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明白,长久以来维护着的幸福脆弱如琉璃,一个不小心就会碎成千万片。在这段心神不定的日子里她只是选择了逃避,将一切往最美好的方向想,简单地度日,顺从地安葬楚天青的意思做。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收到慕松寒的来信,她会独自坐在窗前来回反复地看,琢磨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再在心底勾勒着他们的小幸福。
明月当空,这样的冬夜,总是很适宜于怀念。
拥有过,所以会害怕失去。
然而,在已经失去的情况下还固执地相信仍然拥有,是不是,更为可悲呢?
金龙殿的后书房是暗着的。
夜已深,门口看守的侍卫面上浮着几分倦意。
远远地,回廊那边好像有一抹微亮的人影正往这边来,两个侍卫揉了揉眼睛,匆忙下跪道:“给清贵嫔请安。”“起来吧。”柳心双手拢于袖中,淡淡瞥了眼看似无人的书房,“皇上吩咐我送东西过来。”
“咦?”一名侍卫诧异道,“启禀娘娘,皇上今日传召嫣顺仪,并不在金龙殿中呢。”
“本宫自然知道。”柳心冷冷道,“所以皇上亲派本宫来送东西,还听不明白么?!把门打开!”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动作迟疑。“你们想抗旨么?”柳心喝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本宫顶着!”
考虑到平日这清贵嫔也是可以自由进出金龙殿的,两名侍卫想了想,还是将书房正门打开。“给本宫在门外守着。”柳心一甩宽袖径直迈入,随手端了盏烛火来回打量着这装饰精巧的书房。
正对大门的是一张铺了明黄绸缎的半人高几案,案上搁着文房四宝,还有几叠望来千篇一律的奏章。接着烛光,柳心快速翻找着几案左侧一堆杂乱无章的宣纸,忽然愕然。
——她在某张宣纸上看见了一行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了很多遍,仿佛是在练习。
柳儿,天气渐凉,注意添加衣物。军中供给充足,不必替我忧心,只是永康王叛党顽固,不知能否在冰雪消融前归来……勿念。“
泪忽然坠下,在素白宣纸上晕成小小的一团。
骗人,骗人。
如果说这些时日给她写信的都是楚天青,那么慕松寒呢?当她在九重宫阙望月怀想的时候,那个被她思念着的男子又在哪里?
他也有仰望着明月想念她的机会么?
还是根本已经化成淹没在沙场上的尘埃?
原来都是她愚蠢至极地跟着自己做游戏,自问自答。
“啪!”猛然拂袖,上好白玉制成的笔架在金砖地板砸得粉碎,满桌的东西在脚下七零八落。
——什么奏折,什么玉玺,她才懒得管!
大门猛地被人推开,瞬间涌入的侍卫张口结舌,随后又有两人迅速奔了过来,一人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另一人则心疼地捡起地上那,枚雕工精致的玉玺,在袖口擦了擦,庆幸道:“还好没碎……”
第八十六章 明月不懂人间梦(三)
熟习的龙涎香扑鼻而来。
楚天青将女子揽在怀中,出人意料地,她竟没有挣扎。
“柳儿……”楚天青声音微微暗哑道,“你……”满地狼藉已然宣告她的心知肚明。
她背着身子,发髻抵着他的下巴,“皇上准备瞒我多久?”
“朕……”
“我只想听皇上一句话,松寒,他究竟是生是死?”她的眼眸冷得像冰,仿佛前一刻在御前拂袖的是另一人。结束了片刻的震惊,她在思绪混乱中迅速找到了出口——的确,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慕松寒的生死。
楚天青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朕便实话告诉你。”他摊开地图,指尖在手绘的河山图集上缓慢游走,“翠萍山一战惨烈至极……我军与永康王主力正面交锋,叛军由永康王之子亲自上阵。激战后叛军败下,慕松寒率五千精兵猛追不舍,不料追至半途遭遇敌方援军,所以……”他顿了顿,“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个向来高傲的九五之尊,竟也会道歉么?
柳心闭上眼,凄然地笑了笑。
“这些日子传来的信件都是皇上造假?”
“是。”
“皇上打算一直不告诉我真相?”
“……朕想等一个时机。”
“时机?”她抬头,眼神寒冷而犀利,“若那个时机不到,皇上便准备让我一辈子活在梦境中么?”
一旁观望的唐奉业早已耐不住,好不容易见柳心沉默下来,连忙插话道:“人死不能复生,好歹永康王主力大致被歼,慕将军将会名垂千古的……”“平西大军胜了,那么你呢?”柳心冷冷道,依稀记得唐奉业是被派去东南平定广陵王叛乱的。
面上一窘,唐奉业讪讪道:“东南那边出了些意外……”
“既然胜不了,你为何要回来?”殿门敞开,寒风佛起女子宽大的袖摆,她在风声呼啸中静然而立,视线那头一盏暗黄色的灯笼在深黑夜色中摇曳不定。
“为何回来的人是你?”
——为何,不是她的松寒?
很多的时候柳心都是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发呆。
冬夜寒冷,漆黑天幕中那一轮明月皎若冰盘,她不关窗,屋中也无薰香气味,风起,夹杂冬季特有的冰凉,大片大片曼紫色帷帐在眼前翻飞肆舞。
转眼已是三日过去。
秋端站在窗下淡淡叹了口气。
那一日从金龙殿回来,柳心仿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不哭,也不闹,守着一盏微光烛火独自望着窗外明月,唇边有时还能浮出细微的笑意。
弯下身,将装了素白瓷碗的托盘搁在门边。“娘娘,奴婢将莲子粥送来了,您若是饿了就用一些……”秋端轻声道,屋中人似是简单“嗯”了声,语调平静,好似冰冷湖面上漫不经心坠下的石子。
屋子又回到一片空寂之中。
柳心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挑亮烛火。
“噼啪”作响的火苗在眼眸中跃成逐渐模糊的一团,仿佛是谁眼底柔和的笑意,在这一片火红而橙黄的光晕中扩散开来。
眼眶发热,可是,她没有流泪。
就好像是身体中唯一能引发感触的东西已经被人活生生抽走,再无什么可以填充了。
从最初的晴天霹雳中回过神,然后让悲伤顺着时间一点一滴沉淀,原来,冷静地接受他离去的事实,也不是那么困难。
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太爱。
所以明知一切的幻想早已灰飞烟灭,她还是可以固执地守着心头那份眷恋不愿绝望。
“松寒,如果我选择随你而去,那么,我便不是我了。”末了,她对这窗外明月淡声道。
——他喜欢的那个女子聪慧而剔透,有时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并且,永远不会软弱。
“所以,纵使你真的离开,我还是会好好活下去。”
“只要我继续活着,那些属于你的记忆,就永远不会在这世界上消失。”
“我依然会在九重宫阙等你回来。”
夜深之时,屋门再次被人轻轻叩响。
清脆的叩击声回荡在空冷宫室中,柳心懒洋洋地抬眸:“谁啊?”
“是朕。”男子明黄色的锦袍隔着纸窗映来。“哦,皇上,臣妾今日身体不适,还请皇上到别宫歇息吧。”柳心半支着手肘道。
“……你一定要如此么?”楚天青剑眉深蹙,明明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