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给船上的杂务排序的话，卡米洛一定会把擦甲板列进他最不喜欢的倒数。
比如眼下，陆续有海盗或是人质聚集在太阳照耀下的甲板上排成行，每个人的面前摆放着一块砂石，他们要跪着用双手推动石头，直到把甲板缝里的污物盐粒彻底磨洗干净。
卡米洛叹了口气，拿着砂石也准备加入到苦力的行列当中，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叫喊。
“嘿，那个，你是叫卡米洛？”
卡米洛回过头，来人正蹩脚地用塞珀利亚语尝试和他搭话。
涅墨西斯号上的大多数海盗还是没法和他们这些异乡人言语交流的，通常情况下会由昆汀出面为双方转译，但当二副也有事情要忙、身边又找不到其他人会外语时，这群海盗就只能靠自己了。好在他们基本上只有要使唤人时才需要沟通，不说话只用肢体语言表达通常也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我能听懂你们的语言。”
听见卡米洛用奥弗兰语回应自己，格雷戈的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太好了，你可以叫我格雷戈。事情是这样的，船长安排我去给仓库里的东西分类登记数目，我已经泡在那个全是灰尘的地方一上午了，人都要发霉了！你也不喜欢干擦甲板这种体力活吧？我们俩刚好可以换换，让我晒晒太阳吧。”
卡米洛神情复杂看着面前的海盗侃侃而谈，这群家伙都这么自来熟的吗？还没等他开口回应，格雷戈已经从腰包里掏出一支钢笔和一本皮革封面的本子，伸出手递到了他面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卡米洛接过本子随手翻了翻，黑色的字迹歪歪扭扭写在羊皮纸上，虽然谈不上工整，但至少还算清晰可辨。
沿着格雷戈手指的方向，卡米洛独自来到一扇木门前。他伸出手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阳光一线照射下翻飞不定的浮尘，以及沉寂在阴影中堆叠起来的木箱。
卡米洛愣了愣，视线随即凝滞在眼前某处，他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没有再向房间里踏出一步。
仓库中为数不多的光明并不仅来自于他的身后，正对面的墙壁上开有一扇不大的舷窗，此刻正有人靠着窗沿站在窗前，明媚的阳光自两人背后绕过，在地板上投射下相对的阴影。
“请把门关上吧，我想和你谈论的事不适合被更多人听见。”
温和、流利的塞珀利亚语传入卡米洛耳中，完全不同于格雷戈方才的生涩僵滞。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卡米洛平静地用奥弗兰语回敬。
亚戈斯顿了顿，从手中的书页上抬起视线，双手轻轻托举将书本对合。
考虑到对方的出身，他选择用当地语言来表明自己并无恶意的诚心，不过现在看来，彼此的态度此刻都已昭然若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显然他不准备轻易放弃，亚戈斯重新组织语言，语气似乎带上了些无奈：“你可以先听听我能开出的条件。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生厌，尤其是相比你曾经的生活，对吧？所以为何要放弃一个能更早回到陆地的机会呢？”
亚戈斯没有立刻等到对方的回答，不过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向预期的结果成功迈出了一步。
“这艘船曾经象征着南岛人海上荣光的一角，我们并非战败者，只因怯懦的饲主不再需要了他们的爪牙。而如今，我不能坐视这艘船走向可能的灭亡，即便这意味着背叛。”
“这和我没有关系。”
“我的剧本已有雏形，如果能有外来者参与，计划将会更加顺利。作为报酬，我会让涅墨西斯号在风波平定后立刻准备靠港，你无需再等到赎金就能离开。”
卡米洛的神色越发凝重，塔索斯的手段他历历在目，这人真的想过哗变失败的下场吗？比起船上的大副，他看对方更像是个疯子！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答应？如果我现在转身离开去告诉塔索斯呢？你……还有那个叫格雷戈的家伙，都别想跑掉。”
亚戈斯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他起身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一旁的木箱上，阳光随他的动作自别在腰间的枪柄闪过隐秘的反光。不同于普通的水手，船长和副手是被允许随身配枪的，当然，他们自然不会在非必要的事情上冲动浪费子弹。
“你不会这么做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塔索斯，或者说，你憎恨他？”
卡米洛扶在门边的右手微微用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忘了补充，除了你之外，那位红头发的……塞珀利亚人也可以一起释放，其实他的长相说是奥弗兰人也很难让人起疑。”
“你……我不能完全信任你们，谁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履行承诺？”
亚戈斯语音停顿，短暂思考后再度开口：
“我确实没法向你证明未来必定会发生什么，但那家伙毕竟是王室出身，如果荣勒家族不肯善罢甘休而演变成军事危机，那么无论是我还是塔索斯获得了胜利，历经变革的涅墨西斯号都必将面临一场苦战。”
“所以这样看来，尽早释放他并无害处。至于被卷入这起事件又帮上了不少忙的你，于我而言仅仅只是再多放走一人的区别。”
一段短暂又仿佛漫长的沉默之后，仓库的木门伴随着吱呀声被缓缓关上。阳光在卡米洛的背后缩聚成一线随后消失不见，他自阴影中逐步走上前。亚戈斯仍站在窗边，他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太阳转眼移动到了头顶，海盗们放下手中的活，逐渐聚集到甲板中部的食堂。
明晚就是庆功宴，今日供应的伙食也从炖菜变成了食材丰富的炖菜，不过最能振奋水手们士气的是可以分到比平时更多的朗姆酒。
船医杰森用螺旋钻在酒桶顶部凿开一个小洞，随后把金属龙头固定好，弯腰抱起沉重的橡木桶横放在了木架上。还没等他正式招呼海盗们排好队，尼克斯已经抢先一步拧开酒壶守在了龙头下。
“杰森？怎么是你开酒桶啊，你还会干这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杰森朝他翻了个白眼，扶着酒桶拧开黄铜的龙头，深褐色的酒液便随着芳香流淌而出。
“厨师长在后厨忙着呢。这又不是什么稀奇活儿，放心，我在你们身上有丰富的开洞经验。”
尼克斯打了个寒颤，好在酒壶在谈话间也已装满，他站起身还没完全迈出一步，就已经仰头咕咚灌了几口。
看见这一幕的尤金深吸一口气，从尼克斯身后上前一步排到队首，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前人：“少喝点酒，尼克斯，你今晚还要和我一起看守枪械库呢。”
杰森重复着拧龙头的动作，耸了耸肩摇摇头：“看来这次轮到你当倒霉蛋了，啧啧，他可是‘酒鬼’尼克斯，工作时不喝上两口就要发疯！你应该向他之前的搭档们学习，现在就把他的酒壶没收掉，免得到时候有人醉倒在甲板上。”
“喂，你小瞧谁呢杰森？！”
尼克斯横着眉毛转过身，他像是被两人的话语提醒到，连忙重新拧开酒壶，迎着尤金发愣的目光仰头直到喝干了最后一滴酒水。
尼克斯畅快地抹干净嘴角，朝着尤金的肩膀拍了拍：“你放心好了，这次再把酒壶灌满一定交给你保管。”
杰森像是对眼前的场景毫不意外，他面无表情地呵斥出声：“给我到后面重新排队去！”
身后还有很长的队伍，尤金于是先找了位置落座，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流逝，他的周围也陆续有海盗坐了下来。不多时，格雷戈在他的左手边端着餐盘坐下。而后，尼克斯终于姗姗来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尼克斯一坐到尤金对面，就颇为自觉地把手里的酒壶递了过去。
“答应让你保管的，可千万别弄洒了，晚上还要还给我呢。”
尤金无奈点头接过，他把酒壶放在左手边的桌上，右手拿起餐具搅动起面前的炖菜。
“我保证。你的传闻居然是真的吗？工作时喝酒难道不会影响状态？”
“当然影响。”尼克斯咽下食物，举起手里的勺子晃了晃。“不过对我尼克斯只会是正面影响！没有酒精刺激大脑，看大门这种工作才叫人昏昏欲睡啊……”
眼见对方有滔滔不绝讲下去的架势，尤金有些后悔谈起这个话题了。天神呐，这家伙已经喝醉了吧？
好在此时有人及时打断了尼克斯的演说。格雷戈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餐具望了过来：“好了‘酒鬼’，我们当然相信你是这艘船上酒量最好的人。你想不想现在再喝一口酒？”
听见这话的两人同时愣了愣，欣喜从尼克斯的眼中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又被严肃的神情取代。
“咳咳，格雷戈，你是在考验我的定力吗？我虽然嗜酒如命，但承诺别人的事绝不食言。”
“当然，你确实把你的酒壶上交了，所以喝我的酒并不算食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短暂的静默过后，尼克斯颇为不好意思地看向尤金：“哎呀，他说的好像有道理，我不喝多，保证不会喝多的……”
尤金张了张嘴又不知怎么反驳，转头想用目光求助格雷戈把话收回，却意外看见对方朝自己眨了眨眼。
“不过你要先答对我三个问题。”
“什么问题？”
“1加2等于多少？”
尼克斯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眉头逐渐紧皱，随后瞪着格雷戈咬字开口：“3啊！我说，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种白痴算数题还是会的好吗？”
“结果再加上3呢？”
“6。还有呢？”
“再一直加到100呢？”
这下尼克斯是真的愣住了，他沉默几秒，拍着桌子怒气冲冲站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喂，你是在故意耍我吗？这问题能让人算得出来？”
尤金愣了愣，似乎终于松一口气朝尼克斯点点头：“确实能算出来，答案是个四位数。”
“真的假的……”尼克斯满脸见鬼的表情，他重新坐下来，低着头开始掰起自己手指。
危机解除了，尤金感激又惊讶地向格雷戈低声道谢：“太感谢你了，原来你也知道这道题怎么算，我还是当年缠着船长教会我的。”
“哈哈，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格雷戈干笑着将一勺炖菜送入口中。亚戈斯谋划这起叛乱已久，作为最早跟随大副变心的船员之一，他开始庆幸自己在对方耳濡目染下多少还记得些文化知识了。
不过现在……他必须再想点办法转移眼前这家伙的注意力。
“你还真是崇拜船长啊，不知道船长他今天会不会来食堂。”
“应该不会吧。”格雷戈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船长这么忙，平时也都是在船长室解决午餐。”
“之前确实是这样，不过你看……”格雷戈指了指他的背后，尤金疑惑转过身，看见船上那群人质也陆续走进了食堂。很快他的视线便锁定在其中两抹熟悉的身影上，利戈亚和卡米洛正一边交流着一边跟随其他人出现在门口。
“嘁，怎么又是他们两个！”尤金像是看见了避之不及的事物，搓着自己的胳膊转回身子，但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下来。“哦……你说得对，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有那个红毛小子在的话，船长不是没有可能出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眼中浮现起信念，索性端着餐盘转过身，盯住门口开始用餐。
格雷戈抿唇摇摇头，对面前的两位同事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敬意。他解下系在腰间的酒壶，悄悄把自己的和桌上尼克斯的酒壶交换。
在排队接完朗姆酒后，格雷戈就立刻把亚戈斯交给他的东西倒了进去。毒蝇伞的孢子溶解在气味浓烈的酒水里难以被人察觉，而且作为有名的致幻蘑菇，不至于会危及到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海盗性命。
重新把交换后的水壶在腰间系好，格雷戈收敛神情坐正，他优雅地吃完了面前的食物，随后端着餐盘起身离开。
用过午饭后，一部分人质会被分配到船舱里打扫卫生。
从舱口沿着爬梯进入船舱，最接近甲板的两层主要是普通水手的房间，海盗们给人质分出来的几间房间就位于第二层的船尾处；第三、第四层主体用于布置侧舷炮，每层除了配备有专门存放炮弹的弹药库之外，一些特殊舱室像是存放锚链的锚链舱、无风时能够为船只提供蒸汽动力的锅炉房等也位于这两层中；最下层的底舱则用于填重，存放有许多不常用的杂物。
利戈亚和卡米洛被分配在第四层，他们要和同层的其他人一起清理检查每架火炮的炮膛。
“给，用前面的刷毛把火药残渣清理干净就可以了。”
卡米洛拿了两根清洁杆，他把其中一根递给利戈亚，随后在对方面前先做了示范。
利戈亚点点头，走到相邻的一架火炮前重复他的动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的船就是被这东西击中的吗？”
卡米洛手上动作停顿，认真思忖了片刻。
“也许吧，可能就是这里的某一架，或者在上一层？我记得甲板上好像也摆了几架这玩意儿。”
“真想把他们的炮弹全扔进海里……”
“哈哈，如果能把他们的枪也夺走的话，我们也就不用再唯命是从了。”
两人分配到的工作区距离连通上下层的爬梯不远，利戈亚清理完面前的炮膛，站起身正打算活动一下肩膀，目光却留意到几步远外的几扇木门，确切地说，是其中一扇虚掩着没有上锁的门。
他留神片刻确认里面不像是有人在的动静后，走近几步将门轻轻推开。
装满炮弹的木箱被整齐码在墙边，看起来这个房间就是弹药库了。利戈亚一边环顾左右一边迈步走进房间，不同于他所想象，这些弹药并非全都是实心的球体，有些箱子里存放着链条相连的半球形炮弹，还有些像是装满了不知名碎屑的筒罐子。他仔细看了一圈，这里并没有那群海盗们手上拿的火铳。好吧，看来能让人忘记锁门的地方果然也不会有什么探索的价值。
利戈亚遗憾地转身准备离开，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一阵踩踏的动静，随后是一声女性的尖叫。
他迅速冲出房间，看见距离这里不远的卡米洛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像是同样听见了刚才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先上去看看。”
没等卡米洛回应，利戈亚就双手握着扶手沿着爬梯爬了上去。
卡米洛只来得及喊一声，眼见对方完全没有作罢的意思，他只好神情郁闷又不觉意外地跟着爬上了三层……
从珍珠号遇上海盗开始，艾伦娜觉得自己的神经没有一天能放松过。蓬松的裙摆本来会在舞池里带给她整日的好心情，如今却已沾上油污，还会影响到她在船上的打杂工作。不过比起这些……艾伦娜努力将视线集中在眼前的火炮台上，余光却总能留意到不远处一位海盗若有似无投来的视线。
她转过身准备把清洁杆拿去清洗一下，那位海盗却也跟着迈开脚步，在她眼前把最近的水桶打翻了。
“你做什么？”她忍无可忍抬头瞪向对方，面前的海盗身形魁梧，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向她连连摆手道歉。
海盗嘴里又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像是想起来她可能听不懂，于是指了指手里的清洁杆，又伸出手指向船尾的方向。那里被几间船舱分隔出了一条走廊，走廊中间正静静摆放着一个同样规格的木桶。
艾伦娜不想和对方多说一句，于是转身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虽然疑惑为什么会有人把水桶放在如此突兀的位置，但她现在只想早些结束工作然后回房间休息。
艾伦娜低头把木杆的一端浸没在清水里，随后握住把手转动几圈，刷毛逐渐恢复洁净，她便准备再把清洁杆从水桶里拿出来。然而这时，有人却突然从脑后揪起了她的头发。
艾伦娜惊呼一声踢倒水桶，她握紧手里的木杆就向后打去，顿时听见身后的海盗传来一声闷哼，然而头顶的力道并没有松开，那人拽住她的头发就想往旁边的杂物室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