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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男人是死了云中吗?所以皇上领了你们孤儿寡母来此?”李婳妹将头微垂了垂,伤感道,“姐姐这样年轻以后如何生存?”
吞了一半的茶水猛地吐出来,冯善伊咳了咳,将茶杯推了老远,看着毫无城府满目真诚的李婳妹,心想定是拓跋濬那男人装深情,未曾告知这小女孩自己许多混乱的情事。想她与他见面后,就一直独处行宫,又能知道多少?知道他在魏宫如何雨露均沾,纵欲过度,还是知道他弃妻儿于云中四年不顾。或者让她知道,即便长得像画一般美好的自己,在那个男人心中怕是卑微得可怜。
“我心爱的男人确实死了。”冯善伊淡淡笑着,再仰起头来努力平静地看着她,“只不过——”
话说了一半,窗前便冲来明黄色身影,伴随那匆步而来的脚步,正是拓跋濬隐忍急音:“婳儿,你可无碍。”
冯善伊听罢,忙以起身,拉过床前的冯润和小雹子退了一边。
拓跋濬大步迈入,一把撕裂挡风的帘幕,进入帐中,见她果真无事,才收敛了目中慌乱:“婳儿,你要吓死朕吗?”
李婳妹柔柔笑着,擒帕为他拭汗,稍探头对着他身后的冯善伊笑笑:“这都要谢谢冯姐姐。若不是她,臣妾恐怕会真的有事。”
拓跋濬握着她的手一松,没有回头,只是重了言声:“不是说了,这些日子不让你来后边吗?”
“这位姐姐比皇上宫里那些欺负人的姐姐可人多了。”李婳妹笑时便像个孩子,“玄姐姐出宫采纳药膳,皇上又只顾着政事。我闲闷,才想来会会新来的客人。真是可怜姐姐了,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一定很辛苦,皇上,您要好好安置他们。”
“噢。”拓跋濬闷闷一声,只觉得场面有些许尴尬。
冯善伊一同抬手揉着眉心。
她从前觉得精明聪慧的女子很难对付,如今只觉得单纯天真更让人头大。
“皇上。姐姐今日帮了我。您要重重赏她。”李婳妹摇着拓跋濬胳膊不依不饶。
拓跋濬只得又应了一声,皱了眉头道:“容朕想想,赏她什么。”
“赏她个好男人。”李婳妹忙道,“给她的孩子们选个好父亲。皇上跟前不是那么多人选吗?总有合适的。”
冯润越听越奇怪,忙抬头看了冯善伊一眼,只见她也是满头冷汗面色不济。
“这事。再议。”拓跋濬后脊一凉,寻了个前殿的借口欲先离开。转身移步时,正瞧见同样皱眉抬头的冯善伊,二人目光相撞,正是面面相觑。
胡笳汉歌 云中篇之七 君心难度
戌时,李婳妹宫中的女侍前来接御女回宫,冯善伊恰有幸见到了那位婳妹口中惦念不休的玄姐姐,那个叫玄英的宫人。碰面一刹那,玄宫女目中的惊诧引了冯善伊注意,虽不记得她们二人何时见过面。但冯善伊多少能猜出这宫人从前在魏宫见过自己。二人什么没有多说,当着李婳妹自如若陌生人般初逢的客气。
晚膳时,方妈为打破沉寂的气氛,随口谈了句言笑话:“我见李御女那肚子便知道,这一回定是个男孩。”一句话毕,冯善伊总算有些轻松,江山后继有人,这也意味着她和小雹子一时的安宁。可是,总不能长此以往,避得半刻安宁,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冯润听明白了方妈的意思,自小敏感的她微微皱了眉,舀了一勺粥硬塞了小雹子口中:“你个笨蛋,还不快吃。”
冯善伊转过冯润肩头,幽幽念着:“丫头,让我好好来看着你。你最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了。”
冯润一袖子甩下汤勺,从凳子上跳起来,恨恨盯着冯善伊:“弟弟是蠢,娘亲更是蠢,明明是自己的,偏推给人家。”越说越激动,眼中不时冒着水光。
冯善伊抬臂要拉她,更由她猛地挥开,一时引得方妈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想反是不是?!”冯善伊有些恼,撑着桌子底气不足道,“别以为我说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方妈,把你鞋底给我!”两袖皆抹起,扭头便要抽方妈鞋底。
方妈跳了一步躲了开,见这仗势是又要乱,忙两方告奶奶哀求道:“祖宗们,千万别闹。这可不是云中,要论罪受罚的啊。”求不过,只得伸臂将冯润掩了身后,方妈从来觉得这母女二人上辈子绝对是魔障,总也不会这辈子打闹得没完没了。自冯润懂事后,更是时时刻刻与自己母亲处不过。这二人有一刻不见对方都是想得心痒痒,若是见了,自是大小杖无以数计。
此一刻,只有小雹子最兴奋,他也不吃什么粥了,跳到桌上呼啦一把覆了粥碗,敲着筷子上窜下跳,边鼓捣边喊起从前云中老宫人教他念唱的歌谣:“打呦打呦打,骂呦骂呦骂。好闺女,好娘爹,打一团啊骂一团,爱呦爱呦爱。”
“这是干什么!行言做念如同粗鄙村人,可有规章可循?!”
门猛地由外推开,一同映出拓跋濬黑青的脸,他殿前议事吃了满肚子火,自不能去李婳妹那里怕言语不顺伤了人心。只得绕了后院来,见得满室乱景,无处可发的火,自如冲天一怒,宣泄得酣畅淋漓。
拓跋濬这一吼,几乎能将房梁冲顶上天。
“哎呦哎。”小雹子第一个反应是从桌上滚下来,扭着母亲裙尾,“坏坏,老虎来了。”自那日云中一吼后,也不知师从了谁,小雹子张口谈起自己老爹时便念老虎。也是后来冯善伊才明白,他喊老虎,是因拓跋濬常衣袖口常绣着的虎豹。
“我们这是培养感情,亲子同闹同乐。您想参与要排队。”冯善伊背后的手一挥,方妈即明眼色的将冯润和满脸粥汁的小雹子牵了下去。
拓跋濬没理她,揣着奏折直入书阁间,长袍滑了地上,滚着汤汁米粒,他皱死了眉,提着袍角绕开。
冯善伊探出头去召唤几个宫人轻手轻脚过来收拾残局,剩下的光景只得守在书阁对隔的软榻上自寻乐子,半天工夫的荷花绣成了白色豆腐渣,棋谱摆了好却觉得无趣,终是逃出了案上摆了几日的佛经,一笔一笔抄起来。四年来默佛经养成的习惯,无所事事便以这些打发时间,抄着抄着便也睡过去,再醒过来时,更声响了起,惊得她忙坐起身,擦了口水向书阁望去,灯依然是亮着的,偶尔有翻页的声音依稀传出。
“冯善伊,你过来!”这一声由阁中飘来。
冯善伊压着困劲儿往里走,进了书阁,扶着案前坐了团椅中,静候问讯。
“你站那。”拓跋濬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满手的奏折掷了满地,突兀地抬了袖,“站那,容朕骂骂!”
冯善伊打了个呵欠,困得发晕,索性不吱声地站了身来,立在他说的位置上。
拓跋濬围着书案转了一圈,大甩了袖摆,猛拍了把椅木:“穆伏,朕多次下诏免黜朔恒两州赋税徭役。这州衙郡县报上来的折子怎么会说,税役重难堪负。揣着天家皇命,榨着百姓汗血,是你们在吃干饭,还是朕在吃!”
冯善伊打了个嗝,幽幽道:“晚上喝的是粥。”
拓跋濬仍是陷在自己情绪中,背过身去,又恨恨落拳于桌上:“闾里空虚,民多流散,绥导无方。佞邪当途,百官多贪,为法混淆,昏于政!司徒陆丽,朕封你做尚书,你竟屡次瞒报百官之不法,是与同流者共罪!”
冯善伊稍有些醒转,抬眼看了看面目绯红的拓跋濬,才知他这是把当朝上不能说的话一口气言尽,把奏折里不能骂的字眼尽数托出。皇帝做得如此怨恨窝囊,倒也着实辛苦。
拓跋濬猛得进步,一袖直指冯善伊,咬牙怒喝:“乙浑,当今天子起用个汉人又如何。胡汉皆是朕之子民。朕告诉你,朕不仅要用他高允,还要赏他封他!你率千军万马揭竿而起,朕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