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给他的好弟弟。”冯善伊点点头,“成全你们这一对青梅竹马的苦命鸳鸯。”
乙弗涣仍是不能信,满心纠结着,若是皇上真能如此宽和,为何当年不把自己转赐给拓跋云,于是也不该有拓跋云这四年的辛苦流荡了。可是转念一想,是啊,她的哥哥,乙弗浑大将军又是何其重要的人物。
冯善伊见她多少能想明白,一语提醒着:“拓跋濬确也想撮合你们。可你是乙弗浑唯一的妹妹,你哥哥将你献给皇家有他的意图,而皇上既是顺了你哥哥的心思,又能以你牵制你哥哥。说白了,皇上一面要想成全你的心意,一面要当着你哥哥的面对你好。”可拓跋濬心疼自己的弟弟。拓跋云为了乙弗涣与兄长决裂,不惜远走异地流浪四年不归,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借着酒醉必是把能说得都说了。而那一夜,拓跋濬必然有所触动,也是诚心诚意想留住拓跋云,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乙弗涣总算明白过来,一颗心终于平稳落地。冯善伊又安慰了她番,俱是劝她要如何注意身子。昏时,宫人来请乙夫人回去,乙弗涣走了不多久,天即暗下,小公公来添灯,又送来几卷新经,说是拓跋云中抄的。她便坐在蒲团上一页页地翻着经卷,看得太入迷,连晚膳都忘了用。再扬起头来,竟是入更,微风扬起长幔飘浮,身后长长的影子漫入,那身影似乎是站了许久。
她初以为是李弈,转首扬起目光,唇边平淡的笑色僵了僵,有些拘谨。
拓跋濬缓缓迈了入,眼中是微醺的醉意,淡淡的酒气萦绕周身。
冯善伊立起身子,退至一侧,知他一旦喝酒,便是心情不爽。
他上了一炷香,垂首淡声问了句:“你领朕乔装出宫,便是为了让顺喜借去御令。”
冯善伊点头,心中暗念,他没说偷,已是极善的态度。
拓跋濬皱紧了眉,脑中全是她船舱中的那番话,果然她诚实极了,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爱,是因为真的没有爱。只是在用。
“去阡陌楼下棋,是为了会高允。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虚空,凡事都有自己的意图。”拓跋濬随着点头,胸口很沉,静静走到她身前,深深地看入她眼底。
她以为他要用问,在她眼中,他到底又是什么。
可他一开口,是说:“我倒是想知道,你还能如何伤我。”
胡笳汉歌 037 君子守诺
037 君子守诺(补更)
她如何是伤他?
诚实坦然果真也是错吗?
她摇头,一字一字言得认真:“我不想伤你,这世上我最不忍心伤的人也是你。”
他微微点头,满是平静,言语却载尽疏离:“那么告诉我,李婳妹现如今何处?”
她必须交出李婳妹,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小小一个李婳妹,竟被太后掀起满宫风雨,如今朝臣无不是翘首以待,等待一个结果。等待这天子帝王是顺应宫训,抑或是覆了祖制。
她想笑,却已无力展颜,齿中脱出一句:“婳妹就不能活着吗?”
“依祖制,不能。”拓跋濬言得极其坚定,不容质疑。
她重重点头,冷涩浓尽眸眼,欣然微笑:“依祖制,郁久闾氏也不能。”
他的生母,郁久闾氏依宫规,也当死在二十年前,而非如今静守七峰山的安详。那个祸连三朝的女人,尚有活下去的资格。更何况一个本是无辜却由人推入深宫之中的李婳妹。
拓跋濬瞬间怔住,寒凉的双目,隐隐作颤的袖袍。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谈起他的母亲,郁久闾氏,却是在如此剑拔弩张的争锋时刻。这四个字便似一把冷剑狠狠地扎入拓跋濬的胸口,她亲手捅进去的。可她不能输,输了李婳妹就会死。
“你有没有对人许过诺言,哪怕一句承诺?”她静静扬起头来,淡若无息的语气轻轻浮动,那声音很轻很低,是由心底飘出的音响。
诺言,她许过。
她曾经确实答应过玄英,李婳妹不会死。这就是许诺,不染任何虚假的承诺。
李婳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的心机单纯得可笑,她的野心更是简单得要人心酸。“只要弘儿好,我这样卑微的女子死又何妨。”这一声充斥着心头,如同坠入噩梦般生生将自己撕裂,在那些梦中,梅树下纷纷扰扰的梅精嗤笑自己,她们笑她的前半生是借着冯希希活,下半生又由李婳妹代死。她想自己一定是这世上最自私胆怯的女人,只要小雹子好,自己死又何妨的言语,她必是说不出。
李婳妹,只是一个代替自己接受立子去母残忍命运的女子。
如此想,她一世难安。
“朕,从不许诺。”他开口,自称中又是重回了朕,一时间,她们之间似又回到疏冷冰凉的从前。
“赐死婳妹死前,先予七峰山上一杯鸩酒。”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执着,或许是因为太恨了,这一世中她没有如此憎恨过其他。只有那一人,想起那一双极媚极艳的眸眼,便觉心中刻骨疼痛。
拓跋濬不动声色地凝着她,试图读懂此刻她每一分的情绪,只仍是糊涂。于他眼中,她也会迷茫,也会市场任性,更会有爱而不得并因之嫉恨的女子。自己心爱的男人魂牵梦绕的郁久闾氏是冯善伊挥之不去的伤疤,他仅能理解至此。所以他看不透她,永远难以勘透的笑色,深藏于浮华苍凉之后的静谧,属于她一人舔犊伤痛的隐秘角落,沉锁长闭,永远不肯迎向任何人。所以他始终不知,郁久闾氏附赠予她萦绕一生的沉痛。
“你以为你无比尊贵美丽的母亲殿下一辈子只——”扬起的声音猛然止住,她是想说下去的,郁久闾氏不仅仅只同拓跋余一人有染。然当着拓跋濬,有些话终究是一寸寸凉去,她言不出口。想着会将他缝愈的伤口狠狠地撕裂张开,她便不忍。她没有撒谎,这世上最不忍心伤的人是他。
转过头,微微垂下,闭了闭眼睛,冷然一句:“郁久闾氏比婳妹更当死,一千倍一万倍。”
由言激怒,他终于忍耐不住,猛抬一手扯上她的襟领,大掌狠卡紧她素弱的脖颈
出力地攥握:“她是我的母亲,你不该这样对她,这般言她”
窒息的刹那,她袖手轻放,微微地笑。可是,你的母亲又是如何对我?这一言深深流淌蔓延在心底,静无声息,一路蜿蜒疼痛。
她不知退让,分毫必争,喉咙因被困住只能发出喑哑奇怪的音调:“她真悲哀,生了这么个好儿子却也不知道惜福。”郁久闾氏认为自己最不该生下拓跋濬这个皇世孙,可偏偏这一生中将她看得最重之人也是他。她生了个好儿子,却不愿做个好母亲。
“你嫌弃她?嫌她脏吗?嫌弃生我的那女人千夫所指人尽可夫?”拓跋濬恼极,一丝凝于心头的怜意此刻荡然无存,满心满意的痛,甚比她重。长指滑过她素白的颈口生生勒出凄艳的红痕,触目惊心,他猛地抽力松开冷腕。
一股强力释放间,脚步不稳,她茫然跌落地间,寂寂扬起头来,凝染坚毅如冷梅的素颜苍容抖出:“同她有关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可以善恶不分吗?”
他一掌扯紧她拖入帐内,一手划裂肆飞的长帐垂幔,抖入的寒风染着月光萦绕周身,他似受了伤的幼兽,那样执拗的坚持,长幔的帛丝割裂他的手背,嫣然黏稠的血色顺着苍白五指坠下,这便是时而最柔软的丝绸也会化身为最尖利锋刃的武器。
他箍紧她的腕子,狠狠搂着她,一手贴去她额前,猩红的血沿着她素洁的颜面滑过,滴落她胸前。他气息间浓重的酒气很苦,更涩。
“我是她生的,你若嫌她脏,必是也嫌弃我”他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