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硬碰硬是下下策,唯有竭尽所能做最周全的布置。
到了陆震指定的那天,步随云和谢瑾率人按原先布置埋伏好,只等晌午换防时动手。
宜州东平侯府前的空地上支了把罗伞,身穿墨紫团花圆领澜衫头戴紫金冠的陆震大剌剌地坐在伞下,端著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旁幕僚说话。
念秋被推出来,仍旧是符合她王妃身份的隆重打扮,只是苍白憔悴,眼底空洞,被那些卫兵粗暴地推来搡去。躲在暗处的谢瑾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里要喷出火来,眼睁睁看她被吊到挂死人示众的木杆上。
阳光一点点升起,围观的人和守卫士兵的耐心也一点点流逝。他们等著看活春宫呢,说不定还能趁乱尝点肉味,可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仍不见侯爷下令。
烦躁的情绪渐渐扩散开来,陆震依旧淡定地喝茶聊天。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陆震忽然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著马车穿过人群,毫无顾忌地停在木杆附近,立刻被明晃晃的刀枪包围起来。
步随云看得清楚,浑身僵了僵,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自马车里传来一个令陆震欣喜、令步随云忧急的声音:“陆震,我来了,放了她!”
陆震一挥手,包围马车的士兵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驾车的长生掀开车帘,扶著秋宁走下车。
秋宁往前迈了两步,又道:“我人在这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你要反悔吗?”
陆震沈声吩咐道:“放人!”
绳索被砍断,念秋从木杆上轻飘飘落下来,长生伸手接住,迅速塞进马车里。
秋宁侧耳听了听,冷冷地道:“让他们走!”
陆震不想惹恼他,这两个人放回去也没多大用影响不了大局,索性做个人情,免得秋宁每次见到自己都恨不得要杀人似的。
长生赶著马车往城门方向直奔而去,秋宁慢慢地走到陆震面前。
他比先前瘦了很多,袍服套在身上空荡荡地像套在竹竿上一样,紫眸沈沈的,见不到半点光彩,直愣愣地望著前方,并不看陆震。尽管他态度从容,陆震仍发现他迈步子时并不稳定,每一步都小心试探。
陆震又疑惑又惊讶地开口道:“你的眼睛……”
秋宁淡淡道:“看不见了。”
陆震一脸震惊,眼前的秋宁弱得能被风吹走,眼睛还瞎了!
良久,陆震不管不顾地捞过秋宁扛到肩上,转身进了侯府。留下一干搞不清状况的人面面相觑。
这回轮到步随云把拳头捏得咯咯响。他浑身紧绷,表情纠结狰狞,好像雄狮竖起了鬃毛下一瞬便会扑出去撕咬猎物。然而,他最终缓缓放开紧握的拳头,肩膀松蹋下去,面无表情的简单吩咐道:“撤!”
其实步随云气疯了,千叮咛万嘱咐要瞒著秋宁,竟还是让他知晓,又用出面做了一回饵儿!陆震既捉到他,想要再营救,可比救念秋还要难!但以两人多年的默契,步随云知道他这般做一定留有後招,或者有其他的计划,冒然出手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死伤!
可眼看著秋宁被陆震掳走,步随云的心像被丢进滚油锅里来回煎熬。好像自认识秋宁後,他时不时就要尝一尝这般焦灼忧急痛心的滋味。他暗自下了决心这真的是最後一回,以後再不让阿宁去冒险操心!
……
陆震捏著秋宁的胳膊痛心道:“怎的瘦成这样?还有你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秋宁漠然地注视著前方,讥讽地翘起嘴角道:“能有什麽事,无非是我要死了。”
陆震吼道:“不许胡说!”
他顿了顿,放柔声音道:“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秋宁懒洋洋地扭过头道:“反正就是这样了,你想折腾尽管折腾,折腾死了一了百了。”
陆震盘算捉秋宁时,确实曾想过再挑一次他的手脚筋,免得这狡猾的小狐狸逃跑。但现在看著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狠不下心。陆震并不是会为良心所累的人,不管有过多狠毒的想法,照样可以好不羞愧地扳过他的肩头,起誓般道:“我怎舍得?我只会对你好。”
秋宁不信地扬了扬眉头,冷哼一声。
陆震懊恼道:“你为何总不信我?”
秋宁好笑地道:“若我杀了你的家人,毁了你的家园,你会相信我麽?”
陆震凝视著秋宁的眼眸,只在里面看到一片坚冰,心里的柔情瞬间被冻结。不是早明了他们不可能两情相悦麽?不是早决定剪了他的羽翼永远圈禁到自己身边?真真见到人,忍不住心存希翼,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不长记性!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有那种平淡温馨的幸福,只求磨平他的爪牙,会对自己稍微和缓些。
这麽想著,有些不平,有些无奈,有些失落……万般心思化作一生长叹。
“你先歇著。”陆震一边嘱咐一边立起身准备离开。
秋宁挑衅道:“你不怕我跑了?”
陆震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道:“你跑一个试试!”
秋宁当然不会傻到自己逃跑。他被陆震扛下来时,隐约感觉到自己是被送入地下很深的地方,然而周围又有阳光和风。他猜陆震在地底下修了院子,顶上是敞开没有封闭的。故意试探之下,陆震笃定的语气说明这地方必定是层层防卫,别说他如今看不见,就算看得见也未必跑得了。
陆震为他找来郎中,开了一大堆补药。听过郎中说不宜行房,陆震怕他出意外并不来骚扰。秋宁也不为难自己,每日好吃好喝,乐得意将养身子。
因为眼睛看不见,秋宁只能靠弹琴打发时间。每次见他弹琴吹笛的情形犹如清风明月般美好,陆震都舍不得离开,又不想看他的冷脸,所以一方霸主堂堂东平侯只得躲起来听墙角。
有一次陆震被发现,秋宁毫不留情面地丢了琴回房关门。陆震生气,当晚闯进秋宁的房间,可一见他羸弱的模样,那点子戾气泄了个干净,只抱著人睡了一晚上。
作家的话:
虽然又扯到陆小攻,不过这文真的快完结啦。
☆、倾国太监(129)逃脱计
“侯爷,朝廷军队已到正阳关。”
禀报声甫落,议事厅内传出一阵窃窃私语──朝廷派兵是意料中事,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快。东平侯属地水路纵横,骑兵在此几乎没有用武之地,玄天赐的军队再悍勇却是施展不开,战斗力自会大大降低。谁知会如此迅速,既到正阳关便离宜州不远。
陆震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谁领兵?”
“回侯爷是定西侯赵戍狄领兵。”
听到这个名字,四下的议论声更大了些。赵戍狄这些年征战四方未有败绩,名动青龙国,威慑力十足。
陆震镇静地道:“玄氏野心路人皆知,只怕早在训练水军,所以才能那麽快打到宜州。这原是我们意料中事,各位无须惊慌,只按原计划行动即可。赵戍狄虽厉害,我东平侯麾下的儿郎难道就是衰的吗?我们也让他们尝尝厉害!”
他高亢的语调充满鼓动人心的力量,想到这些年精心训练出来的虎狼之师,众将顿时充满豪情,纷纷附和地表决心。谁都不是傻的,这一仗若是胜利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何况侯爷未雨绸缪,为这一天已准备多时。
陆震成功鼓舞了士气、布置完战事计划离开议事堂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全不见先前的满满信心。他径直往关押秋宁的地方去,然而越靠近脚步越缓慢。秋宁最近病得很重,经常处於昏睡状态,几乎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看遍属地名医也查不出病因,只眼睁睁见他日渐憔悴。
按原计划,陆震并不打算与朝廷军队对峙,消耗一下对方战力,他们将暂时撤出宜州,去往有天堑金河保护的越州等地打持久战。战时行军艰苦,秋宁这个样子能不能禁得起颠簸?而秋宁被捉後,竟然无人营救,甚至连那些救过念秋的黑骑卫都销声匿迹,这平静实在诡异非常,也让他放不下心。
陆震在房间门前停下,低声问门口伺候秋宁的仆从:“秋公子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