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盯紧拓跋濬:“孩子?”他今日所说那么多,她竟然,都不懂。
他点头,沉沉地点头:“我和她,有一个儿子。我们将他留在京郊外的一处寺庙。”
她抖动着长睫,几乎崩溃,怎么会,从天而降的儿子吗?他和那女人,是何时
拓跋濬别过脸去,目中有痛:“便在你当年为了陷害李银娣,不惜捶死自己腹中胎儿时,她在云中千难万险中保全了我的孩子。同是母亲,她确比你做了更多。”
李申摇头,不是自己不想生,只是,她不能成为历史上那个生下皇长子便被立子去母赐死的李氏,她不想成为亡后被追封为元皇后的女人,不甘心成为被历史牺牲的女人。所以,当年那孩子,绝不可以生下来。
万想不过,这么多年,他明明知道,却仍是替自己隐瞒,甚至纵容她处死宫中异敌。李申不愿再想下去,纠结的痛楚之后,源源不断的自责,延绵着悲戚,将空冷的心塞得满满。她便是这样失去了他,并非美貌,并非柔情,只是一个孩子,一丝慈母心怀。是她粗心了,也是她忘记了。自幼没有受母亲爱护的他,于孤独中步步成长,在他内心最渴望的,或许并不是皇权极势,而是仅仅一分母子温存,一丝骨肉情谊,于是对子嗣,他比任何人更渴望。
“若我当年生下那孩子,您会不会也为了护我将他送去他处。”她这样喃着,是啊,她怎么从未信过身侧的他。为什么苦苦执着于历史上一个小小李氏,却不惜取当下的所有。若是错了,那必是错在,她太清楚了历史的步向,于是刻意的回避,反而由自己亲手所误,断送半世情缘,断送自己一生的骄傲。
拓跋濬看着这样的李申,悲由中而来。他曾经也期待过她的孩子,那么期待着,他们的孩子。他确也心存有她,曾也有包容体谅,甚至。。。。。。刻意偏袒。然而,她却一再挥霍。是他给她的太多了,她已不知珍惜。他的心,确是从那时变了,一个能亲手杀死自己腹中骨肉的女人,一个为了自己存活可以抛却一切的女人,让他觉得陌生,更恐惧。
同是立子去母,同是处在生死不可捉摸的困境下,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知悉的冯善伊,却是那样无畏。但当她在云中孕子的消息传入他耳中,他承认自己满满的惊讶无能表露,那惊中更是满满的感动。他执意撂下朝中政事,北寻阴山,隔着一座冷山,望去层云缭绕的山宫,数不清望去多少夜。小雹子出生那日,他枯等了一夜,立守漆黑的山道上,望去那昼夜不灭的灯火,直到听见初生的啼哭撕裂云中阴沉的冷东,春雨淅淅沥沥落下。他已分不清面上是泪,抑或只是雨。
他这一生没有读懂任何一个女人,包括自己的母亲。
然而那一刻,他只想,一生读懂冯善伊这一个女人便足矣。
胡笳汉歌 001 世人皆在梦中
001 世人皆在梦中
太安元年,正月,平城春落桃花,染香满城。文人墨客,富商贾人移车结队而来,只为一览京都繁华胜景,亦是由天下第一楼的名声而来,京城内外皆知,一桩名门喜事由天下第一楼的老板亲自坐庄主持,召来无数士绅前来凑热闹。
当日的新郎官是京门李家,新娘文氏,出身不祥,却相传也是一绝代佳人,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和,无非是如此。
天下第一楼二层上下已坐满宾客,新郎官李弈围绕在众人间,已是喝得酒醉。新房设在三层东厢,布置得精美气派。大红的绸缎绕了满廊,又高又粗的红烛连立了几株,佳景良夜倒是燃不尽了。
文氏端坐床前,红头幔子映出满眼通红,一手由身侧人攥了过去,那人抚着她念道:“你倒是好福气,遇上了这傻小子。我可看不出他何时对其他姑娘那样好过。”
说话的是冯太妃,亦是他们的主婚人。
文氏只一笑,缓缓道:“我要惜福。”
冯太妃将红帕子压了压,揣了她手中:“她留给你的。”
文氏只盯着那帕子,不出声。
“润儿曾经绣给她的,她要我转交于你。”冯太妃点点头,“过不了多久,润儿便要将冯熙媳妇回京。以后,你要想她能随着你过——”
文氏摇首,略有担心:“她哪里能接受我这样的母亲。况且李弈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他知道。”
冯太妃颔首:“我知道,她也知道。所以润儿留在冯家,才是最好。我听说,那孩子与冯王氏相处的不错。她临别时,只托付我这一件事,你且放心,日后有我,定不会亏了那孩子。”
“我什么都没为她做,她却处处为我好。甚至为我去七峰山以命换来解药。我累她伤得那样重。”文氏摇头苦笑,只想起那女人无所谓的轻笑,便满心自责。
“你为拓跋余留下了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在她心中,只凭这一点,便全抵了。她喜欢润儿,真心喜欢。你都不知道,她多么希望那是她自己的孩子。”冯太妃言及此,笑了笑,“如今这般,她也觉得幸福,便足够了。”
冯太妃离去后,文氏起身管关门,由窗望下去,见得一身喜袍的李弈正随一人走在楼前,那人黑袍黑斗篷,步履极慢,与李弈正一前一后说着前行。李弈将他送出几步,便目送他而去。文氏靠在窗前,想着那背影,极是熟悉,却又摸不清。
待到李弈将宾客遣尽,上得楼来,她对窗吹着冷风。
他由身后将她环紧,贴着她笑,边笑边抱起她转着圈:“阿漪你说,这是梦吗?”
文氏只低低笑,突然抬指附住他唇,认认真很看紧他:“李弈,我问你一事,你要如实答我。”
“你问,我便答。”
“你哥哥李敷,可还活着?”
李弈一愣,又看去窗口,心知道她果真全看了去。他放了她落地,拉着她行至喜烛前,幽幽道:“我哥哥虽好,可已心有所属,你这辈子是别乱想了,只有追随我的命。”
文氏不由得嗔他:“你胡说哪个。天地良心,我若是看上了你哥哥,又何必嫁你。”
“你嫁我,是答应了那女人,履行承诺,言出必行。”李弈故意摆出一脸老大不爽的模样。
“确是,也不是。”文氏看他一眼。
“我只要听如何不是那段。”李弈得了便宜于是卖乖,邪邪笑着。
文氏淡淡一笑,拉上他的袖口,与自己的系在一起:“李弈,无论我从前怎样想,心里放的谁,再不重要了。只你听着,我如今要和你一生一世一起走。你若不嫌弃我,不嫌弃——”
李弈忙垂首,咬上她唇,含糊着:“我嫌弃你,嫌弃你从前看也不看我一眼。”
文氏面上绯红一片,她从前并非知道原来幸福便是如此。她埋在他怀中,静静微笑,笑得泪在眼中闪烁。这么多年,她一人走了这么年,终于也体会到幸福的滋味了。再没有人比自己更幸运了,一生中遇到的贵人,扶自己越过每一级艰难。拓跋余扶起了自己的人生,拓跋濬放了自己,予她自由,如今,她大幸,遇到了一个肯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人。
她尚记得那个梦中,风雪狂卷肆虐。冯善伊满身是血瘫倒在她门前,她虚弱极了,那模样便好似要死掉。她向自己探出一只手,掌心小小的药瓶,淌在血水里。她在梦中听她说,答应了一人无论如何会救自己。便在那转日,她清晰地看清楚李弈守在自己榻前的一张脸,手中持着同样的药瓶。原是那女人不仅答应了李弈会救自己,甚至允诺他会将自己许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