们说过的,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孔父气急:“当初你在大街上跟男人亲嘴给人看了去,你还嫌不够丢人的,现在还要嚷嚷得给全世界知道?我们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姑娘跟你订了婚,你还非要搅黄了,你就想气死我们是不是?”
孔潇感觉累极了,无意再继续争吵:“你们看不到我,就不气了。”
见儿子竟然收拾了行李要走,孔父暴跳如雷:“你今天要是敢出了这个门,以后永远都别再回来!”
孔潇再次搬去了谢焰那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张未璇说得有道理,逼迫儿女遵从自己意愿的父母才是最自私的。都已经委屈自己去顺从他们那么久了,他也想要自私一次。
现在和谢焰住在一起,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是以往不敢想象的幸福。
队友们也天天在群里鼓励他,给他分享趣事。郭源远还帮他制定了个锻炼计划,说运动对治疗抑郁很有帮助。
然而父母的电话和信息每天轰炸不停,他每次看到都要内耗好久。父母见催逼无果,又去让他表哥帮忙劝说。因为害怕父母去表哥那里逮人,他最近也不再去琴行了。
想着巡演,想着谢焰,想着未来,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比昨天再坚定一点。
一连过了半月,孔潇的生日到了,正式满二十七岁。
零点过后,母亲给他发来了长长的信息,细数他童年的趣事、成长的点滴,言语间都是爱意,还反省了自己的所为,保证今后不再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了,最后对他说:在生日这天至少回家一起吃顿饭吧。
孔潇看着这条长信泪流不止,他想父母果然还是最爱他的,他们终于理解了他。
谢焰却有意见了:“不是说好今晚大家一起给你过生日的吗?”
孔潇说:“我在家吃了饭就出来找你们,不耽误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好是。”谢焰捏了捏他的脸,“别是你爸妈花言巧语哄你回去的,一进贼窝就出不来了。”
“怎么会。”孔潇笑道,“那万一真出不来了,你们去营救我?”
“在所不辞。”
谢焰在出门前与孔潇吻别:“今晚见。”
孔潇也一如往常地对他说:“今晚见。”
他下午回到家,孔父已经做了一桌子好菜等着,孔母下班回来时还特意带了礼物。开饭前一家三口碰了个杯,父母笑着祝儿子生日快乐。桌上没再提起那些令人不快的话题,只是吃饭闲聊,气氛温馨融洽,就像孔潇记忆中最习以为常、最幸福的那样。
他由衷地感到喜悦和庆幸。这真好啊,先前无数的煎熬都有了意义,只要挺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他和父母终究放下成见与分歧,真正接纳了彼此,真好。
饭间,孔母问道:“你现在是住在哪里?”
“朋友那儿。”
孔母立刻追问:“什么朋友?女的男的?”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又和颜悦色道:“是跟你组乐队那几个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孔潇含糊道:“嗯。”
“总打扰人家也不好,看着差不多就搬回来吧。”孔母道,“我们也想你了。”
孔潇有些动摇了,但还是说:“最近乐队要抓紧排练,等巡演结束以后再说吧。”
吃完了饭,他也想向父母示个好,便主动去洗了碗。母亲就在水池边看着他,似乎也感到欣慰,酝酿了一会儿,说道:“这学期你爸新收了个研究生,人挺机灵的,长得也漂亮。刚好人家也是学音乐的,说不定对你那个乐队挺有兴趣呢。要不要认识一下,到时候带上人家一起玩?”
孔潇刷碗的动作顿时一滞,他当然能听懂这话里真实的意思。
父母还是没有放弃,什么理解、反思、接纳,只不过是些涂脂抹粉的谎言,他却信以为真。
他们企图将他掰回“正途”的执念,从未变过。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先前无数的煎熬真的有意义吗?兜了那么大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
他用沉默作为回答,埋头更加用力地刷碗。孔母看到他这反应,也明白了他的态度。她缓和气氛地笑道:“就是随口一说,又没非要让你怎样。反正都是年轻人,多结交点朋友不也挺好的?”
孔潇只是说:“我不缺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时孔父也凑过来了:“朋友哪儿还有嫌多的,等会儿我把她微信推给你。”
“不用了。”孔潇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今晚你们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这是什么话,叫你回来当然是为了给你过生日,你就非要把我们往坏了想。”孔父不满道,“我们又怎么你了?给你介绍朋友还能是要害你?”
“你明知道我有‘毛病’,你是在害你的学生。”
孔父顿时恼羞成怒了:“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还教训上我了,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有这个丢人的毛病!”
表演了一晚上的温情脉脉,至此终于图穷匕见。
那些痛苦的记忆又再涌现,那些好不容易压制的情绪又卷土重来。孔潇听到父亲的吼声,应激地浑身颤抖,手里的瓷碗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