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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献玉发起脾气来,“死小子!死小子!还得上小麻子那儿去,你倒一边撒野去了……咦,带给小麻子的东西呢?”
小柯子马上将手举得高高,“这里这里!没丢没丢!”
陶献玉趁机踢他屁股,“丢了你就领打去吧!”飞起一脚踹过去,小柯子没觉得多疼,却叫得嗷嗷。
“衙门里不要高声喧呼。”一个清清润润的声音道。
陶献玉小柯子齐齐回头,水青石地上立著一人,正是那余怀县的风流人物郑小师爷郑岚之。上次陶献玉在广延楼见到他时,还没太多感想,只知道小麻子讨厌他,因为他们是情敌。此时此刻他眼见郑岚之一身墨绿软缎长袍,垂坠而下,玉带皂靴,乌发蝉冠,眉目清俊,姿仪光丽,真真一个让人过目粘眼的好相貌!
主仆二人都不吭声了。小柯子冲郑岚之傻笑,小少爷却侧头撅嘴。他眼见郑岚之有才有貌,前程可期,人又比自家大不上几岁;反观自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找了个相公却大吵一架後跑了,如今又家业颓败,生计可危,每日坐困愁城,连蜜饯糕饼都要吃不起,暗地里隐约生了自惭形秽的心。表面上却是不肯流露出来的,只装作没见过这人。
郑岚之却不放过他。他上前一步,道:“陶少爷,我们前几日见过面。”
陶献玉斜乜他一眼,哼道“记不大清哩,你眼神倒好。”
郑岚之微微一笑,道:“我却是记得,不仅记得你,还记得你手中的小木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孕出点光亮,飘飘向下,幽幽地在“小阿秦”上打转。
陶献玉没来由地心慌,紧紧将“小阿秦”攥住了,两袖一笼,恨不得把木偶连头到脚都遮蔽起来。这个师爷有点古怪……不晓得什麽来头,回头得去问问小麻子!
小少爷这麽想著,就急著去见甘荃,双脚轮番踢著小柯子,“死小子,带路去!”
陶献玉跟小柯子匆匆出了县衙,寻路往甘府去了。郑岚之插烛似的立在原地,白玉脸蛋上波澜不惊,惟有一对玄褐水眸,粼粼点点地,昭示著心中的幽思。
☆、第三十九章
郑岚之的出现搅得小少爷很是不痛快,他将之归咎於小柯子。
“都是你个死小子!非要去县衙看什麽贼囚,遇上瘟神师爷,乱打小阿秦的主意……”一路走,一路数落,讲到气头上就去踢小柯子的腿胫,间或跳起来去揪他耳朵。
小柯子不敢还手,惟有躲闪,嘴上不住道:“少爷,郑师爷没别的意思,就是问候下你哩。”
陶献玉嘴巴一撅,“你懂个鸟!郑师爷早就跟林世卿那老泥鳅勾搭上了,他可是个惯走旱路的。”
小柯子就大大地惊讶:“这这,这怎麽会呢?林老板难道没有妻妾吗?”
“老泥鳅嘛──水路也要趟,旱路也要走……不对,这就不是泥鳅,是老蛤蟆呀!”可是蛤蟆的眼睛是朝外面凸起的,林世卿却有一双春汛期间捞上来的鲫鱼般的眼睛,这又怎麽讲呢?小少爷犯了难。其实林世卿只是眼神冰冷似鱼,绝非眼睛长得像鱼,但这一点陶献玉却是不管的了。
小柯子思索著转移话题,“少爷,别管那个郑师爷啦!今儿你是没见到那个采花贼施明轩,要我看,这个贼囚还要比郑师爷俊俏上三分哩!”
陶献玉不相信,“我没听人说采花贼俊俏。”
“那是人们眼神不顶用。这看人俊不俊不能凭借装扮,要离了装扮看长相。今儿公堂上那小淫贼全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可是细细一瞧啊,真是个俊俏小哥哩!语云粗布蓬头,不掩国色,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陶献玉哼哼地低头嘟囔:“这个也俊俏,那个也俊俏,就你家少爷我不俊俏……哼!”
小柯子立即赔笑脸:“少爷你不一样,你是圆润,嗯,可爱……”“可爱”二字,说的很勉强。小柯子从来不觉得小少爷可爱,但这不妨碍他这麽说。
陶献玉这才心里好受了些──他一向觉得自己很可爱的,阿秦也这麽说过哩!
主仆二人走走说说,直趋东城根。过了鼓楼往前不远,就可看见甘府青砖黄瓦堆就的高墙大院了。好不容易走上沿府第一圈粉墙外的重檐歇山大门楼,陶献玉已经累得两气不接。
“累死人!都怪你个死小子,害我多跑路!”小少爷一屁股在门楼外的一尊石狮子脚边坐下,一步都不想多走了。
小柯子息事宁人不去接他的话。他走上前扣响门上的双狮铜环,须臾一个老苍头开门出来,小柯子甜嘴腻舌,报了姓名。老苍头望了望正坐在石狮子脚下揉腿揉脚、抱怨不休的陶献玉,他认出陶献玉来了。
“陶少爷,进来吧。”
陶献玉一瘸一拐走过去,“马老伯,我走不动啦,您背我进去得啦!”
马老伯唬了一跳,“哎哟陶少爷,我怕是背不动你!”
小少爷立刻瘪了嘴,“我真走不了了哩!这死小子骗我往县衙跑了一遭……我不想走路了。”手指点点小柯子。
马老伯就道:“那就让这位小哥儿背你!”
轮到小柯子唬一跳了,“这哪能呢?我绝对背不动小少爷!”
陶献玉不干了,“咿咿咿咿”地哼将起来,赖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我真走不动了哩……”一对圆眼一下一下地左右轮番瞟著马老伯和小柯子,两根小眉毛不高兴地拧著。瞟来瞟去的眼神就跟小刮子似的,看人一次,就把人狠狠刮一下。
马老伯和小柯子就被他轮番刮著。最後,马老伯觉得自己的老骨头要被刮没了,只好提议将人抬进去。於是乎,他跟小柯子两个,一人抗头,一人捉脚,抬大米袋子一般将陶献玉抬往甘荃住的西厢房。陶献玉仰面朝天,咂嘴舔唇,将个小木偶置在肚皮上,两手交叉护著,一脸坦然地一路喋喋不休:“小心小心!别把我掉下地!”“抓紧了抓紧了!老伯你加把劲!”“咦,天上飞过的是什麽鸟儿?”
三人架成一队,在甘府里穿廊过轩,经过高低楼阁,嵯峨假山,拂过冉冉芭蕉,森森松叶,在甘府其余仆役惊奇目光的注视下,将陶小少爷一路抬到正在绣榻上出神的甘小少爷面前。
甘小少爷本来用手指卷著头发丝儿玩耍,冷不丁见了这阵势,瞪大了一双脉脉含情媚狐眼,“这是干什麽呢?”披著衫袄坐起来。
马老伯和小柯子憋著一股劲儿,使了吃奶的力气将小肥猪一样沈的陶献玉抬到榻上放下。手一松,两人弯腰喘气,一屁股坐在凳上。
“哎哟我的亲娘唉!累死我也!陶少爷,你是真重!”马老伯又是捶胸又是拍腿,频频摇首。
小柯子也觉得自家的小胖少爷是个打称的主儿,却不敢像老苍头那般快言快语。
陶献玉一只大肉饺般躺在榻上,半晌,才歪歪扭扭撑著双手坐起来,撅嘴嘟腮,道:“你们抬的也忒不稳,把我都晃晕了哩!还怨我,我才不重,我是棉袄穿的厚!”粗短小胳膊向上举起,“啊啊”地伸了个爽利的懒腰。
甘荃一旁嘻嘻笑了,“胖肉丸,你莫要把我家马老伯的腰掰断了呕!”
小少爷哼他:“我到开春就不胖了,到时候气死你!”
又道:“小柯子,把东西拿来!”
小柯子赶紧将包裹捧上。
“喏,阿姊想巴结你,叫我给你送胭脂来哩!”小少爷将包裹揣给甘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