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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2 / 2)

先到二姑家,二姑问:“这回成了吗?”绪东笑笑:“又没看上。”保国问:“是她没看上你,还是你没看上她?”绪东笑道:“我敢看不上人家?人家相不中我呢!”传霞笑道:“那没什么,我们绪东缺不了媳妇。放心,我给你找个更好的!”绪东心里甜丝丝的。

现在圩里有事,他特殷勤地去,仿佛那里有蜜在招着他。过了两天,他一早到圩里忙了两家,忙活完了,看看表,二姑家肯定吃过了,不如到明喜家随便吃点。

他就到明喜家去。一进门,明喜也刚刚坐下来吃饭——他“春眠不觉晓”,因为是最小的孩子,他妈惯着他,就没喊他起来。

绪东问:“你家大人呢?”——明喜只比他小一岁,他却总觉得明喜还是个孩子。明喜道:“上园泼山芋塘了。”——他们冬天挑拣出好的山芋做种,叫做“山芋母”。初春时节菜地里开一个长方形的浅塘,铺上厚厚的厩肥,把山芋母种下去,上面搭塑料棚。日后长出枝蔓就可剪下来栽到大田里,自家栽不完还可以卖的。绪东那儿不弄这个,偶然栽几垅自家吃,都是到街上买现成的秧苗。——田庄好多地方和赵庄不一样。

绪东自己去洗了手,问着:“吃什么饭呢?我饿死了!”明喜道:“挂面,沤得不行,我再去弄新的,打几个鸡蛋开小灶。”绪东按住他,“那多麻烦,就吃这个!”自己去灶间盛了一碗,边走边喝。两个人又把辣椒酱大量地拌上去,拌得通红。绪东喝过两碗面条,碗底沉淀下许多辣椒籽,他也全吃了下去。

明喜也吃完了,归折了碗碟,两个人又把碗橱上一包老南瓜籽来嗑,。正嗑着,院门有人叫:“婶在家吗?”绪东一听,就听出是春叶的声音。明喜探出头去,“我妈上园了,你有什么事?”春叶道:“我妈要称点黄豆,借你家的秤使使。”明喜道:“那你来坐,我不知放哪儿了,先找找。”春叶进堂屋来,见了绪东一愣,笑笑,算是打了招呼。绪东来了一句“国问”:“吃过了?”春叶道:“嗯。”

明喜里外翻腾找秤。他妈懒收拾,明喜又几乎倒油瓶不扶,屋里一团糟,粮食口袋、破衣裳、家什杂物,堆得一塌糊涂。春叶看看屋里,抿嘴一笑。绪东倒有些脸红,替明喜难为情。

墙角结着白色的“壁钱”,一种蜘蛛的作品。墙上贴满了大队连年送给军属的慰问信,又有一个相片框子,里面是明喜二哥在部队拍的照片,大哥家两个孩子的百日照,明喜的黑白毕业照……春叶立着看。明喜的二哥穿一身威武的军装,站在一个大广场上,身前身后都是或走或停的人。春叶问:“这是哪里的广场?”明喜从杂物里探出头来,“上海的陈毅广场。”

春叶看相片,绪东看她。她今天穿了件黑色拉链衫,里面是那件爬着玫瑰的大领口衣裳。下面青夹灰细条纹直桶裤,雪白袜子,黑色高跟皮鞋。她似乎是精心地打扮过了,戴着小粒头闪闪烁烁的耳钉,脸上搽了粉。她搽的粉仿佛就是脸上自个儿长的,匀白里透出淡淡的红影子,仿佛桃花瓣的最外层。因为穿了高跟鞋,她显得更高了。绪东偷偷地靠近她比着,她的头顶齐他的鼻子。这时他闻见了她发间散发出来的香味,不是香粉味,也不是洗头膏味,而是一种她自己独有的女人香,一种属于春天的气味。

春叶一回头,脑门几乎碰上绪东的鼻子。她吓了一跳,又笑了,以为绪东也在看相片。绪东更觉得脸上有些烧,为了掩饰,他低头拉开一张两屉桌的抽屉,翻一翻,说道:“这儿还有。”拿出一本明喜初中时念的几何课本。春叶接过去。里面夹着一迭相片,全是明喜二哥和他战友的。有一个小战士身体撑在单杠上,春叶一目不瞬看了有三十秒,绪东心里就咕噜噜泛酸。

又看下面的,明喜二哥在一个古式的大园子里拍的,好几张。春叶问:“这是哪儿?”明喜伸头瞅了瞅,“浦西的大观园。《红楼梦》就在那儿拍的。《红楼梦》,你看过没有?”春叶道:“看过一点。”绪东也看过,可是他分不清那里面的姑娘——那些女的几乎都长一个模样。春叶把几张大观园的相片反复看了几遍,阖上书本,还给绪东。

这时明喜找着了秤,却找不到秤砣。春叶道:“你真笨!你没听说过‘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你秤在哪儿找的?”自己去翻秤砣。明喜讪讪的,没话找话:“今天打扮这么漂亮,去哪儿赶集?”春叶只顾找着,答:“公社。”

人民公社改乡镇已经好多年了,田庄人仍不改口,延袭着从前的叫法。他们似乎更愿意保留过去的传统,即使只是一些事物的称谓。

火柴、煤油、搪瓷碗、铁皮水桶、自行车,他们叫洋火、洋油、洋碗、洋桶、洋车子……他们保留了一个旧中国。管塑料梳子也叫“木梳”,是一个古中国;管菜刀叫“石刀”,则退回到石器时代去了。

田庄有赵庄所没有的古旧的称谓和什物,绪东觉得田庄更有底蕴,可是生在其中的一些年轻人,有时却是……挣扎的。

春叶找到秤砣了,又问明喜:“你家有气门芯没?剪一点给我。”明喜又去找气门芯。绪东笑了笑,“公社前天放一个电影,蛮好看的。今天可能还放那个。”春叶问:“什么电影?”绪东道:“《三个老兵》,外国片,蛮笑话。”春叶很在意地看了看的,“真的很笑话?”她似乎要从绪东脸上看出那部电影究竟有怎样的喜剧效果。绪东道:“反正我觉得还好。”

他心里头开水锅一样翻滚,面上却仍旧保持了一种矜持和礼貌。春叶若有所思的接过气门芯,拿了秤走了。

她走后,绪东跌倒在凳子上,哇啦哇啦乱叫:“你看你这屋里,乱成什么样了?丢死人了!你也不拾掇拾掇,人家笑话你呢!”明喜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春叶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还一起上了几年学,论辈份她叫我哥……她又不是旁人!”绪东问:“你们还同过学?”明喜道:“上过几年。春叶跟我们不一样,她成绩一直数一数二的,不念了真有点可惜!”

他踱去看墙上的相片,绪东也跃起来,去明喜的毕业照中找春叶,却找不见。明喜笑道:“这里没她!我留了两回级,人家早毕业了!”想了想,又笑:“现在都大了,从小没叫我少打。有一回,可能六七岁吧?她手里拿个老菱角,很大的,我跟她要,她不给,我夺也夺不下来,气上来一拳头把她掼到墙上,脑后勺碰了一个大包,菱角扎到手心里,淌了很多血。我怕春雷打我,几天没敢往东去……不过她现在肯定忘了,她比我小一岁呢。”说着他又转到碗橱那儿,拈南瓜籽嗑。

绪东心里激动不已:他成绩优秀的春叶,他简直为她骄傲。明喜打过她?等以后结了婚,他非找个机会替媳妇报仇不可,不,现在就报仇!

他上去下个绊子,明喜一头栽在柜门上。明喜唾了瓜子壳,笑道:“想和我比试武功?不怵你!看我降龙十八掌!”他摆出个郭大侠的姿势,但绪东没再理他。

春叶和采菱、小桂结伴去乡上买衣裳。春叶和采菱都是家中的大丫头,小桂是老小,兄姊们都已成家,现在轮到她。三个人都没有对象,买衣裳是一种投资——穿得漂亮,才可能嫁得好。这是大人们的策略,三个姑娘还不太懂,可是也乐得照策略办事,“云想衣裳花想容”,哪个姑娘不愿意穿得漂亮些?

圩里七长八短的女孩子就数春叶大,她二十一了,采菱二十,小桂十九。在闭塞而守旧的圩里,她们的家庭又都是那么严谨古板,虽然年纪有那么大,实际上却和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般,在有些方面单纯得近乎可耻。

三人数小桂生得最为瘦小,她轮流坐着春叶和采菱的自行车——三人只骑两辆车。采菱是个高而瘦的姑娘,长得有点像后来很出名的王菲。也是平板板的胸脯,无论什么衣裳叫她穿上,都显得飘飘挂挂的,有一种别样的韵致——她很标致。

她家中姊妹多,下面两个妹妹,采芝,采芹,后面本来可以再采莲、采薇、采葛、采萧、采艾地一直采下去,但她的父母等不起,巴儿子巴得眼都花了。采芹下面一个女孩子叫了换换,期望换个男孩来。果然,第五个是个传香火的男孩,就叫换成。换成才八岁。姊妹那么多,采菱念到五年级就辍了学,回家帮父母干活,领一帮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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