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仍旧不肯原谅。她絮叨着:“那也该跟我们说一声,好叫我们有个数!”她走了,去采菱家。
春叶妈也不高兴:“你看,你好心办坏事,借了钱给人不讨好!杏花幸亏没事,出了事你也别想自在!给你钱叫你买衣裳,你借给人家,现在小的走了,老的再不认帐,看你拿什么买!”春叶一言不发。春柳一直在屋里,她眨巴着眼看看妈,看看姐。
春叶妈说够了,出去了。春叶关上房门,翻开书桌上一个蓝塑料封面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五张钞票,她抽出四张,小心翼翼的塞到塑料封套里。春柳伏在桌上看着,疑惑地问:“你没借给她嘛!”春叶点头。春柳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承认?”春叶悄声道:“小声点,别叫人知道。我要是不承认,有人就要倒楣。”春柳忙问:“谁?”春叶道:“小桂,要不就是孙小强。”春柳恍然大悟。
小桂妈有一天到她们家来,嘁嘁地跟春叶妈说延礼家的如何“荤油眼”,看不起她侄子,两个小人儿愿意,大人却拦着。姐妹俩都听见了。
姐妹俩在灯下大眼对大眼,过了一会儿,拎着换身衣物出来。到了大门外,黑黢黢中来了一个人,是采菱。采菱问:“找过你了吗?”春叶道:“找过了。你承认没有?”采菱道:“我当然承认了。小强那人蛮好的。”春柳嘘了一声,三个姑娘四处张望,没人,田磊妈早走了。采菱道:“走,咱们找小桂去。”
这天晚上“炸鱼”炸得特别高兴,尤其是春叶、春柳、采菱、小桂四个,几乎是兴奋了……但凡掌握了某项秘密的女人总是很兴奋的。她们互相泼着水,泼得河上水雾迷蒙,她们格格笑个不停。小桂又扮水鬼把崔菊往深水里拖。春柳道:“杏花现在是‘外来妹’了,咱们唱个《外来妹》里的歌子。”被春叶喝住了:“赤条条的唱歌成什么话?要唱回去的路上唱!”
9
春叶和采菱的钱本来准备买换夏的衣裳,现在“借出去”了。田磊妈作为惩罚,暂时不会替女儿还上这笔亏空。同样作为惩罚,春叶妈和采菱妈也不会再给女儿补给,两个人的钱又不敢拿出来用,怕露馅,只好冻结起来。采菱把四张钞票藏在床头一张小虎队的画像后面。采芝的钱没有借出去,第二天大李庄逢集,她约了春柳赶集扯裤子料。
两家的二姑娘每人扯了一条裤子,料子是一样的,采菱妈讲的价。到裁缝摊上量体裁衣,采菱妈叮嘱:“丫头十七了,眼看要发胖,你往肥里大里做。”
乡下都是这样,正长身体的孩子做衣服都是做得偏大,刚穿时不合身,过上几个月、一两年就合身了,不然很快就小了不能穿。这是一种节约的手段。裁缝很尽职地答应了。
过了五天做好了,拿回家来一试,春柳的刚刚好,采芝的裤管腰身都肥得像水桶,她穿着这不合身的新裤子沮丧极了。以前都是穿姐姐穿剩的,现在好不容易做件新的,却穿不出去。
不过她很快想出一个办法。小桂的三嫂嫁过来时嫁妆中有台“飞人牌”缝纫机,她心灵手巧,经常给自家和邻居家的孩子改衣服。不如拿去请她帮忙改。采芝打定主意,拿上新裤子央小桂陪她去。
小桂三嫂见是一条崭新的裤子,踌躇着不敢改。后来她想出一个折中办法,把裤子翻过来,每道缝往里收一点,用缝纫机跑一遍。跑好了用电熨斗一熨,也挺好的。采芝谢了她,高高兴兴把裤子拿了回来,到家她就穿上了。
这十七岁的女孩子几乎完全没有发育,个子没她姐姐高,而且还要瘦。但是她和姐姐一样,也是很聪明很有主意的。她穿着新裤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在镜子里左右照着,现在有多利落!臀是臀腿是腿的——那两年流行一种“西裤”,裁得过份合身,从臀部到脚踝都很窄,许多人穿上都显出两条修长的麻杆腿来,可是都没有采芝这么麻杆。
采芝在屋里扭来扭去地走着,自己赞美着:“这才叫健美!”她姐道:“美我没看出来,我净看出来‘贱’了!”采芝正在高兴头上,也没听出姐姐话中的嘲讽。
她妈进来了,看着她的裤子愣了一会儿,指着问:“你哪来这条裤子?”采芝道:“就是刚做的那一条,我叫小桂三嫂改了。”
采菱妈一听就炸了:“什么?你把新裤子改了!你这个败家子,搅家星,你作践谁呢?穿这么瘦你以为美?你个浪货想勾引男人呐?”
采芝灰了脸,赶紧脱了,穿上一条旧的“水桶”。采菱妈哪能轻易饶了她,她拿起新裤子到门外抖着看。明亮正在堂屋喝凉茶,她叫:“采菱爸出来打采芝,这个小贱货我看不打不行了。一条新裤子,你看,你看,这改成什么了?上午才拿来她晌午就改了!”
明亮出来了,将采芝拉过来,掇一条短棍就打。采芝一声不吭地站着,脸灰缩得像一粒晒皱了的青豆。明亮一边打一边狠狠地说:“早该打你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就知道玩!你是孙悟空托生的?无法无天的,再不打你……我看你能上天!”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采菱冷着脸站了一会儿,过来拉:“爸,打两下够了。”明亮瞪了她一眼,“我连你一块儿打!”说话间一棍子敲到采菱腿肚子上。采菱妈骂:“你又是什么好货?不是你成天带着她卖骚?一天到晚浪不够……”采菱咬着嘴唇,一甩头进西屋去了。
这时小李妈听到动静赶来,拉住了明亮,“这么大孩子,别打了!”明亮扔了棍子,披件衣裳出去了。采菱妈气犹未消,愤愤地道:“表奶你别护着她,这个小婊子不是个好货,放着学不好好上,净寻思着卖骚……”
10
采芹和换换本来躲在堂屋的门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这时赶紧收拾了饭桌,摊开作业本来写。采芝涨红了脸,“我不上学都四五年了,一吵架你就提,有什么好提的?你不骂人不行啊?”
采菱妈听她居然敢顶嘴,更气得要炸,她的嘴巴机关枪似的:“小婊子,小婆料!你上学不行就知道玩,现在大了更知道顶嘴!你个小婊子,才这么点大就知道骚!你想打扮成妖精钓男人是不是?你还顶嘴!家里呆不下你找男人过去!都生花心疯了!”
她嘴巴开开阖阖,连珠炮似的喷出一连串的脏字儿,如果拍成周星驰版的电影,她嘴里喷出来的就是些莫名其妙的各色符号。
采芝的脸愈来愈红,她“哇”地一声哭出来,疯了似的往门外跑。采菱妈伸头张着,叫:“有本事你死在外头别回来!”
采菱在西屋拆那条裤子,才缝上去的四道线很容易就拆下来了,她吐着线头把裤子扔给她妈。采菱妈理着一看,还是好好的一条裤子,只是几条烫迹线太惹眼。她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小李妈道:“采菱,还不去把你妹追回来?”采菱道:“我还要晒绿豆呢!”她冷着脸,端了一筛生虫的陈绿豆踩着木梯,上了厦檐。采菱妈恨恨地骂:“这小婊子早晚要死!”
她抖抖裤子,无计可施。小李妈道:“你还不看看去?”采菱妈道:“没事!这些小婊子越给脸越上脸!表奶你忙你的去。”小李妈就出来了。
采菱妈到春叶家,喊:“春叶,春柳!”春柳用手指梳着头出来了,采菱妈凑上去悄声道:“采芝刚才叫我骂了几句,往东南跑了,你看看去。”春柳慌忙点头,扣上鞋出去了。
春叶妈睡眼惺忪的从堂屋出来,问:“什么事呢?”采菱妈凑上她耳边,叽哩咕噜一阵说,春叶妈边听边点头,“都和杏花学坏了。”
春叶握着一卷书出来了,问:“什么事?”春叶妈道:“没事,你看你的书去!”春叶刚才全神贯注地看一篇介绍李叔同诗词的文章,竟没听到动静。
她又回屋去了,继续读她的“一杯浊酒尽余欢,今霄别梦寒”。
采芝哭着跑过杂树林子,小桂看见了,跟着去追,后来又添上春柳。
采芝跳过水渠,跑过麦场,跑过夏茬地,小桂和春柳跟在后面喊:“采芝,你回来,你干什么呢?”采芝只是哭着,跑得飞快,一直跑到大李庄水库边上,劈里扑通就下去了。小桂和春柳跟着下去,两人一边一个架着胳膊,把她拖上岸来。小桂道:“采芝,你疯了!”
采芝哭着说不出话来。她从小贪玩,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到五年级时,班主任叫她留级,她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