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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说:“草根,你看这草!”
草根转脸望去,茅草地一直延伸二三里地,白绒绒的望不到尽头。草地边上的垂柳长长的枝条顺风飘着,就像玉儿那长长的秀发。草地下边是那条蜿蜒东去宽阔的苦水河,在晚霞中流淌着金色的光波。草根也被这乡间优美的景色吸引了,点点头:“是挺好看。”
玉儿又问:“草根,你对考大学有信心吗?”
草根说:“现在是别无选择呀!还有半年多,拼命也得拼下来。”
玉儿说:“考上了大学,你还回老家来吗?”
草根说:“好多人考上了大学,都不愿回这穷地方来了。可我还想回来。我想当中学老师。从个人方面考虑,父母身体都不好,也需要我照顾。我想考师范大学或者师专,最不行考个师范。上师范花钱少。”
玉儿听了,沉默不语。
草根问:“你呢?”
玉儿想说,你回来我也回来,却羞红了脸没说出口。低下头去,含含糊糊地说:“到时候再说吧。”又问,“二叔二婶的身体好点儿没?”
草根叹了口气:“不见好。其实本来病得不太重,就是没钱治,就越来越厉害了。又要供我上学,还有弟弟、妹妹上学。俺娘老不想让妹妹上了。是我一再坚持,又说要是不让妹妹上了,我就退学,妹妹才没退。”
玉儿轻轻叹口气:“咱这儿就是太落后了。也不知啥时候能赶上广东深圳。”又说,“你要上完大学,应该回来当县长,带领全县老百姓致富。”
草根说:“就我这样儿,都说俺三脚踹不出一个……”忽觉得在个挺俊的女孩子面前说出下一个字来不雅,又改口道,“我能当县长?连个班长都当不了呢。”
两人没上自行车,推着再往前走,一时都觉得有许多话要向对方说一说,却又没了话。这时,草丛中突然跳出来一只褐色的野兔子,接着又是一只。草根欢叫了一声,扔下车子就去追,追了几十米根本追不上,眼看着那一对野兔子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雪绒草之中。
草根气喘吁吁地走回来。玉儿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跑得还挺快哩,只不过没兔子跑得快。嘻嘻。”
那次,两人在雪绒草地边上的谈话,给玉儿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那也是她长到18岁,第一次跟个男孩子说了那么多的话。
可是,草根跟她一样,也没能去考大学。玉儿到县百货商场上班没几天,草根的父亲心脏病突然加重住进了医院,母亲患关节炎连路都走不了,无法去照顾父亲,加上家里还有15岁的弟弟,12岁的妹妹。草根只好去县医院陪父亲,一陪就是两个多月,借了5000多块钱全交给了医院。父亲打一离开梨花寨就没能再回村子里去。最后竟是草根用自行车带回来个旧床单包着的骨灰盒,深深地埋在了村北边的墓地里。父亲走了,母亲连悲痛加劳累,也起不来床。家中无钱治病,草根求亲告友又去借。灰毛驴拉着地排车到了门口,车上铺了旧被子,母亲却死死地抓着床沿,任草根跪下苦苦哀求,死活不去医院。母亲流着泪说:“儿呵,我和你爹给你留下这7000块的账,你啥时候能还清呀!”
三天之后,母亲在炕上咽了气。
草根耽误了三个月的功课,又欠下了天文数字般的债。高考临近了,草根还要照顾弟弟和妹妹,这学是上不成了。
心情在别处 第五章(3)
罗老师来看草根,心酸地掉了泪。
草根抱着罗老师的胳膊哭了。
这些,玉儿是后来才知道的。她很想给草根送点儿钱去,当时已存了几百块钱。可已跟来永同居了几个月的她也明白,这事儿要让来永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犹豫再三,终未能去。她为草根感到了深深的惋惜。
又过了几年,玉儿回梨花寨时,听母亲说草根结婚了,媳妇是他表嫂的娘家嫂子给找的。
玉儿的心使劲一沉。
玉儿帮秀娟的表弟办成了调动这件大事,秀娟感激得不得了。她知玉儿爱吃鲫鱼,买来十几条活鲫鱼,用一只蓝色的塑料袋拎到了玉儿家里。她瞅瞅房门前葡萄架上翠绿的蔓藤叶子和一串串翡翠般的小葡萄,又看看窗前那株开满了火红花朵的石榴树。葡萄架下摆了几盆玉儿养的珊瑚豆、吊兰、文竹、蝴蝶兰、香水月季;还有一棵挺大的仙人头,是玉儿刚结婚时别人送的,每年都开三四个米黄色的花。秀娟笑笑,说:“唔,有功之臣,慰劳慰劳。”玉儿说:“你还真感谢起来了?”秀娟说:“没开过怀,倒爱吃鲫鱼。人家产妇催奶才喝鲫鱼汤哩!别把你那俩葫芦胀破了。”玉儿红着脸骂道:“净胡说八道!”秀娟又笑笑,说:“看看,说给你介绍个英俊小生你又不敢要。”玉儿说:“你倒是敢要,可得小心着点儿,别失了火。”
秀娟道:“没事儿!我还常让那小子来跟大松喝二两。他俩还拉得挺热乎哩!”
玉儿叹了一口气,说:“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就去洗了一盘桃子端过来。
秀娟拿起一只咬了一口,说:“哟,真甜!”又问,“你爸送来的?”
玉儿说:“不是。买的。”
秀娟几口吃下去一只桃,又拿起一只,两个指头捏着,瞅瞅那桃白馥馥的身子,红艳艳的尖尖儿,又瞅瞅玉儿,说:“哎,妹子,你就跟这五月鲜一样。”
玉儿啐了一口,说:“你才五月鲜哩!你不常让老四尝……”自己倒说不出口了。
秀娟笑笑,又问玉儿:“哎,咱说真格的,韩立冬那里,就一点儿不用表示表示?”玉儿说:“他一副清官儿样,说坚决不用。”又想说还送自己一个电子计算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起韩立冬抓她的手腕子,搂她的情景,心又止不住猛跳起来,脸也发了热。幸亏秀娟没看出什么来。秀娟说:“按说这事儿,韩立冬相当照顾了。仝小树刚下岗几个月,就去了个好单位。还有那么多下岗工人,都咋办?韩立冬这么办,倒是挺聪明的了。现今当官的,都是这法儿,你给我调个人,我也给你调个人。这叫权力交换。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哩。行了,咱平头百姓,管不了那么多。我也是只管这一回了。往后,再近的亲戚也不管了。”她又侧过脸,瞅瞅玉儿,“我看你呀,去当个公关小姐,保证每回都旗开得胜!就凭这张小脸儿,还不把那些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一个个都引蹬得拜倒在石榴裙下?连银行门口那俩石头狮子瞅了你也得撅勾撅勾的。”
玉儿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说:“行了行了,别胡咧咧了。”
秀娟说:“这事儿呀,我看还得给韩立冬意思意思。不然,我心里总觉得欠人家个情。这么着吧,你甭管了,我回去想想买点儿啥。三姨放我那里的五张大票,还没动哩!”
玉儿说:“别别,那钱你快还给人家吧!”
秀娟却说:“不,多少得花她点儿。不然,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晚饭后,秀娟又来了,取出一个红绒绒布的长条小盒子交给玉儿。玉儿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只金光闪闪的男式石英手表。她扣上盒子,还给秀娟,说:“要谢,你去送。我给你当了说客,又要给你去送礼。这事不行,不干。”
秀娟恳求道:“好妹妹哩,还得劳你的大驾。事情又不是我办的,我去了咋说?韩立冬要是不要这表,或者再交到局纪检组,我不就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