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皇帝宅心仁厚,对钟离薇虽说不上喜爱,但是叫她这样稀里糊涂丢了性命,毕竟于心不忍。
钟离薇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生死,其实就在皇帝这片刻的踯躅之间,也微微回了神。正当这时,却听一阵凳席挪移之声,竟是钟离德妃离席跪了下来:“臣妾死罪,求陛下饶恕!”
皇帝大为愕然:“你有什么罪?”
德妃抬起了头,遥遥睨了钟离薇一眼,终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明鉴,钟离昭仪与臣妾同居于一宫,实则今日一早,尚衣局便将钟离昭仪的礼服送到了她屋内。傍晚去往华阳宫拜见皇后娘娘,臣妾与钟离昭仪是一同出发的,只是行至半途,她忽然神情闪烁、言语遮掩,离了臣妾,独自去了御花园。臣妾身为一宫之主,却未能及早发觉她包藏祸心,酿成大祸,是有失察之罪;念着同她往日情分,一时糊涂,知情未报,是有欺君之罪,还求陛下饶恕!”
钟离薇只觉脑中嗡一声,看着昔日对自己关怀有加的姑母,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求陛下恕臣妾死罪。”这时候,另一旁的宜贵嫔忽地也跪下来,“陛下明鉴,钟离昭仪是臣妾旧主。早在入宫之前,钟离昭仪便早已习得这巫蛊之术。入宫之后,她还命臣妾去打探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臣妾不愿,她便多次威胁臣妾……以至今日之祸,都是妾身不察之故,求陛下恕罪!”
“好,好,你们……”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怕,钟离薇全身都在颤抖。最后竟恍然笑了出来,“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们……”
——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不是受害最深的太后,也不是她心头之恨的谢长庭……
将她推入死地的,却是她是为尊长的姑母,和昔日最信任的姐妹。
德妃和宜贵嫔两个在作伪证,大家其实心知肚明,又如何会看不出?可事到如今,假的也变成了真的……皇帝也幽幽叹了口气,不忍再看钟离薇的表情,只转头吩咐道:“钟离昭仪教唆太子,在宫中大行巫蛊之术,即日收回一切册封赏赐,搬出仪瀛宫,收押待审;太子年幼无知,心智薄弱,半年之内,不准踏出东宫,着太傅、太保严加训导。”
这是罚太子吗?这分明是把他严密保护起来,东宫门一关,谁也别想趁虚而入。
“陛下……”这个结果,显然不是何太妃所预期的,不由唤了一声。但皇帝却没有应答,只挥了挥手,起身离席,给众人留下了一个疲惫的背影。
何太妃一顿,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一抹不甘。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而带上了几分惧意,转头去寻找湘王的身影,却早已寻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其实挺心疼钟离薇的_(:з」∠)_
☆、58 拜寿的尾巴
原本是喜庆的日子,到最后变成了这样,众人也都觉得有些了然无趣。
皇帝都走了,大家也没什么再留在这里的必要。席上的各样精致菜色已经凉透,几乎都还没怎么动过,又原样端了下去。后殿传来阵阵丝竹之声,飘渺如梦,原是寿宴过后安排的歌舞戏曲——太后素来喜爱热闹。可眼下,又有谁还有心思去看?
方才殿内气氛紧张,这一松泛下来,湘王妃才拉着谢长庭说两句话。但见她似乎没什么谈兴,只道方才被皇帝叫前去问话,给吓坏了。便安慰了几句,也不再多留她。
谢长庭这才脱身出来。
仪和宫外已是晚风拂面,满天星斗。胸中那口压抑、憋闷的浊气才终于像是吐出了,踏出这道门,依旧是广阔的天地。而有些人却已经踏不出了,要么锁在这扇宫门里,要么死在这扇宫门里。
而回望蓬莱阁,依旧美得像一个仙境。
她不再停留,紧走了几步,绕过朱红的苑墙,前面不远处恰出现了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谢长庭遥遥唤了一声:“解中人。”
那人影果然停了下来,良久转过身,一张阴凉的面容在夜色中苍白似鬼,正是湘王身边的解蓝。他神情有一点狐疑,打量了谢长庭几眼,但此处离仪和宫有了一段距离,几乎已无人经过,她自不可能是在唤别人。解蓝只得点了点头,尚未回话,却忽见她伸手向地上一指,轻声道,“中人的珠坠掉了。”
解蓝脸色剧变,不由得一摸怀中,下意识往地上去看。
才发觉那地上什么都没有,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如炬一样死死将她盯住。谢长庭却不再说话——她只是想知道潼哥儿的那支笛子究竟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眼下确认过了,转身便走。方跨出一步,苑墙那面却又转过一人来,直将她堵了回去,一边笑道,“你到底也有被人坑的时候,解蓝啊……”
听闻这声音,谢长庭一霎时心中一寒,几乎全身血液都在变冷,一寸寸冻结她的身体。
湘王几步踱到她面前,似是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转头道:“解蓝,将那枚珠子拿来赠给谢夫人。”
解蓝依言从怀中取出一物,也不避讳,正是潼哥儿亲手所雕的那只笛子。他将尾部那只珠坠上的紫珍珠取了下来,双手捧给谢长庭。
她不动,解蓝便弓腰一直捧着,直到她伸手接过来。珍珠冰凉,却仿佛将她整个手掌都灼穿了。谢长庭紧紧攥在掌中,脸上却还是淡淡的,慢慢地道:“……多谢王爷赏赐。”
“不客气。”湘王复又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便转过了身去。边走边问解蓝道,“奉婉呢?”
“王妃娘娘在仪和宫后殿欣赏歌舞……”
说话间,主仆两人已渐行渐远了。
谢长庭遥遥望着那一倨一躬两个背影,神情会莫难辨。她这是第一次同湘王对话,那感觉……不仅仅是恨,还有一种遥远的不真实。就是这个人吗?那颗珠子被她牢牢握在掌心里,蓄了一层冷汗,眼前不时是沈佩之在狱中全身染血的模样,不时又是江宁城外山下,那片融融的阳光。
雍华门外的空场上,上百辆华贵的马车静静停靠着,等候主人的归来。她慢慢挪步向外走,忽然地,宫绦又被人扯住了,叫她连表达不悦的时间都没有,连人一道被拽到影壁墙根儿下去。
她这才猛地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醒过来,抬头见果然是他,这么拽她的也不会有旁人。她怔了一下,随后就连往后退,“放手!给人看见……”
头顶一盏明晃晃的的风灯,照着马车壁和影壁墙之间留下的一线空间,显得格外局促。就这么一点点地方,也退不出多远,灯光让周遭一切都纤毫毕现。符止淡淡看了她一眼:“看见就看见了。又不是见不得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双眉紧锁,眼中则是一丁点笑意也无,定定望着她。谢长庭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不由得一噎,“……将军有事儿?”
他沉默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你过来,我问你——”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到近前来。轻轻一握却发觉她右手始终攥紧成拳,掰了一下,她似乎有微弱的抗争,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枚紫色珍珠静静躺在她掌心。符止见了,神色一下子变幻莫测起来,低头重新审视她——方才在仪和宫内,他也是全程旁观的。这一颗小小的珠子上究竟有多少牵扯,一朝太子的废立、钟离薇的一条命……可这东西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今天的事,和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紧绷着声音问,原本一分的怀疑变成了十分,几乎不敢往深处想。见神色无辜地摇头,他实在不可抑制地冷笑起来,“你真是不怕死啊,宫里的事也敢插手……谢长庭,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到最后猛地抬起她的脸,力道之大直掐得她有些发疼。“我没有!”她终于开始挣扎,“我真的没有,停之,我真的没有……”
他动作一顿,终究是败在了那一声“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