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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1 / 2)

>——这是个细致活儿,靠的是一个合格兽医的解剖常识和经验。牛有四个胃,他必须知道是插进哪个胃里……

插妥了,他叫拿药来。三表婶拿一个漏斗舀汤药灌进去,三表叔按着牛肩胛骨,防止它乱动。绪东温柔地摩挲着牛脖子,安慰它。一会儿,药灌完了,绪东拔出管子,洗干净,交给三表婶让她保管好,明天还要再灌一次。三表婶头点得捣蒜杵儿似的答应着。

回到二姑家洗干净手上掸干净身上,已是七点多。天早黑了,他们也吃过了。传霞又热菜,满口怨言。不是对绪东的,而是对牛主人的。——那家人缘真不好!第二天,天晴了,日丽风和,是个美丽而可爱的春日。绪东又拿了药去看牛,牛似乎好了一些,站了起来,一双美丽的双眼皮长睫毛的大眼睛汪着温柔的光。绪东很高兴,跟三表叔说:“看样子再灌一次就好了。先别给吃草,好全了再少少加点草料,要干净的,发潮发霉的草千万不能喂。——你要是拿出待人的心思来待它,就绝不会生病。”三表叔笑道:“待人的心思待它?耕地的畜牲也配!指望它做活呢!能耕地就好。”

绪东不说话了,脸上有些不高兴。三表婶忙道:“下回我仔细了,当心喂。要值三牛块钱呢,生病有个好歹,可不是坑了我。我一定仔细!”她去熬药了,然而绪东仍旧不很高兴。

又灌药,这回牛有了精神,一点也不配合,绪东弄得满头满身是汗。好不容易灌好了,看见牛眼睛里一点活泼的亮光,他还是很高兴的。说:“下午我再来看看。”

下午他又要去看,三表婶隔得老远的向他笑:“好了,全好了,中午开始嚼了!”绪东道:“那暂时也不要喂草,夜里再少加一点,可得铡细一点啊!”三表婶答应了,绪东就不去看了,他很忙了,一如他所预料的。

天接连地晴下来,一天天暖起来,鹅黄柳变为嫩绿柳,就是不发芽的树枝头也涨出老大的苞来,就要发芽了。——它们都要发芽了。沟渠里的水青绿青绿的,照着蓝天白云,清晰的影儿,双重的景色。绪东骑了车出疹,豆腐坊、柳墩、小新庄,各处都去。远远地回望田庄,青苍里透出些斑斓的色彩。绿的柳,黄的杨,粉红色的桃花这儿一团那儿一团,开得热闹。粉白色的杏花已经残了,倒还有些深红色的花萼供人眼目。高高的棠梨树上开满了白花,它的叶子也泛着些白。棠梨树像春日盛宴上的一个寡妇,遍身缟素。紫丁香细密的心结坠满枝条,一个结里藏一个心事——春天了,正当韶华的人儿哪个不藏心事?

这天傍晚绪东回来。快到晚饭时间了,他把车直接骑到二姑家去。到门口放好车,三表叔夫妇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那天灌牛的药钱还没算呢!算一算,现在给你。”绪东回想了一个,掏帐本儿——他自行车的横梁上挂着个橄榄绿的帆布口袋,邮递员似的,里面装着常用的药品器械,还有帐本儿。

这地方都是这样,每次用完药给现钱的比较少,多是等牲口痊愈了一总付;养仔猪的人家等猪苗出了栏再付,也有手头实在困难的,一直拖到年底。所以帐本必不可少。

绪东翻帐本的时候,三表婶一个劲儿地猛夸他:“你看人家绪东,年纪轻轻这么能干!哪家姑娘遇上你,可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有对象了吗?婶给你说一个!你今年多大啦?”

绪东有些不好意思,吃不住她再三追问,只得答道:“二十三了。”三表婶道:“二十三?结婚也结得了,你怎么还没对象。婶给你说一个!我娘家一个侄女可是赛天仙……你这样好小伙,可得找个漂亮大姑娘,好马配好鞍嘛!”

绪东被她夸得满身不自在。三表叔见他翻开了帐本儿,就问:“该多少钱?”绪东道:“二十二块五。零头算了,你给二十块钱就行。”三表叔连忙掏出一个塑料纸封的包儿,层层打开,抽了两张票子递给绪东。绪东接了,三表婶眉花眼笑,“你看这怎么好……你可拿够呀,叫你贴钱可不行!”绪东道:“拿够了。”

传霞立在猪圈前冷眼看着,满脸不屑,大声叫绪东:“快来家吃饭!——三哥,三嫂,一块儿吃?”三表婶两手抄在围裙里,弥勒佛似地笑着:“不啦,不啦,这真是……”传霞不耐烦地招呼绪东去家。

到家绪东洗了手,饭其实还没熟,传霞立在洗手台边,道:“我看那两个人就烦!你看讨好讨的那个样,不就是两块五毛钱,犯得着吗?还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信她的!她说出来的话,这附近的人谁信?”绪东讪讪的,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是个媳妇迷,听见有人给他说媳妇就赶紧少拿钱了!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二十三了,普通的农村青年这年纪多数就结婚了,他还没有对象。他也不是没相过对象,去年春天刘站长给介绍了一个,他姐绪绫陪他一起去相的,女方是嫂子陪着。是个代课的教师,样子还不错。可是没看上他!嫌他哪里不好呢?人家没说,他自然不知道。他的态度本来是无可无不可的——人总是要结婚的——可是人家没看上他!

他的自尊心受了一次打击——他哪里不好呢?

平生第一次相亲蒙受了一场自尊心的重创,使他情不自禁怀疑起自己的价值来——如果他好,别人怎么会看不上他?

他从此对相亲就有了一种恐惧,再有人提亲他一口就回绝了,他从没想过,老是这样下去说不上媳妇打光棍怎么办,——他不会打光棍的,就凭他的条件,娶一个媳妇还是不难的,他还有这点自信。

可是今天又有人要替他说媒,二姑又泼上冷水……他本来就不想找对象,他怕相亲!

传霞洗了手,拿毛巾一根一根细细地擦手指头,一面跟他说:“他们两口子的话你以后千万不要信。真的,绪东,你的亲事不愁,我早替你拣好了。我是你姑,我能不想你好?真的,任谁说的也没我这个头绪好,你只信我的就行了。我跟你说,二队的田保良你知道不?”

她的眼睛盯着侄子,期待他回话。绪东道:“知道,圩里的,他家门口有棵大柿子树,他儿子听说学厨子。”

“是,是!”传霞头点如鸡啄米,“就是他家。他家大儿子叫春雷,在县里饭馆儿学厨子,还没订上亲。下面两个丫头,大的叫春叶,小的叫春柳。春叶你知道不?”绪东想了想,“听说过这名字。那附近丫头挺多的,我分不出哪个和哪个。”

传霞细细地擦着指甲,一个个擦得锃亮的,她的眼睛也是锃亮的。她凑上来,笑吟吟地说:“对,那儿丫头挺多的,不过就数春叶俊。那人才,在田庄数一数二的。他们家脾性都好,那丫头性情也好。我早跟你瞄准了,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跟你说,今天怎么没憋住!她今年二十一,比你小两岁——你看,年纪也刚合适!她哥春雷和你一般大,也还没订亲。她哥一个男的没订能给她先订?我捉摸着多少天,现在还不能去提亲,万一保良说一等,等她哥先订上怎么办?再软也是个钉子。这钉子不能碰!碰一回下回再想搭茬就不好开口了!等一等,春雷都二十三了,等不了几天,等春雷一说上亲,我就去跟你提,准保能成!”

绪东腼腆地笑了笑,说不出什么话,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姑侄去吃饭。

小莲和小雷记挂着要出去和孩子们藏猫猫,扒了一碗饭就跑了,三个大人慢慢地吃着。传霞跟丈夫说:“我刚才跟绪东说了,你看,配绪东的丫头没有比春叶更合适的了。”

保国搛了一筷子烫拌菠菜,点了点头,“是蛮合适。保良一辈子老实人,一户人家挺好的。那丫头要条杆有条杆,要样貌有样貌,初中毕业在家帮大人做活,也挺规矩的。”

传霞笑吟吟地凑过头去,“就是不知保良两口子好不好说话!你看这事儿能不能成?”保国道:“那两口子还好,不难说话。凭绪东的条件,高高大大,又这么能干,年纪轻轻就挣下了钱,我看能成。

传霞喜得回过脸来,又跟绪东说:“我也这么想的。真的绪东,人家那个头!都说‘高人门前站,不干活也好看’,我看这话最实在!人家那个头,没一米七也不远了。绪东,说媳妇一定要说高个子,养出的儿女准矮不了,多体面!我都矮怕了!你看你爷爷多高?亏就亏在你奶奶矮,弄得我们兄妹几个一个比一个矮。你幸亏是你妈生得高,不然呐,也跟你爸似的……”她匆匆扒了一口饭,把个筷子竖在桌上比划着,“你可听说过这句话?‘槽头买马看母亲’。凭你和春叶的个头,生儿能打篮球,生丫头准能当服装模特!”——她似乎对优生学与遗传学研究有素!

绪东脸上有些发烧,把头埋得低低的在碗里,只顾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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