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远后,我这才关怀地问:“怎样?”
“问得真有深意。我却不知道从何答起了。”他笑吟吟,“不过公主嫂子莫担心,我在这里一切安好。”
安好,这么两个字就想打发我那我就不是许影。
“嵇兄呢?”
“……我是瞒着他来的。”
吕安的笑脸蓦地脸一沉,“公主嫂子,我以为你来是有嵇兄允许,却没想到你是私下来这个地方?难道嵇兄没有和你说清楚?这万不可!现下就回去吧!”
我手一抬,示意他噤声:“我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你们所担心的。所以我今日来看你,只是以嵇康妻子的身份来的。我还记得,你当年救了我的那一命。我一直无以为报,那日却还看着你被带走。若是为了那所谓的大理便对你不闻不问,我良心不安,也于心有愧。”
吕安听我这么说,脸色有所缓和,笑道:“莫如此。公主嫂子别着急,只需要听着嵇兄的话,他说如何办,那么就如何办。”
阴暗潮湿的地方,他的笑容如艳阳般四射,他说的时候,语调分外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与那日拒捕形成强烈的对比,双瞳隐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我心中霎软,“你如此相信叔夜。”
他笑呵呵道:“那是自然。交友贵在交心,这话不是挂在嘴边随便说说的。既然连心都能够交给他,又何况命?我相信,只要叔夜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坐视我不理。再说这牢里顶着公主嫂子和沛王的命令,自然也不敢待我如何。所以现下才能待得这般安逸。”
我震道:“你信任到能将命交给叔夜?”
“不只是我。相信这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能够倾尽自己的生命去信任他……诶,莫说我夸口。只是述论事实。叔夜在太学玄辩、抄注石经时,他的学识倾倒了多少人……”
我丈夫的影响力多么可见一斑,我是极为清楚的。家里每天收到的拜访帖和邀请帖始终不曾减少,只不过都被嵇康压在房间的某个角落,连看也不曾看。但是现在的重点明显不是这个,我郁闷地望着吕安仿佛没事人一样,不禁开口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最后不能将你救出来呢?届时你该怎么办?”
吕
102、第一百零二卷 。。。
安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眼神黯了黯,静默片刻,才忧叹道:“届时……叔夜就危险了。”
我倒抽一口气,吕安竟然识破局势道如此地步了吗?如栗也惊诧地望着他,又看看我。
正待发问,秦凌手下的那狱卒这时却朝我走了来,“公主,这位夫人,小的斗胆惊扰了。地牢外有位夫人要进来,您看现在……合适吗?”
夫人?
我看向吕安,他也是一脸茫然,但是却点点头。
我下巴抬了抬,“让她进来。”
狱卒领命退下。
不一会儿,带着一个身披薄薄斗篷抵挡春寒的女子,光线太过阴暗,所以我们看不清楚是谁,但当她经过牢窗时,淡淡的阳光一扫而过她丽质的容颜。
我和如栗惊讶的挑眉。
唯有吕安脸色一变。
没错,来人就是——徐氏。
103
103、第一百零三卷 。。。
徐氏一见吕安,立时摘下斗篷,失态地朝着栅栏奔来。
未语泪先落。
几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眉宇间染上哀愁和溢满的心疼。
吕安侧过脸,背过身。面向牢窗,负手而立。“所来何事?”
“仲悌!”女子暗哑如伤地哭泣,“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可好?只需要一眼,我只看一眼……”
“无需了。事到如此,该如何便如何吧。我说的话仍然有效,去库房里拿着备好的十几万钱,想改嫁亦或者想回娘家,请便吧。”
徐氏摇头,不停地摇头:“不不……我一生是你妻。我犯了错,可是我敢承担,我想弥补……”
吕安大手一挥,惆怅叹道:“算了吧。”
他本来就是一副“何妨轻佻”的性子和态度,对待看得惯的人一向是脾气温和好相处,可面对徐氏却是不留情面的,绝情又冷漠。
我却徒然生出一股错觉。
……吕安,真的对他的妻子毫无感情吗?或许说没有爱情是真,但毫无感情……以吕安的重情义来看,怎么说都不可能。顶多是夫妻之情吧。
然而徐氏想要的,却不止是吕安的一部分,她贪心,想要的感情是吕安的全部。因为得不到,才压抑,也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放肆……吗?
我有些迷乱,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为她说话,为她开罪。
但是……自古以来,谁家妻子红杏出墙当场被发现还胆敢在丈夫面前抬头挺胸,谁家妻子敢冒着这时的风险,顶着漫天的传闻毫不避嫌地来看望自己身在狱中的丈夫?
即使她做了错事,也仍是敢于光明正大为他伤心,为他心疼。只因为她一直认定,自己是他独一无二的妻子。
抛开礼教长期束缚的观念立场,我,并不讨厌她。
我待在一旁,和如栗对视了一眼,静观不语。无论徐氏如何劝说,如何哭泣,吕安只是充耳不闻,貌似是真的将心全部掏空,对自己美丽的妻子视若空气,可我却看到他衣袖下握紧的拳,暴起的青筋却不是愤怒,而是更深沉的一层苦闷。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直到那狱卒上前提醒,我才从万般思绪中惊醒过来。
“公主,司马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请公主快快回府吧。”
吕安眉一挑,有些惊讶地上下瞧了那狱卒一眼,露出微笑不做声,目光略过徐氏,直直放在我身上,这才道:“公主嫂子,你先回去吧。现下不可为了我而和司马正面对上。听从叔夜之说,无需着急。”
他说的极有道理。
况且,嵇康会担心。我冷静地告诉自己。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保重。”
“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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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离开地牢时,心中隐隐有着不安,却没想到那
103、第一百零三卷 。。。
不安的证实来得如此之快。
嵇康一边急于托人寻找方仲天药方上的药草,一边和六贤在这而彻夜谈论着如何解决。
顾全大局,既不能让司马的目的得逞,也不能伤得吕安分毫,最后山涛出声道:“由我去上奏。”
他的目光十分凝定,慢条斯理地说。
其他人静了静,一时间声音消散无踪,皆是面面相觑。
刘伶毫不客气地骂骂咧咧:“你不是那司马的部下吗?照我说你今天来我就很不顺。我瞧着你虽然很令人不快,但毕竟以你耿直的性子你能和我们一起算计你的‘司马大人’?”
山涛脸部抽了抽,面对刘伶连捧带摔的话,皱纹似乎又多了两条。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平静。
“这是我欠叔夜的。”
我丈夫突然露出淡淡的微笑,答得极满意,极快。“好。”
阮籍饮酒不语,向秀合上书籍,阮咸和王戎静然举眸。
虽然和结识了七贤十几年,但是对于山涛我却知道得极少。偶尔见面,也较少交谈。再者他入朝为官,事务繁忙,连竹林聚日都时常缺席,更是无从了解起。
只知道他为人深沉,待人宽厚,其余全然不解。
他这次究竟能不能把这事办成功了,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嵇康淡笑说,“无碍,巨源颇有能力。察颜观色,能够握准时机上奏,再者司马昭一向信任他,若是有他的相助,就算不能够办成,至少也事半功倍。”
他们如此有信心,我便也稍稍安心。
却不曾想,司马昭的速度比之我们,何止快了一倍。
昨夜事情商定后,竹林六贤便在家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当山涛和阮籍准备上朝启奏时,被外面纷纷扰扰的传闻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吕安在昨夜已经被连夜流放边境。
如此悄然无声,如此如雷迅速!举民哗然。
一代名士吕安竟然就这样被流放边境。
让我们连为吕安稍作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我悔恨不已,指尖狠狠掐进掌心肉中,定是昨天!定是昨天我离去后司马昭干的好事!
若是我能留下……若是我能力争……那么,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吕安不会被带走,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事变?
……心痛如绞。
吕巽的包藏祸心,吕安的蒙冤流放。让嵇康极其愤怒,再冷静,再淡定,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