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实在大义凛然——为了天下之民,发妻亦可杀。倘有日后,便是弑君杀兄,又有谁能指责他半分呢?
坛下的众人立时又是一阵沸腾。在此起彼伏的“万岁圣明”声中,白刃光华一现,湘王已抽出腰间的佩刀,盈盈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竟显出一种极端诡谲的俊美来。谢长庭心中猛一突,忙喝到:“且慢!”
刀锋微微一顿,湘王回过头来看着她。
“请殿下饶过王妃一命!”刚刚那个几乎手起刀落的瞬间令谢长庭亦有一点口不择言,待混乱的思维平息下来,她才慢慢组织起措辞,“……殿下既是为天下之民讨罪,便更该已以宽容仁爱示人。怎可效仿夏桀商纣故事,凭一己好恶而滥杀?”
“谢夫人对王妃如此义气,倒真令人刮目相看。”
他说着手中刀锋却是一转,直指着谢长庭,似笑非笑,“那倘若要你替她死,我就饶过她,夫人愿意吗?”
他确实是极了解她,谢长庭是一个非常惜命的人——看到她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湘王不由微微扬起了唇角。
“我……”
“我不愿意!”就在这时,一旁的湘王妃忽然高声道。
她看着谢长庭,微微苦笑了一下,“不用为我求情,我认了——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我嫁给他九年——”她说着,转头看向湘王,“我嫁给你九年,你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对你而言,我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一件帮你善后的物品!我告诉你,我也受够了——你杀了我吧!我真的受够了!”
湘王妃双眼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说到末了,几乎是声嘶力竭。
“可是你也并未正眼看过我。”湘王低头看着她,目光中带了一点点怜悯,似是对着一个将死之人,竟十分耐心,“这九年来,我并未亏欠过你什么。”
不、不是的——
湘王妃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九年前在仪和宫的屏风后,曾有一双眼睛那么期待、专注、倾慕地看过他。只是那个注视太短暂,还来不及将倾慕变成爱情,就已被他的冷淡、程式化的婚姻、日复一日生活所磨平……他从不知道,这九年来究竟亏欠了她什么。从今以后,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你说的对,是,殿下,就是这样……”恍惚之间,她脸上竟凄然露出一个笑容来,“今日妾身死于殿下之手,亦无可怨。只求殿下荣登大宝,百岁千秋过后,不必与妾身合葬,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你我之间,缘止于今日,从此生生世世,黄泉碧落……但愿永远不要再相见了。”
“好。”湘王只是点了点头,“我会将你的骸骨送还故土。”
听到这句话,湘王妃长长出了口气……最好不相见,她心中半是怅惘,却又半是如释重负。见他手中的刀又提了起来,冰冷锋锐的刀刃在空中飞快一划,如一轮满月跌落青天,直直坠向自己怀里。而就在这时,背后却忽有一股巨力扑来,那刀锋错着几分,紧贴她的颈侧而过,却只听“嗤”一声,削破了身后那人的衣衫。
“求殿下饶过娘娘一命!”解蓝却也顾不得那许多,急急将湘王妃护在怀里,“求殿下开恩,娘娘无论做了什么,总归罪不至死!求殿下网开一面,饶过娘娘吧!”
“你滚开!”湘王妃本已闭目待死,这时候却猛地挣扎起来,“我干干净净死了,用不着你求情!”
“娘娘!”解蓝却只是不松手,强拉着她跪下,抬头哀视湘王,“奴才服侍殿下左右十余年,自知身份,不敢有所别求。只求王爷念及过往九年夫妻恩情,饶娘娘不死!”
他是个极会说话之人,一面让湘王念及夫妻恩情,一面却又提起自己服侍十余年之功。因知湘王对王妃毫无感情,唯一能赌的,就是他是否会买自己这一账。他二人主仆十余年的情分,不知在湘王心中,可还稍有些分量么?
这番话过后,湘王果然略略沉默了片刻。
认真论起来,解蓝固然对湘王妃怀有一些非分之想,但这些年打点王府、服侍内外,也可称得上尽心尽力。至于他私底下那些心思,湘王未必不知,只是一方面用这个人已经用得殊为顺手,另一方面,由于解蓝自身硬件不足,也不可能对湘王妃真的做出什么。是以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眼下用人之际,倒不该抹了解蓝面子,更重要的,亦不必断了他这一分念想。
“你说的倒也是。”湘王说着,慢慢放下了持刀的手,“一日夫妻百日恩,纵她有诸多失当之处,也该留她一条性命。”
解蓝紧紧揪着的心才随之一缓:“多谢殿下开恩!”他连连叩首,又说了些许感激的话,才忙一拉湘王妃,“娘娘今日几番惊吓,想是疲惫,我先送娘娘下去……”
这时候湘王妃却已经没了一点挣扎,由他拉着,跌跌撞撞向坛下走去——直至方才她才真正意识到,在湘王心中自己与他九年的夫妻恩情,竟还不如一个解蓝重。回首社稷坛上,云蒸霞蔚之间他如天神矗立,高不可攀,再想起自己这错付的九年,似是极天罔地,身如浮萍,再无所托,只余一片茫然。
湘王看着解蓝搀扶着湘王妃的背影渐渐走远,唇边则又浮起一缕似是而非的笑来,“这一开恩不要紧,本王……又该拿什么祭旗呢?”
他说着回过头来,谢长庭恰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心中陡然一寒。却只见眼前刀影一闪,如电光掠过之间,已有一泼热血如瀑溅起,不仅浸透了那湘字战旗。更甚连雪白的幢幡、金红的华盖上,一霎如红梅开遍。
谢长庭只觉面颊一热,竟也是被溅上了血点。尚来不及反应,只见一物拖泥带水自空中抛过,骨碌碌滚至她脚边。而另一边那失了头的蔡先生,已经萎顿在地,转瞬间鲜血积了一滩。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纠结为什么是这个蔡先生= = 影帝是即兴表演,赶上谁是谁,他只是躺枪了。有点儿血腥不要怕,下章就好了。
然后我成功地把这文拖到了2015_(:з」∠)_
元旦快乐哦么么哒。
☆、84 斋醮的尾巴
“设坛斋醮,卜问吉凶于天?”
同一时刻,长安城皇宫中的永启皇帝也得到了消息,不免好一阵意外。再细细听了禀报,斋醮的规格行制、所选黄道吉日、青词的题目种种,其中用意,自瞒不过人。皇帝听过后神色凝重,默然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
召来中谒官吩咐:“且去一趟宁朔将军府,宣他——”
说到此处,皇帝才想起如今已无宁朔将军府。前一些日子,或可能是天干物燥,将军府不知怎么走了水,一夜之间竟烧成废墟。
自那之后,符止一连称了好几日的病。皇帝只道他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家务,并未催促。但如今危局迫在眉睫,国之将覆,家尚何存。皇帝略略沉吟:“跟他说,湘南那边动了,朕有话要交代。”
“是。”那中谒者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而这时距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已过去二十余日——那夜符止坠马过后,并未遭到预料之中的围歼,在林中苦挨了半夜过后,发觉四周寂静如死,竟是只剩下他一人,心中觉得异样,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强撑着又起来,循着逐影的去向漫漫寻找了一阵,只是那时他伤重失血,几乎是清醒与模糊参半的状态,并未能走出多远。直到天亮时分,亦无所斩获,最终是被江帆派出城搜寻的兵丁救下。
再之后,就是不断醒来与昏睡的交替。
因将军府被付之一炬,江帆送他回的是谢长庭家。他重伤高热,三日未退。朦胧间知道身边有许多人,来来往往,江帆、雪猊、雪赐……后来甚至还有谈瑶、方掌柜等人,但是没有谢长庭。
即使在箭伤发作、昏迷濒死的时刻,他也知道,她没有回来。
三日后,他退热苏醒,第一件事便是叫来江帆详尽又问了一遍当日的状况。江帆却也不知——那日清晨,他只在山间找到了逐影的尸首和少许血迹,至于谢长庭,竟似乎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雪泥鸿爪,全无踪迹。
又过了几日,才从附近山中的住户口中得知,那日清晨,似是有人见过一辆马车,越岭向南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符止的表现可称得上是十分平静——虽然长期处于谢长庭强烈的智商压制下,但那并不是说他就傻。基本上是怎么回事情,如今也能猜出十之八、九。谢长庭如今固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