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租车停在伦达路上,司机摇醒她时,她才发现给的是旧地址,便说自己改变心意了,请他继续开到约特坡路。她用美元给了司机一大笔小费,下车时却踩到渠道沟里的积水,不禁咒骂了一声。她穿着牛仔裤、T恤和一件薄夹克,脚上穿着凉鞋和短棉袜,小心翼翼地走到7-11买了一些洗发精、牙膏、肥皂、克菲尔发酵乳、牛奶、奶酪、鸡蛋、面包、冷冻肉桂卷、咖啡、立顿茶包、一罐腌渍菜、苹果、一大包比利牌厚皮比萨和一包万宝路淡烟,最后用信用卡结帐。再回到街上时,她一时不知该往哪走。可以沿史瓦登街往上走,也可以顺着贺钱斯街往斯鲁森方向去。走贺钱斯街的缺点是,得经过《千禧年》办公室大楼门口,恐怕会撞见布隆维斯特。最后她决定不刻意避开他,便朝着斯鲁森走下去--虽然这样走会远一点--然后从贺钱斯街右转上摩塞巴克广场,再横穿广场,经过梭德拉剧院前面的“姐妹”雕像,接着爬上上坡的阶梯到菲斯卡街。她停下来抬头看着公寓大楼沉思,总觉得这里不太像“家”。
她四下看了看。这是位於索德马尔姆岛中央一个偏僻的地点,没有直达的运输工具,正合她意,而且很容易观察在这附近走动的人。夏季期间显然很多人喜欢到这里散步,但冬天里只有办正事的人才会出现。此时几乎一个人也见不到--当然更不会有她认识的人,或任何可以合理地预期会认识她的人。莎兰德将购物袋放在泥泞的地上,掏出钥匙。搭着电梯直达顶楼后,打开了门牌上写着“V·库拉”的门。
莎兰德获得一笔巨款,因而下半辈子(或是在三十亿克朗应该可以维持的时间内)不愁吃穿之后,首先做的事之一就是找公寓。房地产市场对她来说是新的经验,以前花钱顶多只是买一些临时要用的物品,要不是付现就是分期付款。而其中最大的支出就是各式电脑和那台川崎摩托车。摩托车花了七千克朗,相当便宜;但零件的花费几乎一样多,而且还花了几个月将整辆车拆解重整。她原本想要一辆车,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没买,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分配预算。
她知道,买公寓又是不同的买卖。一开始她先上《每日新闻》电子报看分类广告,这本身就是门学问。她看到的信息是:
一卧室及客饭厅,地点佳,近梭德拉站,两百七十万克朗或最高出价者。管理费每个月五千五百一十元。'。。'
三房及厨房,公园景观,赫加里,两百九十万克朗。
二又二分之一房,四十七平方米,浴室翻新,一九九八年新装管道。哥特兰街。一百八十万克朗。管理费每月两千两百元。
她随意拨了几个电话,却根本不知道要问什么,不久自觉太过愚蠢便连试都不试了。不过她在一月第一个星期天出门,去看了两间开放参观的公寓,一间远在雷莫斯霍姆的温德拉佳路,另一间在霍恩斯杜尔附近的海伦堡街上。雷莫斯霍姆那间是个明亮的四房公寓,位於大楼内,可以看到长岛和埃辛根。住在这里她应该会满意。海伦堡街上那间脏乱不堪,而且只能看到隔壁的建筑物。
问题是她无法决定要住在哪一区、要什么样的公寓,又或是关于新家应该提出哪些问题。伦达路那间四十九平方米的公寓是她童年的住所,从来没想过要换,而且通过当时的受托人潘格兰律师的协助,她也在满十八岁时获得了公寓的所有权。她一屁股坐到工作室兼客厅里那张凹凸不平的沙发上,开始沉思。
伦达路公寓面向一个院子,屋内空间狭窄,一点也不舒服。从卧室窗口看到的是一面山形墙外观的防火墙,从厨房看到的则是邻街建筑的背面和地下储藏室的入口。从客厅可以看见一盏街灯,和一棵桦树的少许枝丫。
新家的第一要件就是得有景观。
她这里没有阳台,总是很羡慕较高楼层的富有邻居,可以在暖天里坐在自家遮阳篷底下喝冰凉啤酒。因此第二个条件就是要有阳台。公寓该是什么样子呢?她想到布隆维斯特的家--位於贝尔曼路,改装过的顶楼公寓,六十五平方米,开放式空间,可以看到市政府和斯鲁森水闸。她曾经很喜欢那里。她想要一个舒适、家俱不多、容易整理的公寓,这是第三个条件。
多年来她的居住空间始终狭小。厨房仅仅十平方米,只够摆一张小餐桌和两张椅子;客厅二十平方米,卧室十二。因此新家的第四个条件是要有很多空间还要有衣橱。她希望能有正式的工作室,和一个能让整个人好好舒展的大卧房。
这里的浴室是个没有窗户的小空间,地面铺着方形水泥板,有个用起来不舒服的简单淋浴间,而墙上的塑胶壁纸则是无论如何都洗不乾净。她希望有瓷砖和一个大浴缸。希望洗衣机就在家里,而不是在地下室某处。希望浴室气味清香,希望能打开窗户。接下来她上网研究房屋中介提供的选择。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去找诺贝尔房屋,有人说这是斯德哥尔摩信誉最好的中介公司。她穿着黑色旧牛仔裤、靴子和黑色皮夹克,站在一个柜台前,面对着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金发女子,她刚刚登录诺贝尔房屋网站,正在上传公寓照片。最后终于有个矮矮胖胖、头上红发稀疏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她问他现在有什么样的公寓出售,他惊讶地看了看她之后,用长辈的口吻说道:
“我说小女孩,你父母亲知道你打算搬出去吗?”莎兰德冷冷地瞪着他,直到他不再咯咯地笑。
“我要找一间公寓。”她说。
那男子清清喉咙,求救似的瞄向正在打电脑的同事。
“好的。请问你想找什么样的公寓?”
“我想要的公寓在索德,有阳台,看得到水景,至少四个房间,一间有窗户的浴室,和一间储藏室。还要有一个可以上锁的空间,让我停放摩托车。”
打电脑的女子这才抬起头来,盯着莎兰德。
“摩托车?”头发稀疏的男子问道。
莎兰德点点头。
“能请问……你尊姓大名吗?”
莎兰德说出姓名后,也反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约钦·培森。
“重点是,在斯德哥尔摩买一栋共管式公寓相当昂贵……”方才莎兰德只问他有什么样的公寓出售。
“请问你从事哪一类的工作?”
莎兰德想了想。按理说她是自由业者,实际上她只替阿曼斯基和米尔顿安保工作,但过去这一年却又不太像是这么回事。她已经三个月没替他做任何事了。
“目前我没有特别的工作。”她回答。
“那么……我想你还在学习罗?”
“不,我不是学生。”
培森走出柜台,十分亲切地搂着莎兰德的肩膀,送她来到门口。
“这个嘛,莎兰德小姐,我们很欢迎你过几年后再回来,但你得多带点钱来,光是小猪存钱罐是不够的。老实说,你一个星期的零用钱恐怕买不起房子。”他无恶意地捏捏她的脸颊。
“所以呢,以后再来吧,我们会试着帮你找一间小套房。”
莎兰德在诺贝尔房屋外面的街上呆站了几分钟,心不在焉地想着:如果有个瓶装汽油弹从展示窗飞进去,不知道这位小培森先生会作何感想?接着她便回家,打开她的强力笔记本电脑。她只花了十分钟就侵入诺贝尔房屋的内部电脑系统,刚才柜台后面那个女职员开始上传照片前输入密码时,正巧被她看见。接着她又花了三分钟发现,女职员用的电脑原来也是公司的网路伺服器--你还能愚蠢到什么地步呀?--再三分钟便侵入他们网路系统上全部十四台电脑。过了大约两小时,她已经看完培森的资料,并发现过去两年来,他有七十五万克朗左右的秘密收入没有向国税局申报。她下载了所有必要的资料,用位於美国某伺服器的匿名电子邮件帐号发了封电子邮件给税务机关,然后便将培森先生抛诸脑后。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她继续浏览诺贝尔房屋的待售房屋资料。最贵的一间是位於玛丽弗雷德郊外的小豪宅,但她不想住在那里。纯粹为了赌一口气的她,选择了第二高价位的房子--一间大公寓,就在摩塞巴克广场旁。
她详细检视了照片与平面图,最后认定这绝对符合她的条件。前屋主曾是艾波比集团的总裁,因为领取了几十亿克朗的黄金降落伞补偿金而备受批评与争议,如今已淡出社交圈。
当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杰瑞米·麦米伦,也就是直布罗陀的麦米伦·马克斯律师事务所的合夥人。他们以前便打过交道;麦米伦设立了几家邮政信箱公司,以其名下的帐户管理莎兰德一年前从贪腐的资本家汉斯·艾瑞克·温纳斯壮那里盗取来的财富,收取的手续费连律师自己都觉得丰厚。
这回她再次雇用麦米伦,指示他以黄蜂企业的名义,和诺贝尔房屋商谈购买位於摩塞巴克广场附近、菲斯卡街上那间公寓的事宜。花了四天时间,最后商定的价格让她惊讶地双眉高扬,其中包括麦米伦百分之五的律师费。周末之前,她便带着两箱衣物和床组、一个床垫和一些厨房用具搬进新居。她睡了三个星期的床垫,在这期间一面搜寻整形手术的诊所、处理一些未解决的公务细节(包括夜访某位名叫毕尔曼的律师),并事先付清旧公寓的租金,以及电费与其他每月开销。随后便订了前往义大利诊所的行程。治疗完毕出院后,她坐在罗马一间饭店房间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本该回到瑞典展开新生活,但却有各种因素让她一想到斯德哥尔摩就难以承受。她没有真正的职业,继续待在米尔顿安保也看不见未来。这不是阿曼斯基的错,他大概会希望她做全职,变成公司里一个有效率的小螺丝钉。但已经二十五岁的她缺乏学历,她实在不想到了五十岁,还在卖命调查企业界的骗子。这是有趣的嗜好,但不能做一辈子。让她犹豫着不肯回斯德哥尔摩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个男人--布隆维斯特。在斯德哥尔摩,她和小侦探布隆维斯特可能会不期而遇,此时此刻这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他伤害了她。她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也一直表现得很不错,怪只怪她自己“爱上”了他。最后这句话用在“大贱人莉丝·莎兰德”身上还真是矛盾。
布隆维斯特以风流出了名。她顶多只是个有趣的消遣,在需要的时候、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他一时怜悯的对象。但他很快地又转向更有意思的伴侣。她不禁咒骂自己不该卸下心防,让他闯进自己的生活。
再度恢复理智后,她已切断和他之间的所有联系。要做到并不容易,但她硬是铁了心。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她站在旧城区地铁站的月台上,而他正搭着地铁要进市区。她凝视着他整整一分钟,最后确定自己对他已毫无留恋,否则那种感觉将会让她失血至死。去你妈的。车门关闭那一瞬间,他看见她了,还用搜索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列车启动,她也同时掉头走开。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试图保持联系,好像在负责什么该死的社会福利计划似的。见他如此摸不着头绪,更令她气恼。每当见到他发来的电子邮件,就得强迫自己看也不看就删除。斯德哥尔摩一点也不吸引她。除了米尔顿安保的兼差工作、几个被抛弃的性伴侣和昔日摇滚团体“邪恶手指”的女成员之外,她在自己家乡几乎一个人也不认识。
如今她唯一还带有些许敬意的人就是阿曼斯基。她对他的感觉很难界定。每当发现自己被他吸引,总不免略感吃惊。要不是他已经结婚多年,又那么老、那么保守,她或许会考虑向他示爱。于是她拿出日记翻到地图的部分。她从未去过澳大利亚或非洲,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