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望着她的脸,看她皱着眉头,好像很辛苦的模样,忽然心生不忍。“来,我先送你回去,我看你也快不行了。”
“不,我不回去。”
我感到酒气往上冲,再也忍耐不住。匆忙中向她摆摆手便往洗手间奔去,刚踏足进去,还未去到洗盆,已忍不住呕吐起来。地上身上都是呕吐痕迹,真是说不出的狼狈。
我草草清洗了身上污渍,又给了小费给清洁工人清洗地方,才慢慢地踱出去。心想恩琪不知怎样了,却见她手拿一杯饮料,正满面焦虑地站在通道上等我。
“吐出来,舒服多了吧?”她将杯递给我,我慌行摇头“不,我肚子里全是水。”
“不,要喝,不然臭死了。”小小年纪的她,老气横秋的,口气像我的妈。
原来这小姑娘虽然外貌酷似婉容,可一点也没有婉容的柔弱。说她强悍,形容得或者有点过火,可是,她的话从来不能反驳,却是事实。
可幸,她有颗善良的心,一如婉容拥有的一样。
不是说不能驳回她的话么?我当下就乖乖地将她手中握着那杯温热的淡茶悉数灌下,哈,说也奇怪,喝了之后,感觉真是好多了,不但恶心感觉少了,胃里也不再翻腾。只是,头一样的晕。
“这茶叶味道怪怪的,有名堂吗?”
“你觉得好点了吗?”看,答非所问外,还横我一眼。
“嗯,好多了。”
“那你管我给你喝的是什么?”口气不但像我妈,还像我妈的妈。“走吧。”
“走去那里?”
“咦,你看你这一身,又湿又臭的,不回酒店房间清洗清洗?还想到街上游行示众吗?”
情归何处(4)
说得我像个白痴。我想说:“那你呢?你一个女孩子家,跟我上房间不太好吧。”但硬生生地把话咽回肚子里去。此刻她凶巴巴的,我那里敢惹她。
我头有点晕,她也好不到那里去,步履有点蹒跚,两人咀里呵出来的都是酒气,也许她说的没错,是应该回房间去清洗休息一下。
她很自然地扶着我向前行,别看说话爱带着命令的口气,动作却是周到而温柔的。在外人看来,会不会以为是孝顺的女儿扶着喝醉了的父亲?我望了她充满稚气的面庞一眼,自嘲地想。
我们回到房间,她一言不发地跑到浴室去。然后我听到放水声音,正想着也许她想先洗个澡,谁知她却在里面喊出来。”喂,水放好了,你还不进来?”
我怔了一下,她却从里面出来了。“喂,动作快点,你身上的味道,臭死了,连我在里面都闻得到,知道吗?”
我用鼻子向自己身上摸索一下,心里老大不服气,就有这么臭吗?“那你”
“我什么?我并没有呕吐,身上一点也不脏,洗把脸不就可以了?”她杏眼圆睁一脸凶相。“告诉你,可不能动我的歪脑筋。”
“歪脑筋?”我傻了眼。主动跟我上房间的是她,给我放洗澡水的是她,倒是我动她的歪脑筋了。
“当然,你们男人多数不是好东西。”她狠狠瞪我一眼,干脆连全世界的男人都骂了,然后将我推进浴室,还啪一声摔上了门。
我呆呆站在门后,再也忍不住爆笑出声,但马上想到会有一阵好骂,忙伸手捂住了咀,但还是发出了一点声音。果然她的声传了过来,“叫你洗澡嘛,发什么怪声音?”
我那里还敢再造次,乖乖地冲好澡,洗好头,漱了口,还把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地才出去。心想这样不会再招她骂,骂我臭气薰天了吧?
但房里没有人。
我四处查看,见她的皮包在,但人不知到那里去了。难到她真的怕我打她主意,不告而别?正狐疑间,忽然看见床上满满的一堆被铺中间,放了一杯满满的水。
我走过去拿起杯子,心中正迷茫一片,理不出头绪来,忽然堆在一旁的被铺动了,冒出了一个人头,我被哧得倒退一步,手里拿着的杯子差点没摔到地上去,而水则溅了一地。
原来小姑娘刚才在蒙头大睡,她身子小,床太大,而上面又堆满了东西,所以我一时间没察觉出来。
我好不容易站稳脚步,正想问她是否存心哧我,她却沉着声音说:“你想做什么?”我看她一眼,老天爷,脸上竟一点笑容也没有,我又做错什么事了?
“我”
“你什么?你为什么将床上的水杯拿走?”脸上没笑容,声音也硬邦邦的。
“我”我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
“哼,就就说么:你欺负人!”她虎地一声坐起身来,寒着一张脸。
“哎,王…王小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说你存心不良!”她一步就跨下床,“还以为你是大好人呢,谁知道…”
我怔了怔,心里忽然忿忿不平起来。骂我臭可以,骂我白痴可以,但怎么侮辱起我人格起来?
“哎,我说王小姐,我那里冒犯你了吗?”心中有气,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不是告诉我你爱看戏曲的吗?你敢说没有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俩同床而卧的时候,人家梁山伯有没有故意拿走放在床中间的水杯,你说!”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但,她不是有点强词夺理吗?套用的故事也不对。当时梁山伯不是还未知道对方是女儿身吗?这…这是从何说起?
“还有…”
“还有什么?”我望着眼前的刁蛮公主,不气了,只想笑。
“不是告诉过你,要叫我思琪吗?”她仍板着一张笑脸,咀哮得长长的,那模样煞是可爱,唉!
我呆呆望着她半响,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这位不按牌理出牌,刁钻古怪的小姑娘真棒!本事更大得很,将我这个苦哈哈的伤心人逗得大笑不算,还乐得很。
看她一本正经地叉着腰,瞪着眼,我更乐了,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你爱笑,就自己笑个够!”她鼓起肋,气呼呼地套上鞋,气呼呼往门边走去。
“哎;恩琪,你要去那里?”我叫,努力止住笑。
“我…我不知道。”她的俏脸忽然就跨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去姐姐家,又怕挨她骂。”
“你家里怎会没有人?你母亲呢?”记得以前刚识她时,去过她家,从她母亲处,知道她父亲早已过世,从越南来到美国后,就一直和她母亲住在一起。”
“她给我气跑了,跑到我弟弟家里去住,说再也不理我了。”她低下头,长长的单凤眼眨呀眨的,直想掉下泪来。
我走过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做母亲的不会不理自己的儿女,无论因为什么理由生气,总会过气的,听我的,去弟弟家向她认个错,接她回来不就得了?”
“我从来不认错,我不知道怎样认错。”她倔强地噘着咀,唉,这不就是第二个美玉么?美玉从来没认错,因为她从来没错。
情归何处(5)
认错的总是我。
对,向我母亲认错,向婉容认错,向美玉认错。认错的人总是我,就算不是我的错,像美玉出言冲撞我母亲,出面认错的也是我,想起母亲叫我不必再千里迢迢赶回去见她的话,心可是如刀割的痛。
美玉美玉,你可知你伤我至深,整个晚上缠绕我的伤痛终于重到我面前来,我闭上眼睛,强忍心中的痛楚。两个我挚爱的女人竟如此不能相处,教我情何以堪。
一双温柔的小手摸到我的面上来。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关切的眸子。“不要说我的事了,将你的烦恼告诉我,让我来为你分忧好不好?”声音也是出奇的温柔。
“我们认识不深,你有兴趣听我的故事吗?”
“你人都来了,还说这些作甚么?”她将我拉到床边,按着我躺下,然后将一旁衣物清理好,自己也躺下来。
“好,你慢慢说,我在听。”
我欠身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则随意盖上大衣,开始说起我的故事来。我由父母过世开始,到寄住外婆家,到认识婉容,相恋又分开,从中国到香港,再到台湾然后加拿大,美国;我在各地的苦学奋斗历程,然后才到今晚主题我和美玉爱恨交加的痛苦生活。
她只静静地听,没有问问题,也没有打岔,只偶尔向我投来同情或钦佩的眼光,我整整说了一夜,她也听了一夜,等我终于述说完毕时,天正开始微微亮。
她微侧着身体,用手臂支着头望着我,“都说完了?”
我点点头。“你听累了吧?”
“我最喜欢听故事了,那会累。”她微笑地望着我。“倒是你,说了一夜的话,累不累?”
“有一点。”
“想不想小睡一会?”她咀巴硬,声音却透着疲倦。“不然一整天没睡,头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