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有你我才害怕呢。”琼音这时却已对他失去了信任,听他这样说,心中惊疑愈重,只觉的他是要先稳住自己,再伺机流掉孩子。
眼下身陷囹圄,她索性一狠心,无论是送来的饮食、汤药,一概不碰。
可她实在是没受过这样苦,如此垂死挣扎了一天多,到底是撑不下去。又觉二哥态度软化,确不像是要害她母子的意思,撑到第二日晚间,终于忍不住吃了些东西。
可这不吃还好,饮食入腹,她顿觉一阵困腻骤然袭来。眼前一黑,竟人事不省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3 凤凰台上忆吹箫(六)
沈佩之自己都没想到此生还能再收到卓偐的邀约。
当时沈佩之正出了相府,准备去千重接谢长庭,迎面便遇上一个太常寺的小吏捧着信笺送来。纸上没有署名,但寥寥几行字正是卓偐笔迹“余尝夜饮于观天台,自兄去后,念旧日对饮唱和之日,感慨怀恋,悲不自胜。今夜月明,愿置酒重待兄于观天台上——”
沈佩之道:“回去告诉卓大人,沈某不胜荣幸,今夜必按时前往。”
“是。”那小吏忙忙点头去了。
沈佩之瞧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忽然笑起来,倘若不是四周有人,他大约要大笑出声——感慨怀恋,悲不自胜?那日在明章街上,他决意要与自己分道扬镳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卓偐这个人他十分清楚,要他悔不当初是绝无可能,除非是有事相求,否则他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来请自己。
当初那个懵懵懂懂之间,被领到太常寺的小侍召,如今却已是比卓偐官阶还高的丞相长史——这样想着,沈佩之仿若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胸中昂然无限。
当即打发了人,去千重绸庄向知会谢长庭一声。自己则沿街步行而下,其时暮色四合,倦鸟归林,街上过客形色匆忙,小商贩也大多纷纷收摊。沈佩之这时心里对卓偐的态度虽已有几分居高临下,但面上却不好如此表现,因想到卓偐置酒,他便也途中买了几个小菜,拎在手中,往太常寺而去。
他心境悠然,脚下不自觉慢了些。待走到时已是斜阳残照,最后一抹金红浓烈如血,渐渐消失在天际。值房里黑咕隆咚,沈佩之沿窗缝向内看了一眼,见里面一个人影也无,大约是当值的小吏又躲了懒。
他也乐见其成,不必向谁打声招呼,径自往衙门内去了。
夜风初起,太常寺如一只夜色中沉沉睡去的野兽,屋脊连绵,庭院深沉,黑灯瞎火的乍一进来,倒一时真要人不辨南北。幸而沈佩之做了几个月的侍召,对此地极为熟悉,兜兜转转,便来到一间门前栽柳的院落。夜色中柳随风摆,犹如千万只手齐齐招摇,他抬头仔细分辨,隐约见枝杈背后匾额上镌,正是“明堂”二字。
他抬步走了进去。
堂内无灯火照明,同样是漆黑一片,唯墙角处一个红点明明暗暗,闪烁不定。像一攒璀璨的红宝石珠子,又像是黑猫煽动的眼睛。沈佩之定睛瞧了瞧,辨不出那是何物,心中却不知为突然一下下跳起来,竟震得胸腔阵阵发紧。
察觉到一丝幽香窜入鼻端,他方才一愣神,明白过来那不过是一炉熏香。
明堂前有门而后无门,通风不佳,是以室内时常燃香祛味。自己多日不来,竟是忘记了这事。想起自己方才被惊吓的窘态,沈佩之不免暗暗一哂,继而向前摸索,走到通往观天台的楼梯前,推了两下,发觉门上了锁,便扬声道:“卓兄,我来了。”四下静寂,声音回荡不觉。沈佩之等了许久,又用力推了推门,依旧是纹丝不动。侧耳在门上贴了一阵,丝毫动静也无。
他心中一阵茫然,只疑心是卓偐失了约。想着撤回了身子,正转身欲走之时,却忽听耳边一阵嗡鸣——咚咚、咚咚!一声紧似一声,竟是震耳欲聋。
他骇然一惊,却觉那声音忽近忽远,不可捉摸,许久才意识到那不是别的,却是他自己的心跳。
一时间,他只觉眼前阵阵昏霭,有无数五颜六色、佹形僪状的影子,飘来荡去。心跳声、血流声一阵阵在体内激荡回响,他拼命地呼吸,只觉空气如冷箭一般狠狠刺进肺叶。
空中幽香萦绕。
不对……沈佩之咬着牙想道,我现在很有些不对劲了。
说到底他这个人并不笨,然而此时五感钝化,头脑便远不及常日清醒。虽然意识到不对,一时却想不出这是因为什么。当下只想着要离开这里,强撑着向外走去,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磕碰了多少东西,幸而他此时感觉失常,也觉不出多少痛来。就这么将身子拖到门边,好歹清醒了几分。方恢复了一点知觉,便听见身后的黑暗之中,轻轻传来的一声叹息。
“谁!”他厉声喝道,出口的却只有蚊蚋般的嗡哝。他拼命动了动唇,发觉并不受控制,只得借扶着门框的力,一点点转过身去。
此时明堂的窗户开了一扇,明月入照,隐约笼出那窗下矮榻上一个人形。
那人像是睡着了,头枕在臂弯上,不时随着呼吸,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沈佩之见了先是一怔然后一怒,心道这回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慢慢挪到了窗下,却见那人肩背单薄,腰肢不盈一握,竟是个女子。沿着起伏的胸口、纤细的脖颈向上,直到看清她的面容……沈佩之心头大震,手脚并用扑上前去,“长庭!”
他这唤声并不大,可对方恰也是将醒未醒之时,只见那小扇子似的一对睫毛,在月光下微微抖了一抖。她睁开了双眼。
“你……”她也是一片茫然。良久适应了这黑暗,举目四顾,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二哥呢?她想起昏迷前的一幕,顿时心忧如焚,只疑心是二哥害死了孩子。下意识一抚小腹,又觉得不痒不痛,好好的没有丝毫异样,不免又疑心是在梦里了。
她正在踯躅,忽一抬头,却见迎面的陌生男子双眼血丝密布,直勾勾盯着自己。她心中一阵骇然,倘若只是黄粱一梦,那么这场梦也实在太噩。
见她惶然欲逃,沈佩之猛然一把捉住了她手腕:“你要去哪儿?”
她惊叫了一声,急急要将他甩开,却不想沈佩之此刻全身不听使唤,偏偏手上握得极紧,便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抵死不放。要换在平时,沈佩之其实也不敢这么对谢长庭的,他对谢长庭的感情很复杂,夫妻之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但是眼下全不重要了,他心头莫名滚热,只想紧紧拥抱眼前这个人。
“你明明是我的……”他喃喃道,“我才是你的夫君……来不及了,你不能后悔……你现在是我的了……”
触手的肌肤温热,他伸臂一揽,终于吃力地将她拥入怀里。
“放手!——你、你是谁?”她又急又怒,几次三番伸手去推,却被他抱得更紧。纠缠之间,忽听窗外嗤嗤几声,有火光亮起来,摇摇映在窗纸上。紧跟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是突然来了许多人,明火执仗,片刻间将太常寺照得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执金吾巡夜!闲人退散!”
这些金吾卫几乎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令人连片刻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灯影一晃,屋内两人尚被刺得睁不开眼,便已有一队金吾卫冲到了门前。看见屋内情形,纷纷惊呼起来。
“什么人在那儿?!”为首的一个金吾卫最先反应过来,冷喝一声,提灯上前。却没想走了几步,待看清了,那人忽地双膝一软,惊呼道,“公主殿下!”
这四个字终于是将沈佩之喊醒了,此刻堂内门窗大敞,屋角的香渐渐淡去,他这才觉得头一阵剧痛,就好像有一只手将神智一点一点塞回他脑中一般,胸中一阵恶腻,回起想方才种种举动,竟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待低头瞧了一眼怀中的女子,他头脑又是轰然一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