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善伊行过礼,立起身来,对向拓跋濬刻意闪躲的目光,微微笑:“臣妾见太后困怠,亲手熬了汤药,可是母后她不肯食用。”
拓跋濬,那一刻,她真的好想他知道,他的生身母亲,是个什么模样的女人。
垂下眼,冯善伊幽幽念道:“莫不是担心臣妾在药中做了手脚。”
拓跋濬轻攥了拳,自己果真不该在此时出现于这一圈女人之间。
“母后怎么会那样想。”拓跋濬轻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那碗,“朕几日来也常困。”
他端盏即用,毫无犹豫。
常太后惊得忙去拦,却又由拓跋濬暗暗阻止。
冯善伊淡淡笑了笑,由拓跋濬看去常太后:“那臣妾明日便前去内侍府代太后之名打理上下。”
拓跋濬缓缓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反应,而他却是毫无应觉。缓缓皱眉,略略难忍的容色攀上,他握拳吐出汤中的骨肉,倒不觉得难食,只是味道诡秘了些。
他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肉?”
冯善伊扬眉看着常太后,启唇:“龟腚。”
拓跋濬紧眉:“又是什么?”
“俗名,王八屁股。”
率先变幻脸色的恰也是常太后,煞白着脸,淡樱色的唇含贝齿轻颤。下颚时而地做抖,透漏出紧张。拓跋濬极力忍耐着,盯着冯善伊许久。
“明日,明**就去内侍府。”常太后扶座而起,朗声予她念,声是颤抖的。
冯善伊笑笑,转身而离。留下堂中众人面色疑惑又紧张,众人面面相觑,再见太后,已是惊恐不定,她扶座的一只手,颤抖地实在厉害
常氏转过身去,步子沉又重,扶着屏风一点一点挪动,耳边细微的议论声,此刻只汇做一人音。那女人凄凄惨惨的哭声,茫然又无助——
“阿奴,阿奴,本宫待你如亲姊妹。你如何要这般害我,害我。”
常太后浑身寒颤,跳出三步之外,依依地望着那屏风上现出的美人图,那容颜丝丝涣散,终成了一女子极美的娇颜,她启唇微微笑:“就用龟腚熬罢。”
“阿奴不明白。”
“我看着她那张脸,就像王八屁股一般引人厌恶。偏偏是世间我独善良的假模假样,恶心,实在恶心。她将所有人都当姐妹,个个交心,才是虚伪,大虚伪。”
一如万剑穿心,前胸后背冷风贯过,常太后周身一抖,即是重重跌下,惊恐而狰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屏风。玉屏后匆忙赶来的人惊唤着,拓跋濬更是大步走来,见状忙唤太医。
“母后。”他探进了她身前,一手握紧常太后伸来的腕子。
“作孽啊作孽。”常太后幽幽念着,两行泪贯入眉眼褶皱。这内宫中尚有太多太多自己所不能道出的罪恶。
大内侍监府在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宗爱死后,便弃置了许多年,如今空荡荡地安放在魏宫最西南的一隅秘密处。冯善伊将袍子摘下,这样脚步才能极轻,不会留下任何声息。她顺着空无一人尘埃落满的廊道往内行,一路穿过几所屋室,终停在一处陋屋前,如今这里只住了几个年迈而又不能出宫去只等老死的内宫嬷嬷。其中一个来开门时,见地冯善伊,熟稔地寒暄后,便将她往里引。
菊花古井一侧,梅花林立,碎落的花瓣扑了一地。
冯善伊躲在檐后静静看着,着凡常宫装的华发女子蜷缩在藤椅中,毛毯盖了她双膝以下,她身前正跪了一个男子,摇着手里的梅枝条幽幽说着什么,仰头时正看见冯善伊躲避的身影。
他眸眼一淡,渐显出微笑,将女人的椅子转了方向,抬手迎去冯善伊:“母亲,您看,是谁来了。”
那女子抬眼,倦怠又苍老的目光仿若穿拂久远的时光,看着她,缓缓张口:“阿春啊。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那一刻,她将自己识成春姑姑。
冯善伊行了过去,蹲在她膝前,冲她卿然微笑:“我不是春姑姑。”
“阿春呐。”女人握紧了她腕子,“我前日里做梦梦到你哭呢,你走了好远,哭着说要我替你照顾好善儿。阿春你要去哪里。”
冯善伊别过脸,看着身侧的男人,低声缓缓问着:“长义,苏姨糊涂得更厉害了。”
胡笳汉歌 三二 出手前的赌注
三二 出手前的赌注
淡风起转,琉璃长摆缨穗飞摇。华发女子捧起冯善伊的脸,痴痴地笑:“啊,你不是春。你是云舒。云舒总算来看我了。”
冯善伊不解地看着宗长义,扶紧苏夫人的一双腕子悠悠道:“苏姨,我是善儿。”
苏夫人抚着她眉,声极轻:“你倒是一点也不显老。你瞧我,已是白发满手。”
宗长以拉过苏夫人的腕子,声音柔和:“母亲。她是跟在春姑姑身边的善儿,您不记得了。”
“我记得。记得。”苏夫人一笑,拉过长义的手附在善伊手背上,“当年给你说了媳妇的那个善儿。她名字里的善,便是因我而取的,我和她娘亲。。。。。。”
苏夫人越说声音越低,渐倚向团椅中缓缓闭目,睡了过去。梦中见得素眉清淡的女子持着美好腰身,那是个善舞的名姬,她们之间的缘分却并非浅薄。那女子持笑缓步迎了自己身前,声音低柔,她说夫人那样善良,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温润的小主。她在梦中唤那女子道云舒。然而,她的儿子来到人世后,对世间所有人都是冷淡,他杀人如麻,嗜血又狠毒,却独独对那女子所生的女儿温润深情。是宿命吗?还是因果相报。
冯善伊抬了眼,反手拍了宗长义,轻笑着:“我从前,是说了给你做媳妇的?”
宗长义瞥她了眼,只是道:“做我媳妇,不好吗?”
她又笑,直了腰站起来,揽过他袖子便如同揽着哥哥般撒娇道:“宗长义的媳妇倒没几分意思。不过,天下第一楼的老板娘,我觉得甚好。”
“嗯。我很有钱。”宗长义点头,以表认可。
“我最喜欢银子了。等我出去了,只过天天数铜钱的日子。”冯善伊眨眨眼,饶是认真。
宗长义将苏夫人怀抱而起,徒步往前屋走,清冷简陋的瓦设,步音一轻一重。
苏夫人由他轻稳地置放在床榻间,他替她拉紧了被子,放落长幔。再转过身,看去身后的冯善伊,她此时含笑平静安逸地看紧自己,一声不吭。
“怎么了。”他步过她身前,声音温润。
“将日,你对自己的女人也会这么温柔吧。”冯善伊追他而出。
他回身看她,突然道:“我对你,不温柔吗?”
清冷的日光沐浴周身上下,冯善伊一时间不想回应,走出后院,已转入昏景。她便跟在他身后不知走了多久,片刻之后,他或许也会瞬间消失。而后,总会在某些经意或者不经意的光景时遇见他。
“等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我就带母亲离开这里。”宗长义叹了口气。
冯善伊仰起头来:“去天下第一楼?”
“我想陪母亲回故里。京城实在不适合我们。”宗长义平静地说。
“一定要离开的原因是我吗?”冯善伊皱起眉来,有几分预告,“担心有朝一日会成为我的敌人。这座万倾江山便该是你的不是吗?皇世孙是你,临朝之君也应当是你。到了那一天,你决心成为这座江山的敌人时,一定不要怯弱。不论那时我站在谁的身边。你都要放马过来,用力一拼。这一世,或许争取过此一回,你才不会后悔,不会怨恨。”
“我这样很好”他猛得扬声截住她,“我不需要那些空名。”
“有一天,我也会放下这些空名,但不能是现在。”冯善伊微笑着点头。这样的宗长义总是要自己心疼又欣慰。
长亭水榭静得全无声息,顺喜遥遥跑来,喘着粗气。冯善伊以身挡去背后的宗长义,瞬间,宗长义遮上风抖,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