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问他:“刚才的电影好看吗?”小伙子摇了摇头,“没去,我们没看电影。”他似乎有些奇怪。采菱看出他不是装的:他不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混帐,可是她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猛蹬几下超了过去。
两个小伙子却有耐性,一直跟着,三个姑娘紧一阵慢一阵,总也甩不掉,蚂蝗似的。小桂无可奈何地问:“你们家里就没事?”那个穿杏色夹克衫的小伙子潇洒地:“没事。怎么,你们不想多两个护花使者啊?”他甩甩油亮的“郭富城式”分头,抄到春叶前头。
春叶骑热了,拉链衫拉开来,里面的杏黄色衫子被风吹得紧紧的贴着身子,玫瑰骨朵儿突兀地立在她的丘岭上。小伙子瞟了一眼,又瞟一眼,而且……他又瞟了一眼!春叶怒不可遏,左手播拢了两片衣襟,心里已是火焰腾腾。
过了一村,又过一村,村头立着几个闲人,和两个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点头答应着,却并不下来——他们就是那个村上的!三个姑娘可真有点急了。
经过一大片旷野,远远的田庄已经望得见灰绿的一痕了。小桂瞟见后头又有两个男人骑车过来,黑黑的两点。她忽然跳了下来,指着说道:“那不是我哥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采菱也跳下来,回头一望,“是啊,怎么小柱也和他在一起?咱们等等,叫你哥带你,我都累死了!”春叶也下了车。
两个小伙子回头望了望,一言不发,掉转车头回去了。
一会儿两人男人过来了,又过去了,不认识——当然不认识!但是三个姑娘已经疲倦了,烦闷的疲倦。她们坐在路边休息,面向着麦田。采菱道:“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不是她发明的。最近大家在传阅一本书,署名金庸的《奇侠王重阳》,这话是里面的女主人公林朝英说的——乡村的寂寞如迟迟的长夜,她们是有一张破报纸也要传观个遍的。这本小说很好看,她们对书中的这句话记得很牢,她们羡慕林朝英的古墓,虽然窒息的乡村也是一个墓,但活死人墓还是更好些,至少没有混帐男人的窥探,长辈的指责与打骂也没有……
采菱忽然说道:“我以后不结婚!”
她这是一句废话,因为她的伙伴早知道了。她们一起商量过,跟真的似的,大家都不结婚。结了婚说不定要添上男人打,要带孩子,掐着指头算计过日子,和婆夫妯娌无休的争吵,孩子又永远不懂事似的,又脏又无赖,非得天天打着骂着不可;一天天蓬了头,黄了脸,喊哑了喉咙,衣裳也皱了,还学会了趿鞋;趿着鞋东家西家串门子,传播些无聊的闲话——简直叫人发疯!现实之中琴瑟和谐的夫妻也多,但她们似乎看不到,她们是一群悲观的人,是一群患了“婚姻恐惧症”的人。
是的,现在是正当芳华的自由的身子,已经觉得恼闷不快:黯淡的乡村,沉寂的长夜,让人觉得窒息。鲜花铺地的所在在哪里呢?她们渴望知道,可是走不出去。
她们是一群身不由已的人,她们的衣裳穿戴头发指甲都是父母给的,也属于父母——可是还是自由的,比起杏花的嫂子,小桂的嫂子,一天到晚不是喝骂孩子,就是和丈夫婆婆互相喝骂,或者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大窝女人对骂,又是谁造谁的谣了扯到一起对质,推着搡着晃乱了头发,好像母鸡啄架啄了一地的毛;卖两升豆子和小贩争执半天,趁罢集的时候去买些“青货”,因为便宜……她们庆幸自己还没有成为那样的人。只要不结婚,就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她们的想法是那么天真,天真到一种可耻,如同单纯到可耻那一种程度……
她们什么都打算到了:如果年纪大了家里不容,她们就搬出去,几个老姑娘合住。小桂家一有块菜地,因为灌水不便已经抛荒了,把房子就盖在那儿。吃饭的问题好解决,跟家里要几分地;副业打算养羊、养兔子,因为不吃粮食,成本不大。她们规划着一个小小的女儿国,一个乌托邦式的缩微社会。她们经常商量,跟真的似的——这个绪东不知道,要是知道,绝计心都灰了,肯定还有更多的小伙子灰心,因为她们都是他们的潜在的、可能的对象。
春叶、采菱、小桂就是女儿国的倡导者和中坚骨干。看着青青的麦田,小桂道:“我家里还有三亩半地,我要一亩。等我爸我妈老了,分一亩给大哥,分一亩给二哥,剩下的半亩地还是我的。”采菱道:“我要乱坟地那一块,刚好七分地,够我种的了。”春叶没说什么,她拔起脚下一朵紫色地丁来嗅——幽幽的香气。
这时又有人骑车过来了,到她们身后停下,好像要掏香烟抽。她们回头瞟了一眼,不认识。春叶有些神经过敏,她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沾的草屑,“回去吧,不早了。”她们也都站了起来。这时她们看清了那个男人,他不是在掏香烟,而是掏出了他的……他要小便!
三个姑娘惊得目瞪口呆,像迎头挨了一闷棍似的,脑袋里顿时空空如也,连躲都没想起来,楞在那里三只木鸡似的。这时男人已经撒出来了,一注一注的……采菱叫一声:“快跑!”春叶和小桂如梦方醒,三个人落荒而逃,受惊的小鹿似的,把人家正拔节的小麦踩得一片狼藉。也顾不得麦地里紫苕子、黄蒿子绊脚,只是没命狂奔。
二百米长的一块地,采菱身轻腿长,第一个跑到地头,回头一看,春叶和小桂也相继奔来了。春叶的胸脯大起大伏,脸通红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累的。小桂喘着一头栽过来,拍着胸口,“哎哟我的妈,累死我了!”三个人相扶相搀,回头望去,遥遥的只见那男人推车跑了几步,跨上去走了。
过了一会儿,气喘平定了一些,三颗砰砰狂擂的心也擂得不那么厉害了。春叶气愤愤的像蒙受了奇耻大辱,“这人怎这样呢?当着姑娘解小手!”小桂也忿然:“还献宝似的,不知羞耻!”采菱又开始骂了,祖奶奶、龟孙子,春叶和小桂也附和着骂。
骂了一阵,仿佛也累了。小桂忽然一笑,低声道:“你看到没有?那人尿的像我们家的驴尿,又浑又白!”采菱道:“我看还是脓呢!”春叶点头,“我看也像脓。”
是的,白色的粘稠的脓!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小桂有些不解,“那他肯定有病了。我听一些妇女说过,有人得了脏病就尿脓,还有什么‘米汤尿’……”采菱满脸恶心的表情,“他有脏病也是自找的,只有流氓的人才会得脏病!”春叶皱着眉,“他当着大姑娘解小手,肯定是流氓!”愤愤的往地上又吐唾沫。
云雀还在云端不知疲倦地鸣叫,草里开满一种靛蓝色的小野花,一切仍旧是美好的,然而美好的一切都遭到了亵渎!三人站了一会儿。自行车还在路上,当心不要叫人骑跑了。三人慢慢地走回来,顺着田沟。这麦地被踩得惨了,拔节的麦子一倒就完了,再也结不出籽粒——这家人肯定要骂了。
到了大路上,三人聚拢去看地上,太小的一摊白浊的尿,她们下了结论:“确实是脓!”小桂说了这句话,忍不住又吐唾沫,采菱和春叶也吐,骑上车走了——然而仍旧觉得恶心!
春叶回到家,只有妈一人在家。春雷一年到头基本不在家,保良跟村上的人出去做小工,和圩里许多勤劳的户主一样,他只要有活就去干,不怎么闲着,平常家里就娘女三个。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免不了嘈杂笑骂,是一台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