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被二房接二连三的喜讯气坏了。为何大郎的姨娘生得出哥儿来,自家二郎的姨娘也生得出哥儿来,偏偏自家这媳妇这般不争气?肚皮不争气也就罢了,与她商量着将善哥儿寄养到她名下,又死活不应,还整日里拉着脸倒像萧家欠她几百吊钱。
还有那五郎,不过是个庶出,怎的就考上了秀才?都说他从考场回来便去谢过三郎两口子,保不齐便是三郎媳妇与什么考官甚至是皇上通了气。三郎媳妇本事不小,为何不帮帮她们三房正经嫡出的四郎?
怪不得哪个都说三郎媳妇心眼儿多。若帮了四郎,她是怕四郎有能力与三郎争做家主吧?五郎是个庶子,不过是分些成家必须的银两与一处宅子便能打发了,往后做了官也能念着三郎媳妇好,还能多帮衬些三郎两口子,真是合适的买卖。
何况最近还听有人念叨,大郎那李姨娘之所以生得出来哥儿,全是三郎媳妇送的鹿胎膏功效好。敢情这三奶奶不怕妾们生儿子,倒怕正经妯娌们生儿子,不但给三郎扫平了道儿,就连禹哥儿的也一同扫了呢。若是李姨娘是她三奶奶屋里头的,她可会给人家送几盒子鹿胎膏吃吃?
二郎媳妇也是笨,眼瞅着与三奶奶做妯娌都二年多了,怎么就没混出一星半点儿交情来。不要说什么吃了能生儿子的鹿胎膏,就连那绞缬绸子也没比别人多得半匹,后来还腆着脸将她那匹要走了,说也要学这三奶奶做条十六幅的月华裙,嫌她自己只有一匹料子不富余。
三夫人一路从鹤年居往回走,一边忿忿不平的想这想那,险险便撞在了迎面过来的几个粗使婆子抬着的筐上。一个婆子急急扶住了她,随在几个婆子后头那个妈妈便似笑非笑道:“还好三夫人没撞到这筐上、撞烂了宴客要用的盘子碗儿。”
这话说归说,也得看听话之人如何听音。三夫人听罢立时便立睖了眼:“难不成我还不如一筐瓷器值钱?撞坏了我的胳膊腿儿你们几个奴才便不怕?”
“奴婢可不敢是您说的那个意思,奴婢不过是说,三夫人低着头便撞了过来,好在宋元家的手疾眼快将您扶住了没撞个好歹,奴婢可不就再念叨两声瓷器?”说话的正是库房管事柳万青家的,人称柳妈妈。
三夫人气结。还真是反了天呢,怪不得都说狗眼看人低,只因房头儿没一个争气的,她堂堂的三夫人也会被管事妈妈们欺负,这还了得?她正欲上前两步一脚踹翻那些瓷器,便听不远处一个大嗓门婆子喊起来:“柳家的,怎么还不将那些碗盘抬过来?耽误了摆桌可叫二夫人罚你们的月银,莫与我们厨房这头儿喊冤枉!”
“来了来了,秦嫂子,我们这就来了!”柳妈妈高声回呼,呼罢微微屈膝与三夫人告退,“您怎么也不带个丫头随身搀扶着,既是如此路上莫总是低头寻思事儿,也得抬头看看路,要不然奴婢打发个婆子送您回院儿可好?”
三夫人闻言心头怒火更甚,一甩袖子就想上前撒气,可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又哪里追得上抬着大筐依然健步如飞的仆妇?她才两步迈出去,人家早都跑到几丈之外了。
柳妈妈指挥着仆妇们将盘子碗儿抬到了秦德海家的跟前儿,才顾得上抹汗。秦妈妈纳罕道:“这又不是六七月大夏天,怎么一脸的汗?难不成妹子还帮忙抬筐来着?”
柳妈妈哪敢实话实说、说她们几个路上挤兑三夫人来着,便拿了秦嫂子不是着急催一类的话语搪塞,说哪里敢耽搁都是一路小跑来的。秦妈妈笑着说你个油嘴,好好做事儿不是我们这些仆妇应当应分的么,怎么还邀起了功劳,二夫人这当口又不在,邀功也没人给你请赏。
柳妈妈便往秦妈妈跟前儿凑了凑,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匆忙又缩了回去,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是这位要当家了?”
秦妈妈撇了撇嘴又笑起来,“不是我说你柳家的,你也忒没些眼色了。你说的那位这几日确实是蹦跶起来了,你可瞧过她拿着老夫人的对牌去你们库房吩咐差事了?来回唤着咱们几处办差的是她不假,不过是个出头出力气露露小脸儿的事儿罢了。”
柳妈妈猛然想起那年大夫人在正月里张罗待客宴席之事来。可不是,大夫人当时也闹腾得欢着呢,待回头宴歇酒息回复了平常日子,还不是继续回了她自己个儿院子里眯着?那会子可是很有几个势力的仆妇说大夫人要当家了上赶的巴结呢,结果怎么的?
再想想去年年底清苑那位郡主三奶奶办的赏花会,秦妈妈方才那所谓对牌的话又在柳妈妈心头兜转起来——各房各院借了一泓轩也罢西花厅也罢招待客人的时候儿多了去了,或者有的干脆就是替老夫人替萧府办差请客吃酒听戏,可除了三奶奶办的那次赏花宴,还就真没哪位夫人是领了对牌办事儿的,都是老夫人院里几个大丫头或红鸢或绿萝拿着对牌来吩咐,应该出库的都是些什么。
想到这里柳妈妈心地彻底有了数儿,又微笑着谢过秦妈妈指点迷津。她方才险些犯了那年巴结大夫人那几个妈**错儿呢,只当这次宴请既是由二夫人出面张罗,中了秀才的五爷又是二房的爷,想必是二夫人出头的时候到了,便一味挤兑起了三夫人,欲在往后的当家主母跟前儿卖个好儿。
若真等清苑那位三奶奶当了家,三夫人毕竟是三爷的婶娘是三奶奶的长辈,她一个小小库房管事的平白挤兑起了主家夫人,待被哪个多事的抓住这小辫子不放告到了三奶奶跟前儿,她不是擎等着被换到别的地方去当差甚至丢了差事?
其实若真论起来,还不是只怪自家那个糊涂虫。她男人柳万青这几日便总偷偷念叨,说什么二老爷外放为官了,大爷在涿州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大爷的贵妾又生了个哥儿,二房如今有了两个男孙,就连一个庶子都当上了秀才,这不是二房要出头的征兆又是什么。
他怎么就不会往深了想想?二老爷辞官多年,怎么说外放便能外放?还不是郡主三奶奶一句话的事儿?何况若只拿做官之事论出头,四老爷的官儿不是比二老爷做得高得多?
四夫人还是老夫人娘家侄女呢,膝下还有两个嫡生的爷呢,七爷年岁虽小,去年在萧府小住那一阵子,族学里的先生可没少夸赞,想必今后能做个状元也不可知呢。
柳万青家的打定主意以后不能再听自家男人的混话,他们那种整日在外院里忙活的男人们,接触的不过是府里的生意与府外的人情,对内宅里的的实在事儿还不一定有她们这些妇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前这秦德海家的,不就是人精儿一个?
想罢这些,柳妈妈便与秦妈妈一起唤着婆子们将瓷器继续抬起来抬到要用的地方去,秦妈妈又再三叮嘱着脚下注意些别拌蒜,这些瓷器可是价值不菲,若不是为了今日这事儿,可是正月里收拾起来后就再没用过的,莫说毁了一筐,就算打破一两只,大半年的工钱也赔不起。
柳妈妈依旧挂出她那招牌式的神情,似笑非笑道:“一两只损毁了,可是连带着整套都糟践了。不要说半年工钱,下半辈子都白干了。”
抬着筐的婆子们皆是神色一紧,手上脚下更是不敢放松分毫,心里却都是暗道这柳家的真是不省事,明知道她们几个出力的心头忐忑着只怕摔破手里的家伙事儿,还说这种话来叫她们更加紧张。
宋元家的心里更是不忿。从打这柳家的当了库房管事,一味的巴结上头踩巴下头之事做得还少么。当初她便紧着溜须大夫人,恨不得大夫人那里来人领个手炉都要将她们这些婆子发动起来把库房翻个底掉,只为了给大夫人找个铜鎏金的花样儿又富贵的,如今大夫人早都不知道所踪,接下来这人又要巴结二夫人了。
就算巴结主家也没这般做法儿啊。人家红鸢姑娘来库房吩咐将这几套瓷器找出来的时候,也没说过打破一两只便要赔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