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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窗突然由内摇开,芳梅落了几支,探出冯善伊小脑袋噙着笑:“嗨。石娃,入屋来洗澡。”
冯善伊鼓捣了半天,即是在烧水,注满了木盆。在她面前,石娃有些害羞,不好意思脱衣裳。冯善伊便拿小雹子说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我有儿有女,大娃不差你几岁,照样在我面前脱得干净净。”
石娃趁着她不注意忙跳了盆子里蹲着身子把衣服扯下来扔出去,头仍是低的:“俺又不是你娃。”
冯善伊捡过他衣服,一笑,放下帘子遮着二人,自己走出去在水池子搓洗他旧衣,偶尔会问他水凉不凉。隔着一张破布帘子,二人时而也会交谈三两句。
话转了他们的大当家,石娃便格外精神,突然道:“你男人不错,俺们大当家也不错。”
冯善伊笑,将新衣裳给他扔了进去,回道:“所以,你觉得他们更配。”
石娃洗好后擦干,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却扭捏害羞着不敢出去。
冯善伊掀起帘子,将他拉出来,帮他将系错的扣子纠正。
石娃认真看着她:“俺们大当家也不丑,模样俊着。”
她捏了捏他鼻子,依然不过心的笑:“再俊,也不能同我抢男人。”
身后门推开,拓跋濬半个影子落了进来,他在门外唤她,清晰明白的一句“夫人”。
她予石娃系紧最后一枚扣子,拍了拍他小脑袋,便转出屋门,搀着面无表情的拓跋濬齐齐走出廊子。昏光暖霞正团绕着这二人身影,修长的影子落了满庭,清风徐来,满园淡淡的沁人花香,是那女人举手投足的味道。
石娃追了几步出去,摇了摇头,声音弱得只余自己听见:“俺是说,俺们大当家配你,也是好。不比你男人差。”
出了娘娘庙,拓跋濬更是沉默,便是看书也分神。冯善伊扯着袖子观察了他许久,琢磨着他是有了心事,想了石娃的话,自然是把这事往那位大当家身上靠。
吸吸鼻子,竟有些酸味,她道:“大当家,模样俊吧。”
拓跋濬不语,只翻过一页。
她又道:“乞丐什么的进宫,会染虱子的。”
他仍然不吭声。
她果断言:“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他突然抬眼,紧紧盯着她,似含着怒气。
“好好好。”她忙求饶,扭头去亲吻晚昏清风,“女人的事,我再不多嘴。”
他复垂首,静静的,只有一句:“不准再去娘娘庙。”
她讶然,说不出话,便等着他再言。
拓跋濬轻轻呼了一口气,黯然道:“朕会派官员安顿好庙中老少。你还是少出宫。”
冯善伊皱眉,好奇而又看不穿的目光,溢出苦笑。是她说错了什么,还是又做错了,帝王心莫非真的难以揣测。是喜欢上那个当家的了吗?只是一眼,一次交谈,或者那么怦然心动的一瞬,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一个命运悲惨惹人怜惜的乞丐女子,便让弱水三千阅人无数的他萌生平生未有的爱意了?
心,微微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般胡思乱想,怎么会这么乱,以至于,像醋一样酸。
她在意吗?
“魏宫的女人也值得怜惜,不是只有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可怜。”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言后,才知失态。
拓跋濬唇角的肌肉跳了跳,恍然愣住,幽幽看去她,眉略略蹙紧,沉默又淡然。
她望着他的目中,有不平,有执拗,有真实的一种感觉,便连她自己也不察。
他抬了一支腕子覆上她的眼睛,无声地敛息,悄悄地一笑。只有遮住她的目光,他才能面对她真实地微笑。一笑中,有苦有甜,有涩涩的无奈。她这算是吃醋吗?
胡笳汉歌 三九 酒醉一场雪
三九 酒醉一场雪
又是一场雪,沉沉黑夜,天地自连成一片。
暖炉里炭火刺啦作响,肉汤的香气扑来。冯善伊抱着一碗茶立在窗前赏夜雪。几日来,她总想起娘娘庙,下雪的日子总会不好过吧?食物足否?衣被可暖?这样想,自己也于是成了操心的命。想过这些,才又忆起正事。第二试,她似乎又要输了。
清晨时,崇之持圣旨将二试的题目颁下了,这一回,题目出得更奇特。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一个面瘫的九岁女娃,此是真真正正的面瘫,不笑不哭,目光呆滞。而题目离奇便是,要与这女娃相处一日,谁能率先让女娃展露笑颜便是赢。李申那里也有一个同样不能笑不能哭的孩子,这一对姊妹是孪生,生来胎里带来的毛病。九年来便似两个木头,家境虽然不错,父亲乃朝中大员,全家却为了这一对姊妹操累了心。皇帝由此得了灵感,于是才有这第二道题目。
冯善伊转过身来,换了杯茶,看了一眼榻上,轻道:“那孩子睡了?”
绿荷有些烦闷,忙命令青竹:“快去弄醒。”
冯善伊摆摆手:“由她睡吧。”
绿荷转了身前,赌气道:“什么时候睡不好,过了今日,你先赢下再说。”
“只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逗笑,自也不是题目了。”冯善伊如今想明白了,于是只剩坦然,“如是李申,又会如何做呢?”
靠了榻上坐下,抚着睡眠中沉静的小脸蛋,想起白日初见这小女孩的那一幕,实在惊讶,呆呆傻傻的望着自己,不知答话,也全无反应。问她名字,呆呆傻傻含糊了半天才支吾出一字“婷”。起初绿荷尚有些耐心逗她,仍然毫不起效。而后青竹去向太医问汤药,灌了几种汤药,仍无反应。
冯善伊凝着女孩时,绿荷缓缓靠上,摇着头道:“我如何看不懂你了。你是想输吗?”
冯善伊仰头,示意她轻声,轻道:“我也是一个母亲。”
“你不仅是一个母亲,还将要成为天下人的母亲。”绿荷摆过她双肩。
床上的孩子哼了一声,懵然睁目,见得冯善伊,下意识慌了。
冯善伊压下她双肩,只道:“安。你睡。”
言声温柔,那女孩听过舒了口气,复沉沉睡去。
绿荷见她这模样,思索又道:“我知你是想润儿了,可这一回输了,便没有第三试。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绿荷的话,极冷。冯善伊听后仍是笑了笑,替女孩捏紧被子,转身而出。
绿荷一干人自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知她心绪难佳,于是默然退去,无意再扰。似乎所有人在那一瞬,接受了如此败局。纵是不甘,却无法不承认。因那人,已无意去争。
夜风正阑,冯善伊踏着夜色提了一壶酒入池中香亭。
脚步很轻,踩在新落的雪上,鞋面沾湿,脚趾更是冷得麻木。对月独酌,从来意境非凡,只是抬眼望去,只剩阴云惨淡遮了月影。
嵌金漆玉的石桌前铺满了盏杯,觚、觯、角、爵、杯、舟,尽是陈列。她先是齐齐满上,一杯酌一口,浅浅而笑。手腕间那红色一抹格外猩红,捧了胸口,她低低喃,好姐姐,对不住了,自己还是做不到。
垂头,贴紧冰凉的盏杯,有多少人离开了自己,面前便有多少杯酒,她替他们每人饮一口,心底便愈发空。只有酒坛是自己,抱着坛子放怀大饮,灌入几口,果然爽快,直到手间一空,坛子由人拎去。她仰头望着,一张俊俏的脸近了又远,竟是宗长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