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帮曹丕捏着腰,司马懿心中不禁为他的口是心非感到好笑又心疼,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至于杨修……”眸中寒光一闪,司马懿不屑道:“且让他再聪明些时日吧。”
腰上被按摩得颇为舒服的曹丕见他一副早有筹谋的样子便也安下心来,不愿再费神劳力去想那些烦心事了。如同一只懒散的猫般微微眯起眼,曹丕调笑道:“可怜德祖莫名其妙就成了你的眼中钉,只怕日后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鼻间哼了一声,司马懿半认真半随意道:“我何苦将他视作眼中钉?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能杀他的,当然不会是我。至于日后是他死还是我亡,便要看中郎将你与平原侯谁能上位了。”
这下曹丕算是听明白了,司马懿是在借机表达对自己先前过分娱乐的不满,窘迫地将额头抵在司马懿的肩上,曹丕小声埋怨道:“搞了半天,先生还是要秋后算账啊。”
听出他的底气不足,司马懿坏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惹得曹丕低呼一声才出言戏谑道:“这不是刚算完帐?怎么?子桓还觉得不够?”
气恼地在被子里踢了司马懿一脚,又拍开他在自己腰上作乱的手,曹丕索性背过身不去看身边那笑容恶劣的人。
深谙曹丕这种别扭却不算难哄性子,司马懿适时敛了嬉笑轻挑之色,伸手不容反抗地将他揽进怀里,好言叮嘱道:“学不可以已,宴饮游猎之事适可而止一点,嗯?”
沉默半晌,曹丕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可似乎有些不甘心的意思。
轻轻叹了口气,司马懿吻了吻他的后颈,才坐起身开始穿戴衣物。
听到身后响起的衣料摩擦声,曹丕翻回身默默望着司马懿套好层层衣裳又束起了发,戴上了冠帽,装容一如来时。
一切收拾妥当后,司马懿转身便对上曹丕漆黑而明亮的眼,屋内摇曳的烛火映照其中,令人不觉失神。
没有看出司马懿的晃神,曹丕看他面对着自己,以为他要行礼告退,连忙把手伸出被子,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先生这就要回去了?”话一出口,曹丕便觉出几分尴尬,于是改口道:“我是说,时候不早了,外面路也不好走,先生不如留下用过晚膳再走……或者在我这里宿上一晚?”
曹丕这种不时流露出的依恋对司马懿来说还是很受用的,加上曹丕方才语气中那小心翼翼的讨巧着实让人心生怜爱,司马懿便点头应允下来。一面帮他盖好被子一面开口道:“你再睡会儿,我让人把晚膳送进来。”
小幅点了下头,曹丕注视着司马懿转身出去,一种似曾相识又独一无二的感觉渐渐盈满心间,仿佛一湾映着月光的湖水,美得令人叹息。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这么想着,曹丕又陷入了睡梦之中。
司马懿回到屋里,便看到曹丕半掩在锦被下表情满足的睡颜,内心突然有种莫名的柔软感。轻轻笑了笑,司马懿从一旁的案几上挑了一卷兵书又回到床边挨着他坐下,这才动作轻缓地翻开了书页。中途送晚膳的侍女刚敲了两下门,就被他起身过去阻在了门外,吩咐晚些时候再送了。
舒舒服服一个回笼觉醒来,曹丕只闻得耳边传来的细微翻书声,循声望去,便看到一片温暖的烛光里守在自己身边的人。霎时间,他心里那股文人的感性劲儿一股脑儿地翻涌上来,想要吟一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类的诗赋。忍着腰间的不适,曹丕爬起来蹭到司马懿身侧,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开口道:“饿了。”
之前在看书还不觉得饿的司马懿听这么一说才想起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也不由腹中饥饿,于是放下手中书卷,侧头询问道:“想吃什么?”
略微想了一会儿,曹丕摇摇头,“先生看着办吧。”坐正身子指了下不远处一把木椅中放着的便装,又道:“衣服。”
扫了眼外面地上扔着的妇人装束,又看了看手里的衣物,司马懿就大概能想出曹丕早上换衣时憋气别扭的样子了。不过,已经如愿以偿的狐狸当然不会不识相的一个劲儿讨人嫌,所以,他把衣物交给曹丕后,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出去吩咐人准备晚膳去了。
二人用过晚膳后,曹丕收了地上散落的衣物便拉着司马懿坐到了平时用来小憩的软塌上,又摆好了文房四宝,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先生陪我作诗吧!”
“之前不是还说懒得和平原侯争风头吗?怎么现在又要写诗了?”一听到和文学有关的东西,司马懿就觉得头疼,眉头也不由得蹙了起来。
满不在乎地研着墨,曹丕心情大好道:“是啊,我作我的诗,又不拿去与他比。”往砚台里点了些水,又道:“先生快帮我挑个韵脚吧。”
耐不住他软磨硬泡,司马懿无奈地执笔在纸上随便写了个韵脚丢给曹丕,就又找来一卷竹简兀自看了起来,一副别再烦我的样子。
曹丕正在兴头上,无心计较司马懿敷衍的态度,看了眼韵脚,便乖乖坐到一边自己琢磨诗句去了。
帘外风雪,幽窗共影。更漏点滴,灯影微斜。
彼时,司马懿尚不觉这般光景是如何的静好,直到许多年后,看尽了千山暮雪,云淡天长的他,才明白曾经那些墨笔韶光中的风月琳琅是何等求之不易。
作了几首诗后,曹丕心满意足地放下笔,侧目打量起司马懿——他喜欢自家先生看书的样子,认真得让人想要依靠。
看着看着书,司马懿忽觉一股寒意袭来,抬头一看,竟是曹丕不知何时推开了窗子,正一手探在外面接着落雪,“子桓?”
回头望向司马懿,曹丕淡淡道:“先生,有时候我真羡慕子建,活得那么恣肆,随便感怀两句,便可得万千瞩目,就像这些雪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不为任何人事所左右,却也从不用担心无人欣赏。”顿了下,他继续道:“即使是在夜晚,他们也那么美,也有人看。”
静静凝视着曹丕带着怅然的眉宇,司马懿一倾身,抬手便合上窗子,“这样,它们在怎么恣肆,再怎么美,也没人看了。”
一丝诧异从曹丕脸上掠过,盯着司马懿看了一会儿,他倏地笑道:“先生怎么也自欺欺人起来了?”
早已习惯了曹丕起落善变的性情,司马懿见他又有了笑意,只应了句“是吗?”便又将视线投回了竹简上,让眸中的一片枭杀之意隐进了瞳孔深处。
不知不觉,已是天光破晓,日出雪霁。屋内烛蜡满台,曹丕睁眼见身边空无一人,不禁蹙眉,起身下了软榻便向门口走去,却在推开门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得愣在了原地。
坐在院中石桌边的司马懿听到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回头望向曹丕满是惊愕的面容,素来难以捉摸的眼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烟茶清绿,咫尺画堂。
他说:“子桓,你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1、赵温举荐曹丕被免职一事可参见《三国志?文帝纪》——建安十五年,(二丕)为司徒赵温所辟。太祖表〃温辟臣子弟,选举故不以实〃。使侍中守光禄勋郗虑持节奉策免温官。2、杨修,字德祖,才思敏捷,年少时便为曹操所欣赏,征辟出仕,在曹丕和曹植后来夺嫡之争中,多为曹植谋划。3、就我个人来说,比起曹植的作品我还是更喜欢二丕的诗词歌赋,私以为曹植早期作品虽然辞藻华丽,颇有气势,但有些华而不实,而二丕的诗词里那种压抑的、悲惋的美和情感是他远远不及的。曹植遭到贬黜后的诗词我反倒是更中意一些,不过那时候他哥如果还活着,呵呵……(PS:植迷别找我掐架,我没刻意贬低陈王,只是说说个人喜好。)后人给二丕和曹植的评价里我觉得刘勰的那段话说得还是比较客观的——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援,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选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4、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出自《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曹军还邺暗流涌,铜雀台上起疑云
透过屋檐下挂着的一排冰溜儿,朝阳被折射得四散开来,温暖而耀目。半眯起眼,曹丕缓步走下石阶,在石桌的另一边坐下,捧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神色复杂地望着司马懿,欲言又止。
明白他心中的欣喜与顾虑,司马懿环视一圈没有半点积雪,甚至摆出了几株腊梅盆景的院落,了然道:“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眼神闪了闪,曹丕转头看向难得晴朗的天空,缓缓呼了口气,喃然道:“子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