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低头一看,却是堂屋门口的茅草屋檐下,多了个竹筐。

从断裂竹篾的破洞处,踉跄挣扎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狗崽来,毛炸着一圈儿,肚皮圆鼓,有点儿怕生的夹着尾巴,却依旧朝着司微“昂昂昂”。

司微:……

司微把背后的背篓脱下,往屋檐底下一放,索性蹲下来逗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狗崽约摸着只有一个多月大,耳朵立着却只耷拉了个耳朵尖儿,眼睛黑葡萄似的盯着司微看。

浑身上下,脸是黑的,下巴肚腹连带着尾巴尖儿是白的,只是它这背上,却像是穿了件衣裳似的,是栗色的毛,间或还夹杂着点儿白。

司微一伸手,小狗崽便往后躲,躲的同时还不忘了昂昂昂的叫……到底还是小,连个字正腔圆的“汪”都且汪不出来,但却是个执拗的主儿,一对眼睛映着司微的影子,嘴里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司微正试着伸手去摸狗头,便听见门口一声动静,有人掀了里头挡风的草帘子,一矮身从屋里出来了。

司微抬眼看去,出来的人不是春江楼的刘婆子又是谁?

刘婆子见着了司微,眼底也透着股子喜色:“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想着念着,说春娘那头什么时候放我回去过年呢!”

司微失笑,就春娘小院里那般忙碌的模样,回去估计也放不了年假。

司微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刘婆子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扯着司微离屋子房门远了些,压低了声音跟他道:

“有件事儿,我得提前先跟你透个信儿……自春娘要我过来帮你操持家里,我便依着你当初去了广味楼的说法,说你把我家里的小孙孙给带进了广味楼后厨里做活,不给工钱,但管一日三餐。”

“再加上你们这林湾村跟咱们县城这么远的路,本也不可能日日来回,尤娘子本也是信了的……只是上回有个教她唤做成嫂子的人来过坐了坐,约莫着是哪儿说漏了口风,她一直追问你到底去了哪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婆子叹了一声,她本也是在楼里做了多年的管事婆子,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给抹成黑的,但在尤氏这只要女儿的面前,却是碰了无数软钉子。

这尤氏也怪,有些话说来说去总像是在脑子里拐了无数道弯,便是怪罪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刘婆子道:“我呢,也到底不敢跟你娘说,你去了那地方……将心比心,我家里也是有小孙女儿的人,要是有朝一日来个人跟我说,她自个儿一个人去了那种地方,十天半个月的不见踪影,没有消息,我能急死在这!”

“原先跟尤娘子说的,便也是今日你就能回来,她这一大早,就坐起来等你……一会儿到了你娘面前,你得先想好怎么跟她说这些个事。”

刘婆子也叹了一声:“你说说你这,弄的我也跟着里外不是人。”

司微从腰间摸了一钱银子拉了她的手放进她手心里:“这些天着实劳烦刘婆婆了……”

得了这一枚碎银子,刘婆子脸上露出个笑,也不再拉着司微叨叨,只是道:

“得嘞,既然你这回来了,昨晚上的除夕宴定然是没出什么差错。眼瞧着这会儿也就是中午了,我赶紧着走,约莫着能趁着天还没黑之前进城,你这屋里……你看怎么再跟你娘好好唠唠,啊?”

面对着刘婆子的善意,司微自然含笑应下,见着她自腰间抽了块帕子出来,包了那钱银子塞好,转身便要走,司微不由低头看了看脚边。

司微脚边,原本见刘婆子出来,已经不怎么叫了的小狗崽子见她要走,昂昂昂的又开始朝着司微叫唤起来。

司微不由喊了刘婆子一声:“刘婆婆,这是……?”

刘婆子摆了摆手:“你们孤儿寡母的,就这么住在村尾这么个地方,外头围的还是篱笆墙。真要有人想干点儿什么坏事,扒着墙头往里头一翻,也就进来了,所以我托人给尤娘子寻摸来这么只小崽子,不说看家护院,至少真有个什么事,它耳朵比人耳朵警醒。”

司微目送刘婆子沿着院中的小道摆手离去,甚至顺手给他阖上了院门,俯身一把捞起这牙都没长齐的小狗崽,推了门掀了帘子往里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下,他人是回来了,尤氏这头却还有一道难关要过呢。

第27章

屋里,尤氏正披着衣裳坐在床上借着外头的天光绣着东西。

刘婆子先前送进来的饭却还摆在床头的柜子上,腾腾冒着热气,看上去像是刚盛出来不久。

司微捏了捏怀里狗崽子的后脖颈,近前在尤氏的床边坐下,眼底漾着笑意:“娘。”

尤氏的脸色比司微走的时候要好看许多,至少没那么苍白,就连渐渐枯槁的容颜,如今看起来便又养回来许多。

听见司微唤她,尤氏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只是抬眼的时候,却又想起什么,于是连带着那股子笑意也跟着淡去了。

把狗崽放在腿上,司微瞧了眼尤氏的针线笸箩,从里面捡了把剪刀出来,脱了身上的袄子,沿着内里针线的缝合处拆了一道口子来。

司微坐在床边拎着袄子在床上倒了倒,一时几十个被绞成小碎银子的银锞子滴溜溜砸在了被子上:“喏,娘,你瞧,这是儿这些日子挣来的。”

眼见着倾倒在被子上的碎银子,尤氏原本到嘴边的话一时也被惊住。

瞠目半晌,尤氏叹了口气,不去看被面上拢成一堆小山的碎银子,看向司微眼底依旧透着几分沉:

“你且跟我说,这些日子,你到底是去了哪儿?还有这些钱,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那刘婆婆,如何竟能教人过来伺候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尤氏家里也曾阔绰过,逃难前身边也是有丫鬟婆子伺候过的人,只是后来……北疆战乱,韶关沦陷,嘉陵城破。

尤氏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再如何,司微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自家孩子一转眼,消失半个月不见,甚至还找了个手上干活颇为麻利的婆子过来照顾自己,甚至如今还带回来这大笔银子……

一时间,尤氏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她略显干燥温度却依旧偏高的手落在了司微脸上:“你告诉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尤氏的眼泪终是一滴滴落了下来:“你说你去广味楼后厨里做活,程嫂子外甥媳妇的堂侄子在广味楼里当小二做个跑腿儿的,她便托了人过去问问——那广味楼的后厨,什么时候能缺过人吶!”

司微把拆了条线的袄子重新穿上,手忙脚乱的从笸箩里寻了个素白还没来得及绣花的帕子给尤氏擦眼泪,一边儿还得安慰着她:

“莫哭莫哭,娘,这事儿是儿做得不对,不该欺瞒娘……只是当时走的时候,儿自个儿心底也没个着落,总不好教娘病中也跟着操心。”

尤氏从司微手上接了帕子,自个儿擦了脸,随后便扯着司微要脱他的衣裳:“你这些银子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听着程嫂子说,那来咱们家的刘婆婆,原该是在那等……”

尤氏哽了一下,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司微约摸着也多少能猜出来尤氏的意思。

狗崽子哼哼唧唧的被抖落在床边,最后蹭了蹭带着尤氏气息的被子,把头往被子底下的缝隙里一塞,不动了,只有司微被尤氏揪着衣裳不放。

“娘……娘!你想哪儿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无奈,他再怎么上辈子也是个二十好几的男人,再加上这辈子的年纪,跟尤氏也差不了几岁。

一两岁的时候,还能厚着个脸皮教尤氏帮忙洗澡什么的,但凡后来能自个儿洗,便都是自个儿洗……现在这么着,尤氏非要扒他衣服算是怎么个回事。

但到底拗不过尤氏,司微生无可恋的被尤氏扒光了细细检查了一番,见他浑身上下好好的才算是松了口气。

也就是这会儿,尤氏才肯放下心听司微说话:“娘你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旁的外人不知晓便罢了……娘你也是,我到底是个男儿身,还是个女儿身,您自个儿不知道么?”

“春江楼那种地方,楼里多的是些姑娘,莫说儿往那楼里跑了一趟,便是真在那楼里住了半个月,娘你该担心的也该是我有没有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然后教楼里的鸨母发现了打断了一条腿出来!”

尤氏瞪了司微一眼:“你也知道!”

司微叹了口气,敛了衣裳,支了矮桌,把刘婆子先前放在立柜上的饭菜端了过来,一一摆在尤氏面前,自个儿也取了双筷子,没有管缩在床尾不动了的狗崽,坐在床边跟她细细说起了自己这些时日在春江楼里的活计。

倒也没说全了,毕竟那些个关于灯光设计,舞美造型之类的东西对尤氏不好解释,于是便只能说他是被春江楼的鸨母聘去做了个“妆娘先生”。

尤氏听得直皱眉:“……还妆娘先生,哪有这么个存在,梳头娘子便梳头娘子,这些个听来便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是你会想。似是那些个地方的姑娘们,对自个儿的梳妆打扮甭提多有研究了,也就是你不知怎么蒙混了她们。”

说着,尤氏的神情也不由有些古怪:“你这么个装出来的假姑娘,竟也敢在春江楼这种地方班门弄斧……当真是,教人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司微无奈一笑,他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这时候给人化妆做造型的人叫什么来着呢么。

况且,哪怕他不会化妆,但他至少知道什么场景下化成什么样算是恰好,再加上他对后世一些化妆品的了解,亲手上的实践恐怕不行,但至少他还有一肚子的美学理论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看着尤氏明显比先前精神了不少的精神劲头,甚至能开口说笑,心下也愈发安稳,便和尤氏说起了她的病情。

尤氏这一病,直接把家里的收支平衡给拖垮了,请了游医郎中,抓了好几副药,不仅是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给搭了进去,甚至家里有些东西也都跟着一并变卖了,譬如说司父生前留下的几亩田地。

时下的人是病不起的。

三五两银子,是司微捣鼓了这么多年的赚钱法子,唯一成功靠着养鸡积攒下来的银钱。

按市价是两个铜板三枚鸡蛋,二十七枚铜板则能换一只鸡,算下来这些年尤氏在针线纺织上赚来的钱充做开销之外,剩下的所有的钱也不过是那么一点。

却也都是司微和尤氏靠着鸡和鸡蛋一枚枚铜板攒下来的。

可一副药得多少钱呢?

除却郎中的诊金之外,一副药各种药材配齐了,约莫着也就是百枚铜板上下,而这百枚铜板,也不过是两三包药,合计能煎上个七八、九次——

实际上,一副药头一遍是洗药,略略煎沸便要倒去,第二遍才是正经熬煮,第三遍药性便已然开始减退,四遍五遍则几与白水无异,便有余味,在药效上却也没什么作用了。

也就是说,一包药,节省着熬煮,能熬煮上三回,三包药,也就是三天。

而尤氏,这一病便是大半年,家里一度弹尽粮绝。

说起自己的病,尤氏也跟着一叹,面色隐约复杂:“……这还得多亏刘婆婆帮着,从县城里请了济世堂的郎中过来替我瞧病,这才发觉不对,说我这是什么肺里下寒的底子,却被当成了内热的肺毒来治,药不对症,这才一直好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这副药吃完,约摸着这身上的热便不会再复起了……只是这病想要根除,到时候还得再把一次脉,给我再开个调理身子的药。”

尤氏没有说的是,那济世堂的郎中还说,照着原先郎中开的方子一直吃下去,等身子败完了,约摸着人也就该跟着不行了。

司微一愣,不由捏紧了尤氏的手。

半晌,司微看了眼放在先前一直堆在被面上的银子,他轻声道:“娘,不如,我们搬进城里去住吧。”

尤氏一惊,看向司微:“这……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尤氏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司微带回来的那堆碎银子上,不由苦笑:“我的儿,在城里居住,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到了城里,柴要钱,粮要钱,若是没有井,就连喝口水,都是要钱的。”

尤氏把那堆碎银子拢了拢,从床头里捧出一个带锁的匣子来,便将这些碎银子装了进去,朝着司微摇头:

“罢了,刘婆婆说,你过了除夕便了结了差使,左右有这些银子在,咱们看着再买些田回来……若是赶在化冻前,寻摸好田地,今年的粮食咱们还能再种上一茬儿。”

尤氏不是个能做田里活计的,司微又是常年做女孩儿打扮的模样,总是被尤氏拘在身边,再加上八九岁的年纪,田里的活计司微就算有心却也无力。

过往的时候,司家当初分家留下来的那些田,也是尤氏做主,要么租了出去,每年给她交着租子,要么便是农忙时雇了人来帮着做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似是林湾村这种地方,便是雇人所花的银钱,却也比在城里从粮铺里买粮食来得划算。

尤氏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哪知司微却朝着她微微摇头:“这些银子,一部分是这回活计结的工钱,还有一部分大头,却是楼里管事提前与我结了的银子……待到初五,我怕是还得往春江楼再走上一趟。”

尤氏一怔:“还要去作甚?”

司微便把正月十五上元节时,清平湖上要办游船会的事跟尤氏说了。

司微:“这林湾村,比起城里到底是太远了些,娘如今吃的药既是济世堂的郎中开的,想来吃完之后还得请郎中再上门一趟……从城中到林湾村步行便要走上两个时辰,便是有牛车,这一路也快不到哪儿去,郎中往这林湾村来一趟再回去,今日一日里怕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再者,这回一去城里,若娘能跟着一道搬过去,寻常儿了结了楼里的活计,晚上也能有个住处……娘是不知,在春江楼里,儿都是跟着一群小姑娘们挤在一个屋里住着,每日更衣方便,都得小心避着人,终归是连个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尤氏一叹,摸了摸司微的脑袋:“……你,让娘再想想。”

司微应下。

司微没有明说的是,似是林湾村这么个地方,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氏带着司微孤“女”寡母的住着,已是极为扎眼,哪怕村里同为寡妇的人不少,但无后的大多改了嫁,有后的也大多都守着自个儿的婆母跟膝下的儿子过活。

似是司家这般,眼看着是断了香火的,背地里本就多咬口舌……而司微作为一个表面上的小女孩儿,一失踪便是将近半个月,原以为真是进了城里广味楼的后厨做工,村人帮着带话才知晓他司微根本不在广味楼。

甚至就连刘婆子的身份,也隐约有人认了出来——地方小了,就是这么点儿不好,七大姑八大姨,亲戚摞亲戚,有点子什么事一旦说起来,那哪里的谁谁谁怎么怎么样,也都能跟着打听出个二三五六。

司微这时候已经不去想村里可能对他有的谣言,只是劝着尤氏,想在她反应过来外头可能存在的风言风语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免得尤氏自个儿又钻了牛角尖儿。

见尤氏面带犹豫,司微也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便扯开话题,从外头一路背回来的一兜子年货里,捡了当初捣鼓出来给锦缡上妆用的那些个现代化妆品古代平替版本的脂膏粉末递给尤氏,跟她说起了诸如眼线液、睫毛膏、眼影粉的用法技巧。

一时,尤氏好奇,也跟着拿了家中的铜镜试着画了起来,倒是不再多想其他。

第28章

在家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

特别是尤氏的病情好转,虽当下肺疾尚未根除,依旧不能出门见了冷风,但尤氏却已经能在屋里披着袄子多走上几步,眼见着身体也正在逐渐恢复,脸色也渐好。

就连曾经一度将要断炊断药的灶棚底下,也悬挂了吊起的腊肉,并着灌好的香肠,角落里拿了厚实的木板盖子压着的米缸里,也多了几个分开装着的袋子,或是稻米,或是粟米,又或是一些冬日用来发豆芽的豆子。

就连棚子角落靠墙的地方,也被先前的赵婆子也寻了人从外头收了半车柴火来,都是些细小的枯枝,用的时候不需再着人劈柴。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尤氏却依旧没能定下搬家的主意。

一转眼,日子便是新一年的正月初五,大清早司微还在屋檐下捣鼓他常用的拿来做饭熬药的瓦炉,门口便听见有老牛哞了一声,碌碌的牛车在他家门前停下。

刚生好的火焰在炉子里徐徐燃烧着,慢条斯理的舔舐着上头座着的瓦罐,想把罐中的清水加热至沸腾,想来还要挺长一段时间。

听见动静的司微还来不及起身,便见堂屋门后压风的草帘子,被狗崽子的嘴一掀一拱,昨晚上被挪进堂屋里睡觉的小狗崽迈着短呼呼的四肢跨过门坎,摇着尾巴欢散的扑向院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紧接着便听门上被人敲了几下,响起刘婆子的声音:“司微、尤娘子——可起了?”

司微一怔,赶紧上前给刘婆子开门。

牛车上搭了棚子,棚子上编了草帘子挡风,此时站在门外的除却一个刘婆子之外,还有一个约摸着二十五六的壮汉。

壮汉脸上带着一道疤,长着一副膀大腰圆的模样,手里拿了一条赶车的鞭子,正站在刘婆子身后跟着往门里看。

司微无视了脚边欢洒着扑上刘婆子脚背的狗崽子,见着二人不由带了几分讶然:“……这么早?”

刘婆子拍打了身上教风刮来的雪花,闻言笑着摇头:“这会儿可不算早了,昨个儿春娘便教我过来帮你看着家里,顺道教你今儿个早些过去——这不,昨晚上我就出了城,在亲戚家里住一晚,还借了人的牛车往你们这来。”

“你也赶紧收拾收拾,那些个东西该带了的也就都带了,一会儿再教我这侄子回去,一路把你给捎回去。”

司微连声应下,让了二人进来。

赵婆子倒是不推辞,驱赶着黏在她脚边的小狗崽便往里进,免得走路间一脚踩着了。

那壮汉则是多看了司微两眼,并不往门里走。

赵婆子刚走至屋檐底下,便见着司微捣鼓的那瓦炉,一拍大腿便笑:“上回来我就想说了,你怎的使这玩意儿做饭,一罐子水得慢慢悠悠煮上小半个时辰……这点子时间做点儿什么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摸了摸鼻子,也不好意思说那棚子里的大灶他把控不好火候,便腼腆地任由赵婆子说去了。

赵婆子一来,便利索地把司微手里的这些个活计接了过去,一边麻利的干活,一边催司微快些收拾,尽早动身。

司微自也知春娘没有帮他照顾家里的义务,但还是把手底下的人派出来帮衬他一把,不仅是想着施恩,更多也是想让司微在要做的事儿上更多花几分心力。

司微面上虽不曾明说,但到底还是把这份好意给记下了——记恩的同时却也多得是防备,都是千年的狐狸,玩的一手好聊斋。

司微到底还没忘记,春娘拿恩情拿捏他的这回事,现在是利益一致,自然劲儿往一处使,但要是哪天利益不再一致了呢?

司微进屋和尤氏交代了一声,说这回出去怕又是好几天才能回来。

尤氏有些不安的捏了司微的手,迟疑半晌:“……要不,咱们把那些个多出来的银子退还回去?”

司微讶然:“娘?”

尤氏从床铺里头扒拉了带锁的匣子出来,把钥匙连带着匣子一起塞进司微的怀里:“这几天,我想了又想……跟春江楼这种地方打交道,终归是于你名声有碍。”

“我虽感谢那春江楼的老板请了济世堂的郎中过来,但……微儿,总不能以后总是指着春江楼的活计来挣银子。”

尤氏眼底含着一抹忧愁:“若你在衙门的户籍改不过来,跟春江楼打交道……这世间,向来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终此以往,积非成是,那些个谣言,是真能逼死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况且,若你在衙门的户籍能改过来,和春江楼这等地方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便是有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又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不成?”

司微哑然:……

娘,这个时候想这些,是不是想的有点儿多?

司微沉默了一会儿,拿钥匙打开匣子,自里面抓了两粒碎银子出来,复又把匣子锁好,将其推给尤氏:

“娘,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真要想,也该是搭着春江楼的路子,寻了户曹使了银子,私自改了这户籍册子上的记载。”

“只要不把这事闹大,闹到明面上,便是舍了些银钱也没什么……春江楼里的姑娘若是赎身,可都是走县衙里的门路,赎贱为良。”

一说起司微在衙门的户籍册子,有私自更改的可能,尤氏的立场与态度转变的便有些轻易。

毕竟是记挂了许多年的事。

尤氏沉默了一会儿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罢了,既是拿了人的银子,你便好生帮着做事……旁的不说,你捣鼓出来的这些个脂粉膏子倒是新奇好用。”

“若是早知晓圣上在你三岁那年便结束了北伐,我又何必把你报成个女孩儿上了户籍?着实是北疆连着打了二十年的仗,被征走了太多的男儿。”

“如今把你养成这副模样,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哪有男孩子,整日里装作女儿家便罢,甚至还捣鼓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屋外,刘婆子麻利的点起了灶,连带着原先瓦炉上熬煮着的陶罐里的粥也被倒进了大锅里,火焰于土灶灶塘中烈烈燃烧,不时有受潮的柴火噼啪一声炸响。

见司微进了屋里半天不出来,刘婆子掀了灶棚的草帘子往外看了眼,见自个儿侄子依旧在门口候着,于是便扬声催促司微快些。

司微在屋里应了一声,该收拾的东西也早已提前拾掇好了包袱,和尤氏道了别,去东间把自个儿床上的包袱提了,司微便掀了草帘子推了门出来。

外头,小狗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绕着刘婆子转两圈,见司微出来,忙不迭又甩着尾巴过来扑到司微脚上。

司微挪了挪脚,把鞋从狗崽肚子底下挪出来,跟刘婆子复又寒暄两句,便被她催着上了门口一直等着的牛车。

赶车的男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一路上没怎么开过口,把司微一路从林湾村送到春江楼门口,跟司微略一点头,便又挥着鞭子赶着牛离去了。

司微抬头看了眼门前头顶挂着的春江楼的招牌,再看几扇排布齐整,关的严实的大门。

司微:……

借着牛车,司微过来确实挺早的。

但这会儿约摸着离开门还得要一个时辰,外头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司微总不能在这门口受风吹着一直吹到春江楼开门营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只得寻摸着摸向了上回走的角门。

角门的门也紧闭着,上头也没个门环什么的,于是只能拿手拍门,高声呼喊。

约摸着过了将近一刻钟,门里传来卡兹一声,随后是锁被拿下的动静,和栓条被取下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还是司微上回走时的大茶壶,见着司微的第一眼,便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又是你这小丫头!”

司微:……

司微厚着脸皮,从大茶壶的胳膊底下钻了进去:“急事儿,急事儿,春娘一大早便派人把我唤过来,这会子应该是等急了。”

大茶壶哼笑一声,反手上了栓条,挂了锁,待司微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他才悠悠放声喊了一句:“春娘那厢一早吩咐过了,让你过来的时候,直接去后头的乐坊楼子——”

“这会子,不年不节的,你指望春娘跟着起大早?想什么没事儿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脚下踩在冰溜子上,本就没站稳,险些没栽倒,手脚在半空中划拉了两下,稳住身形,瞪了大茶壶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直奔后头园子里的乐坊楼子。

这个时间点还早,约摸着也就只有上午九点半左右,整个园子里的人都还没醒,到处一片静寂,只有雪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

风呼啸着刮过,把司微的脸都给刮的发木,一直到进了乐坊楼子,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暖意,司微方才感受着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乐坊楼子里的人不多,除却楼上给师傅们住着的房间之外,也就只有一楼大厅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司微进门的时候,便见着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女师傅,手里拿了把戒尺正在往台上姑娘的身上抽:“身、韵、情态,还有板眼——”

那师傅气得恨铁不成钢:“眼神,动作——这会儿是没人给你奏乐,没人给你奏乐,难不成你就踩不准板眼么?”

那约摸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抽的直躲,眼圈红通通一片,却也不敢躲得动作太大,只得生生受了好几下。

一个披着一身雪白兔裘,长相清凌里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媚的姑娘单手托腮撑着趴在桌子上,看那小姑娘挨打,不由掀了掀眼皮子,似笑非笑地开口:

“学不会就打,怎么,你教不会,就只剩下打这么一种手段了么?”

“你是能把她给打开窍儿了,还是能把她给打死一了百了了?”

她嗓音带着点甜腻的酥:“俗话说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位师傅,你光记着打,怎么不好生想想自个儿,到底有没有把人给领进门呢?”

第29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在楼里立足的姑娘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但不是所有的人在舞乐上都有着出众的天赋。

乐坊楼子里的气氛有些僵持,手持戒尺的师傅露出个明显的冷笑:“有些人,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教也教了,带也带了,可她就是学不会,这怎的还能赖到师傅的身上来?”

她也跟着一撩眼皮子,看着坐在台下撑着脸趴在桌子上的女子:“雪酥姑娘既然好为人师——明葭,你游船会上这场台子,便跟着雪酥姑娘好生学一学。”

“我也想知道,雪酥姑娘又能教出个什么模样来。”

说罢,这教舞的师傅冷笑一声,眼尾风冷厉地扫过明葭,竟是转身就走。

眼圈泛红的明葭一怔,追着那师傅的身影跟了两步,却又不自觉停下。

刚一进门便见着这么一场撕逼场面的司微:……好家伙。

这楼里的人不多,除却抬脚便走的教舞师傅,便只剩台上的明葭,台下倒坐在椅子里,下巴靠在椅背上的初秧,以及一个带着自个儿身边的大丫头,懒懒散散支着脑袋看人的雪酥。

约摸因着是一大早,如今聚在乐坊楼子里的人,除却明葭之外精神都不大好。

雪酥打了个哈欠,朝着台上的明葭招了招手:“行了,下来吧,你吃亏就吃亏在基础太差。且不说这板眼的事儿,习舞本也就是练的童子功,幼时拉筋,劈腿,练腹,控体,朝夕不辍,如此浸淫三年五载,方才能有些许身韵……”

“你指望着这会儿临时抱佛脚,除非有着极高的天分,否则,注定了是南辕北辙,欲速则不达。”

明葭揉了揉眼睛,吸着鼻子从台上下来了,寻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了,神情沮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都怪我,先前一直都在准备除夕宴的舞曲,师傅教我的这舞本就难,两种舞串在一处,便总是要跳错,我这才停了这支舞……眼瞧着马上就得是游船会了,这舞到现在都还没跳熟。”

比明葭大上几岁的雪酥吃吃的笑,探手在明葭头上撸了一把:“本就是个没天分的,那师傅偏还要把你这支舞的难度安排的这般高,这明摆着就是为难你。偏也就是你好性儿,好欺负。”

她抬手捏了明葭的下巴,把明葭的脸朝着从门口进来的司微那里一转,笑吟吟开口:“你且瞧着这是谁?”

雪酥悠悠然道:“妈妈那头可是说了,这游船会上该怎么着,可都听这小丫头的安排——与其指望你那背地里使绊子的教习师傅,不如多多讨好这小丫头,毕竟年岁在那儿摆着,兴许几包糖就能把人哄的服服帖帖呢?”

把身上包袱解下来,刚放到大厅里靠近舞台的桌凳上的司微:……她应当知晓,就这么点距离,她说什么,他司微都能听得见的吧?

不理会雪酥的促狭,司微在她们那一桌坐下,抬头仔细打量着明葭的长相。

明葭的皮相偏柔美秀气,但更为难得的,是她面部骨骼与肌肉的分布。

作为摄影师而言,司微很习惯亚洲人面部在鼻翼两侧至颧骨中间呈现的凹面问题,这样的面部走势常见,且容易出现颧骨过高或是法令纹存在明显等问题,使人的面部表情显得冷厉、苛刻、威严以及显老,在拍摄过程中,通常需要借助于化妆、打光,甚至是后期p图来进行相应程度上的弥补。

但明葭的皮相与骨相却与大多数人截然相反,放在后世来说,那就是典型的明星像。

除却优越的头颅比之外,她苹果肌的平整度与鼻基底的饱满度使得她呈现一个微微凸出的面部走势,使得她整体五官呈现相对饱满,再配上水湾眉与尾端上翘的丹凤眼,柔和的眉眼线条进一步加重了她整个人的气质与风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再加上她的那双极为清透的眼睛,清透到一个对视间仿佛要看进人的心底里去。

司微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后世,那就是天然自带高级清冷感的美人,哪怕此时她眼睛周围还泛着红,却也不过是为其增添了几分脆弱,对于她的形象而言,不仅没有丝毫损毁,反倒还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破碎,中和了几分她身上的清冷。

司微不知道他来之前,明葭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表现,正犹豫间,二人对视一眼。

明葭似乎有一瞬的犹豫,紧接着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块糖,朝着司微摊开手:“喏,给你。”

司微盯着她手心里拇指肚大小的琥珀色的糖块,沉默一瞬后,到底还是抬手接了:“你先前跳的舞,这会儿能再跳一次给我看么?”

明葭看了眼打着哈欠的雪酥,复又看了眼把椅子朝这边挪了挪,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初秧,嗫嚅一二,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按着司微的要求,再一次上了台。

早晨的乐坊楼子除却他们几个之外,便再没有外人,更没有伴奏,于是明葭的这支舞在台上跳的时候,便愈发显得零乱。

就连司微这么个门外汉,经过一段时间跟锦缡的相处,也能看出点儿不对来:

没有节奏感,没有韵律感,没有美感,有些动作在做的时候,甚至透着股手忙脚乱。

与其说这是一支舞,反倒不如说更像是广播体操,动手动脚之余,也只是动了动手脚,动作僵硬,衔接卡顿,节拍零散……但广播体操至少还有个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而明葭跳的这些,更像是在跳大神,一个被脏东西附身的了,动作透着僵硬、诡异的巫舞。

司微沉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连明葭自个儿,撑着把这支舞从头跳到尾过了一遍,下来的时候也有几分气馁:“我……我不是偷懒,我私下里也自个儿加练,跳了许多次,可……”

雪酥支着脑袋,歪着头看向司微,声音缱绻:“你看,也就是这样了。基本功差的太多,这一时半会儿的,缺了的功课根本补不回来。小家伙,你瞧,这事儿可该怎么办呢?”

司微盯着明葭看了半晌,脑子也在跟着一直转,直到明葭有些不自在的坐在凳子上挪了挪,司微方才回神:

“按理说,这楼里的姑娘们从小长大,多多少少都得学点旁的东西……既然你不能舞,可还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

明葭想了想,半晌,摇头。

雪酥悠悠开口:“她要是跟着旁的小丫头们一道进来的,这么多年就是什么都不上心,再怎么也不至于底子差到这种地步……她进咱们楼里,左不过也就是一年的时间。”

雪酥吃吃地笑,探手取了桌上一直小火温着的茶炉,给自个儿倒了杯水暖手,声音还是带着股子甜腻的酥:“一年的时间,够干什么的?”

明葭咬了咬唇,声音有点小:“要真说,能拿的出手的……我会做毛笔,还会写字,常见的些字体,我都能写。”

司微一顿:“你会做毛笔?”

明葭道:“是,我家里是做笔匠生意的,我爷爷做得一手好笔,远近闻名,又因为爱好书法,所以我很小的时候,他便教着我写字……时间长了,也曾收集过些碑帖,慢慢也就都练出来了。隶书,行书,楷书,草书,小楷,欧体,宋体,赵体……这些个我都会,也曾以此谋过一段时间的活计。”

司微直呼好家伙:“……那你,如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听你说话行径,家里应当也不缺钱。”

毕竟书法一向是个烧钱的爱好,又是耗费笔墨纸,又是耗费时间,能把一个小姑娘供到这种地步,司微无论如何都不信她家里会轻易把她推进这种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葭沉默一瞬,眼睫往下稍稍一垂:“父亲好赌,爷爷去后,家里治笔的营生便愈发不好,后来,我便被抵了出来,进了这春江楼。”

叩叩两下,是雪酥的指节叩在桌面上的声音,见司微目光看过来,雪酥裹着兔裘慵懒的笑:“这些话,私底下再说,小丫头,你既是拿了春娘那给你的银子,又接了这游船会的排布,那这事儿,你且瞧着,又该是怎么个解决法子呢?”

雪酥,初秧,明葭三人去参加今年的游船会,这是春娘一早便定下来的,司微虽说担着这么个活计,他却也没有阻拦明葭不让她上台的权利。

毕竟都是给人打工的,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大家心底一直都一清二楚。

司微沉吟一二,而后看向明葭,忽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用过最大的毛笔,约摸着能有多大?若是没有,那要是打算现做一个,又得多长时间?”

明葭哑然,有些琢磨不透司微的意思,只能斟酌着回他:“最大的,约莫着就是大提斗笔,就是用来写大字的那种。”

司微摇头:“不够。”

明葭一愕。

司微开口,边比划,边和明葭说道:“有一种笔,叫做地斗笔,是一种可以蘸水在青石板上写字的笔,笔杆之长,足有一人展臂之距,沾取墨汁,甚至可以在纱屏上写字,落笔收笔之间,分明是在空中,却没有丝毫多余墨汁留在屏风之上。”

司微看向明葭,眼底满是认真:“若你当真书法超寻,又能把这支笔给做出来……游船会上,我送你一场举世无双的舞台。”

“当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时间,雪酥和明葭的声音竟是重合到了一处。

就连一直趴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没有开口说话的初秧,也把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

第30章

雪酥若有所思地盯着司微看了许久,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勾了勾唇,带着点儿看好戏的期待,声音懒懒:“那我就擎等着看好了。”

司微略略盘算了下,看向明葭:“能写几幅字出来看看么,若是可以,除却地斗笔,有些东西你也得提前适应。”

明葭自然答应。

乐坊楼子二楼有教授诗书的讲堂,堂中多备有笔墨,于是明葭抬脚便朝着楼子里的二楼而去。

走了一个明葭,大厅便只剩初秧,雪酥并着雪酥身边的丫头。

司微的目光落在了雪酥身上。

初秧的舞,司微是看过一场的,明葭的舞又跳的一眼可知的稀烂,于是便只剩雪酥一人,司微尚还摸不清情况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对上司微眼神,甚至不等司微开口说话,便吃吃一笑,主动开口:“罢,想来你今儿个过来,非得是把咱们姐妹几个的台子一一看过一遍才成。”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指尖抹过兔裘领口的结,便把雪白兔裘顺着胳膊褪到臂弯里,略往后一扬手,便将那一团毛茸茸的披风似的兔裘丢进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大丫头的手里。

司微看着雪酥的背影,眼底透着几分思索,或许是多年的职业素养,在面对一个人时,司微会下意识捕捉对方身上的特点特性,从而加以放大,成为镜头中最为亮眼的存在。

但雪酥不同,雪酥的身上一直存在着一种……矛盾感。

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是偏冷淡的,甚至给人以距离感,甚至像是带着刺的蔷薇——如果非要比喻的话,更像是冬日阴冷的城堡里,主人坐在壁炉前,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园中,在寒风呼啸里攀援着栅栏不断生长的荆棘玫瑰。

在冬日里竖起了荆棘上的刺,却又在寒风中绽放着一抹绝不属于冬日的绚烂。

但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鬓角的碎发被挽起,松散的搭在耳畔,遮去了眉尾的弧度,比狐狸眼略圆的眼睛里闪烁的是细碎笑意,鼻梁挺直,唇瓣微抿,带出一抹氤氲着温柔的笑意。

说起话来总是透着股子撒娇的意味,声音缱绻,似是若有若无的小钩子,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人心,偏低的音域总是带着些许磁与含蓄,配上她那双含笑的眼睛盯着人看时,怕是心神都要被她勾的迷糊了去。

然而这么一个气质上充满了矛盾的人,在台上的风格却又是另一种出人意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坐在台下,看雪酥于一片静寂中悄然起舞,于是这一片静谧便也成了她的陪衬。

她似是山中精魅,于清晨尚未散去的浓雾中翩然起舞,勾动纱衣时,似是在精魅与无形的存在于浓雾中嬉戏。

这是一场独舞,但与其说是舞,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对天地山川的祭祀。

哪怕雪酥褪去了身上的纱衣,任由纱衣笼罩在身上,似是雾气一般与其共舞,嬉戏,身上只着了裳裙与上身蔽体的小衣,这场面却也只觉庄重肃穆,甚至透着股安宁静谧,而不见丝毫狭昵。

司微几乎是被这一场舞吸引了进去,直至雪酥一场舞罢,站起身时哆嗦着打了个激灵,连带着声音都开始发颤地从台上一蹦三跳的下来,直奔先前抱着她兔裘的大丫头而去:

“快快快,冻死你家姑娘了要——”

心神还陷落在先前那近乎是唯美场面里的司微:……

早前上楼去寻纸笔的明葭早已下来,也跟着看了雪酥的后半场,这会儿把笔墨纸砚往桌子上一铺,情绪低落:“要是我也能跳得这么好,就好了……”

哆哆嗦嗦灌了杯热茶的雪酥,等这股热气顺着喉咙冲到了肚子里才算是缓过来些许,饶是这厅中一早便点起了炭盆,但到底也还是大冬天,外头飘着雪花,暖和不到哪儿去。

闻言,雪酥斜了明葭一眼,被热水烫的嗓子愈发有些哑:“你这是只见着猪吃草,没见着猪挨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罢,雪酥裹着兔裘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了,又打了个冷颤,这才恢复了几分先前的从容,笑道:“怎么样啊小师傅,可有哪里能挑得出刺儿来的?”

司微看了雪酥一眼,语调平平:“我又不是来挑刺儿的,只是个帮你们收拾舞台台子的,雪酥姑娘倒也不必针对我。”

司微并没有对雪酥多说什么,像是这种有自己独立完成一场舞台的存在,司微的存在不过是锦上添花。

剩下的初秧也不需司微担忧,初秧的话少,但舞台风格却极为固定。

从初秧跳的舞的风格来看,倒不像是传统的古典舞乐,倒更像是后世肚皮舞,敦煌舞,印度舞等一些舞种的融合,有些偏西域、偏阿拉伯、甚至是偏古印度舞曲表现力的风格。

当然,初秧的长相上也多少能看出是混了胡人血脉的,只是……

司微默默吐槽:北疆草原上的胡人是胡人,西边穿越沙漠而来的胡人是胡人,金发碧眼的人是胡人,黑不溜秋和棕不拉叽肤色的人也是胡人。

司微再怎么也没有有见识到,能分辨出初秧到底是混了哪国血统的本事,尤其是在她外表更多更像是中原人长相的情况下。

但唯一不用担心的是,初秧的舞蹈水平和雪酥一样,司微虽分辨不出她们到底谁的舞蹈功底、舞蹈水平更高,但也绝不像明葭一样,在台上的表现力令人担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所以,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如何能把明葭这么个没有多少舞蹈功底的小可怜,推上和雪酥初秧一样的舞台,并使其对标二人不至于落下太多的差距来。

等初秧从台上下来的时候,明葭早已在一旁的桌子上写了一堆的东西,有些是诗词,有些是散文歌赋。

除却司微把初秧的舞台从头看到了尾之外,雪酥一早便凑过去看明葭写字,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明葭写出来的东西便已经铺散着放了好几张桌子。

和初秧打过招呼,简单说了几句,司微便也跟着去看明葭写下来的东西。

司微对于书法的鉴赏力不高,但雪酥和初秧作为在楼里摸爬滚打许多年,也经受了不少课业的人,对于书法古玩玉器之类的东西,还算是有些了结——毕竟得迎合客人喜好,总不能说不到一块去。

雪酥捡起明葭手下刚写好的一幅字,啧啧称奇:“……我说,你这字儿写的,寻个老实忠厚的人帮你把这些东西摆到市集上,遇见识货的,约摸着一幅也能卖个一二两银子。”

这一二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可不算是什么小数目。

明葭得了这一句夸奖,也只是抿嘴略略一笑,笑容里透着些许苦涩。

司微也跟着拿了一幅字进行观赏。

司微这辈子是学过字的。

从前家里小有余钱的时候,尤氏也曾做主,教他学写过字,也曾练过一段时间……只是到底没有名家碑帖,仿着尤氏的字写的时间长了,便无形中透着股子秀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用尤氏的话来说,就是徒有其形,实则无骨,零散而又不成体系。

久而久之,尤氏便不愿再让司微拿着她的字做帖子,觉着是带着他走了偏道。

是故司微这辈子虽是能写,写的却不算是有多好,这会儿见着明葭写好的各式字体,却也只知晓这些字比他自个儿写的好,再多的鉴赏水平,却是没有的。

于是听雪酥这么说,便不由好奇:“当真写得很好么?”

雪酥悠然一叹,为明葭有些可惜:“当然写得很好。”

见司微有些不开窍,雪酥便把明葭先前写的那几张迥然不同的宣纸拿过来,指给他看:

“这个是篆书,是小篆。大篆的时候,书写结构没有规律,所以比较难认,直到后来有了小篆才逐渐趋向统一,看起来古拙典雅,耐人寻味……篆书以中锋用笔,讲究横必平,竖必直,起止藏锋,粗细均匀,而体势则以圆为主,方中有圆。”

司微看着那张纸上的字体,神情有些古怪——这不就是后世那些个仙侠剧里,常见的南天门又或是什么天庭重地铭刻的符箓字纹的模样么。

雪酥把这张宣纸放下,复又拿起几张递给司微。

司微略一验看,便道:“这些我认识,隶书,楷书,行书。”

雪酥点头,最后又递了一张纸过来:“那这个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看着上头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细细分辨一二,却只能认出来几个,与先前拿在手中以不同字体写了诗句的宣纸不同,辨认的极为艰难。

反倒是雪酥,对着纸上的字念了一句诗,显然是辨认出到底写了的是什么的。

她指点司微:“草书最最关键的,便是化繁为简,点画相连是草书最主要的特点……跟其他书体相比,草书个人风格最最鲜明,最最强烈,章法的变化,也最是无穷——力图求变,不甘庸平。”

“偏就是要打破横平竖直的章法笔画。”

“可惜,字是好字,这诗,却未免太过于拘谨茫然,”雪酥重复了纸上以草书书就的句子,“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生浮梦……明葭,你还是不够潇洒啊。”

明葭将先前用过的笔涮了涮,挂在笔架上,闻言轻笑:“身陷囹圄,不得解脱,哪里能潇洒得起来?”

雪酥拢了拢肩上的兔裘,闻言却是放下手里的草书,漫不经心道:“心陷囹圄,这世间何处不是囹圄?小小年纪,怎的这般看不开?”

雪酥转身,捧起先前一早暖着的茶杯,悠悠叹息一声:“人这一辈子,只有自个儿先潇洒起来了,看得开了,身边儿人才能跟着你一道潇洒不是?”

明葭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司微,捡了明葭先前搁置在一旁的毛笔,复又揭了张没用过的宣纸来,开始在纸上列游船会上可能用到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时间,明葭便只见上头什么麻绳、屏风、灯油、桅船零零总总列了一大串下来。

“明葭。”司微唤了一声。

正值茫然中的明葭下意识应了一声,而后便听司微问她:“怕吃苦么?”

明葭摇了摇头。

司微便微微颔首,提前跟她打预防针:“你的舞不行,那就总得从旁的地方多些找补,为着游船会那日,你的舞台好看,接下来几天,你可能得多吃些苦头。”

“这单子上我列了金疮膏,红花油,消瘀药,都是给你备着的。”

“你且看看,若是做我说的那地心笔,又该是要什么材料,又需要几天,我且提前跟春娘报了单子过去。”

一时间,捧着茶杯的雪酥动作一顿,默默转头过来看向明葭,就连一向话少的初秧,也都跟着抿了抿唇,眉毛不由蹙起。

明葭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深吸了口气:“三天——若是地心笔像你说的那般大小,连带着笔尖需要的马尾毛的处理,再到做成,至少要三天的时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略一点头,把笔递给明葭:“那就写你做这根地心笔,需要什么材料吧——记得笔杆要竹制的,至少中空能减轻些重量。”

明葭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颤,似是明悟了些什么东西,而后咬牙,还是接着司微列好的这串单子下面,往上填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与材料。

把写好的材料单子交给雪酥身边的大丫头,支使她递到春娘手里去后。

司微目光在楼里其他三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明葭身上:“那现在,咱们聊聊游船会上那一日,现场的舞台该是怎么个布置,又该是怎么个处理法子。”

第31章

从正月初五,再到正月十五,统共不过一旬的时间。

这一旬的时间里,雪酥和初秧还好,最为忙碌的,要数明葭和司微。

不是所有的特长,展现在人前时,都能有一个亮眼夺目的过程。

舞蹈和歌喉,这是最轻易能够展现出来的,对外物的需求也不多,哪怕没有合适的演出服,只要表演者在,当场便能来上一段。

其次是乐器,无论是琴筝琵琶又或是箜篌,只要乐器在手,那么面对突如其来的舞台时也绝不会慌乱。

但总有些技艺,哪怕依旧能够以艺术形式的存在表现出来,却不似是舞乐那般纯粹的视觉、听觉上的直观感受,不适合在大会场上进行展出,甚至对于观赏者某些方面的鉴赏水平要求也要更高。

甚至限定了鉴赏者的出身与后天所经受的教育水平——特指明葭的那手书法。

舞乐这种东西,哪怕外行人看不出门道,却也至少能有一个好看好听的结论,是一种对于美感本能的感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在这个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的古代,那些个挽着裤腿终年在田里讨饭,在织机前操劳的普罗大众而言,书法这种东西,本就离他们很远很远。

在他们眼里,能识得几个字,在村里——甚至是方圆几里内,都算得上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但凡是与县城里传达下来的文书、又或是与那些个粮商、丝商签订的契,都得由这些个能识得几个字的人来帮衬着告知、审视。

那么又是什么人,能使得起笔墨,写得好字,更甚者,拿书法当做爱好,养出了顶好的鉴赏水平呢?

司微早在拿到明葭的那手字的时候,便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

明葭的这手字哪怕写得再好,游船会上,也注定了这只能是给明葭冠上一个“才女”的噱头。

文学这种东西或许可以阳春白雪,艺术这种东西或许可以曲高和寡,但舞台这种非小众性质的展出,面对着无法确定观赏者受教育水平的存在,书法注定了其在舞台上的性质,不可能成为支撑整个舞台的主体。

那么如何把明葭的这手书法极具观赏性的展现在游船会上,就成为了司微对于这场舞台最为关键的存在。

司微小小的身影立在楼船之上,看着清平湖畔一片灯火辉煌,而后深吸了口气,把缓和了些许的冷空气徐徐自肺腑之中吐出,在这透着寒风的夜色里,幽幽蜷起一股白雾。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也昭示着整个年节的结束。

正儿八经过节的乡邻百姓,大多都已拖家带口,进了县城参加庙会,这一日的鸠县——或者说,这一日的大历,无论是京畿亦或是边关,都将是一座不夜城。

唯一的区别,只是京畿重地与边关要塞,不会在夜里大开城门。

只是所有的欢庆都还是一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看着清平湖畔聚集而来的摊贩,有推着板车的,有挑着箩筐的,有卖灯的,有卖绢花的,更多的,是卖各种吃食的——县城周边的百姓,于上元节这一日进城过节,于是城中的大族又或是富户,便大多出城相避,聚于清平湖上,共度每一年的游船会。

是以这清平湖畔聚来的摊贩们,面对的客人要么是参加游船会的姑娘、大茶壶们,要么是出身不凡的富贵公子哥儿,再要么,便是那些个跟着自家主家出来的奴仆。

这些个人,手里的花销总是不吝啬的,那么个烤红薯,比城里贵上一两文钱,也绝不会有人跟他们去计较。

更多的,还有城中酒楼分了厨子过来在这清平湖畔搭了临时档口的,这些人一早便是跟各家打过了招呼,棚子外头立了招牌,谁家船上有客人,想吃什么用什么,便打发了大茶壶拎着食盒跟银子过来取用便是。

于是这摊子上点起一盏灯,那棚子外头又挂了两盏灯笼,有些个档口灶棚热闹的,难免便要再多点上几盏方便做事。

一时间,岸边的热闹喧嚣,竟是比清平湖上还要更加热闹、就连湖畔的灯火都比清平湖上分散着游船还要明亮。

正出神间,司微身后教人拍了一记,冷不丁便打了个激灵,有些被吓着。

于是雪酥那格外有辨识度的声音便轻笑一声响起:“你怎的自个儿一个,在这角落里吹冷风?”

司微回头,便见着雪酥、初秧还有明葭,三人各自裹了氅衣皮裘,一个个怀里揣了汤婆子,跟他一道站在这船尾的寒风口上。

司微叹了口气,手指捻了捻,有些怀念上辈子的烟。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抽烟,但人总有压力大的时候,压力大的时候,来上一支尼古丁,多少能给自己一点慰藉。

司微只得摸了根小指肚粗细沾着芝麻的灶糖往嘴里一塞,叼着咬着缓解些焦虑:“我害怕啊,怎么,你们不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指着一早便停靠在附近被卸了船帆的桅船:“一会儿真要上去了,我可不敢保证这上头装着的滑轮组能有多少安全保障,这要有个万一……”

兴许是见司微叼着根麻糖杆一晃一晃的模样有趣,雪酥也不跟他客气,从司微随身带着的、装了灶塘的荷包里也跟着抽了几根出来,又分给身边儿的明葭和初秧,闻言一口白牙把灶塘嚼的嘎吱嘎吱响:

“我又不用上去,我怕个什么?倒是初秧,自个儿没事儿找事儿,跟着凑这个热闹。”

有着几分胡人血统,显得眉眼轮廓有些深邃的初秧咬着灶塘眨了眨眼,挺翘的鼻子配着眼下司微特意让人用云母粉点缀着的高光,再加上比之寻常人更显大的眼睛,这会儿在灯火映照下更像是背后该有着几对透明翅膀的精灵,神情显得有些无辜:

“谁不想试试在天上飞呢?”

倒是明葭,拒绝了雪酥递过去的灶塘,抱着汤婆子有些担忧:“我倒是不怕落在水里,我就是怕,待会儿上去了,跳出来的动作不好看。”

雪酥翻了个白眼,透着些许无奈:“你那都不是舞了,更像是跟杂耍学出来的百戏,再说,照你那一天能练上个几百回的架势,要还是不行,你对得起身上那一片一片的青紫么?”

原该一直担心出现舞台事故的司微:……得,同样都是担心,他跟这几位担心的根本不在一个点儿上。

司微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这大冷的天,你们几个就甭跟着我在外头受冻了。赶紧回屋里暖着去,尤其是明葭,好生把你的腿给捂一捂,别一会儿上去了,紧张再加上天冷,腿在半空中抽抽了就完了。”

雪酥已经嘎吱完了一根灶塘,这会儿正在把明葭不要的那根灶塘接着往嘴里塞,闻言哼笑一声:“你问问明葭,刚才在船舱里,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紧张得手脚直抽抽。”

明葭露了个有些无奈的笑,和她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时,那种雍容在握胸有成竹浑然不惧的姿态完全不同,像是在清冷的色调揉进去了些许怅惘:“毕竟,这不是我擅长的东西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秧一口把最后的灶塘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探手在明葭头上摸了把:“没事,你提起笔的时候,就不怕了。”

正说着,清平湖上忽闻一声编钟玉磬的声响,悠远而又绵长。

几人回头望去,便只见有一艘画舫上的灯次第点亮,先是甲板,而后是二楼露台,紧接着是自屋里挂出来的灯笼。

画舫渐渐朝着湖中心而去,伴着画舫一楼丝竹鼓乐声一道出现的,是画舫二层充做舞台上的人影。

雪酥上前一步,手握上游船边缘的扶手护栏,向来缱绻的声音更透着几分喑哑:“开始了。”

游船会的开场,并不是春江楼的人率先上台。

初秧跟着抱着汤婆子一道靠在了扶栏上,眼睛朝着湖上亮起来的那处画舫看去:“是摘星楼的人……”

初秧的眼底映着水波,映着那艘画舫,映着那画舫楼上,伴着鼓乐翩然起舞的美人身影。

初秧轻声道:“本来,妈妈说想让我在楼里多留几年,好好养养名声,再来这游船会上崭露头角……但去年的游船会,便是教摘星楼给压了一头,夺了这游船会的风头。”

见明葭和司微一脸不解,雪酥便叹了一声,跟他们二人解释:“游船会,素来有游船会的规矩,每年的游船会上,都会邀了县令并着些大人物参加,一场游船会办下来,谁能夺得这游船会上的魁首,那就真真是在咱们鸠县扬了名儿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仅是咱们鸠县本地的,便是那些个过往的商贾纨绔们,也会把游船会当做谈资,替姑娘们扬名,这说的多了……人的名,树的影,这游船会上的魁首要是出在咱们春江楼,往后那些个人牙子们,也乐意把人往春江楼里送。”

雪酥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有些淡:“要是年岁大了,没得人愿意给楼里那些个过了花期的姑娘们赎身,教那些个旁的地方的鸨妈妈们给买去了,多少也能给个好脸子……实在不行,还能再转做个教习师傅,帮着教养那些个初初进到这地方的小丫头们。”

“毕竟,能教楼里的姑娘们都学些本事,春娘每年往外请教习撒的银子,也不是个小数。”

初秧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情绪,显然这些事儿她也是一早就知晓的:“有人的地方,就总是要争的……楼里的姑娘们争的是银子,是地位,咱们春江楼,在鸠县,在州府周边儿这块地方,争得是名声,也是地位,更是楼里姑娘们,以后的出路。”

初秧神色平静,眼底倒映着湖中心翩然起舞的身影,看画舫二楼的人手里的彩带,伴着那姑娘的身影,舞出一场天女散花:

“这世道,甭管是在哪儿,想活着,想活的好一些,总是得争出来的。你瞧,去年一场游船会,教摘星楼的人压了一头,今年这开场,跟最后的压轴,就都跟咱们春江楼无关了。”

明葭也沉默下来,与她们一道,怔怔看着那灯火通明的画舫,和那画舫上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司微踮起脚,蓦然在雪酥肩上拍了一记:“虽不是压轴,但我要没记错的话,春娘说这开场之后的第二场,就该是你上了?”

雪酥一怔,对上司微的眼神,还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便被司微推着往自家的画舫上走:“赶紧的,快快快,一会儿上台,我有惊喜给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雪酥怔愣过后,手比了下司微的身高,嗤笑一声:“那不都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你能给我什么惊喜?”

“罢罢罢,别推,我自个儿走……急什么,这游船会上换场,那得等摘星楼的画舫灯灭了再说!”

“一时半会儿的,那儿那么快呢?”

司微:……

司微才不管,他这辈子这么个年纪,压力太大了会长不高的。

早点儿去备场,早点儿结束,总比让她在这磨磨蹭蹭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得强——他一腔的紧张都要被她搞的乱七八糟了,一会儿要是等人上了台,他才发现有些地方没提前安排好,那乐子就大了。

这种跟现场的活儿,什么奇葩的场面都有可能,更别说这舞台安排下来,容错率本就不高,一旦出现点什么问题,定然砸场。

所以,少在这逼逼赖赖,给他增压的同时,还要分心说话,各自都干自个儿的正经事儿去吧您嘞!

第32章

清平湖上,微波荡漾,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水里,泛开阵阵涟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带着水中的倒影也跟着醉了似的,摇曳着落入观赏人的眼中。

有绚烂的焰火自岸边怦然炸开,有银色火树倏地窜起,散落一地星雨,更有花灯渐渐挂至高处,隐约映亮了清平湖畔的喧嚣热闹。

秦峥落座于整个游船会的最高处,耳畔传来管弦之乐,眼底映着清平湖上一片灯火嚣闹——

只是那些声音,离他着实太过遥远,遥远到他只能听见头顶焰火炸开的声音,以及耳畔渐渐低落的丝竹管弦,还有……这足有五层之数的楼船顶上,这一场宴会里的笑闹。

约莫着是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无人上来跟坐在首位的秦峥攀谈搭话,于是便任由那些个出身京城、府城乃至一些族中能在朝里搭上话的世家子,纨绔子,官衙内们,凑在秦峥身边儿说话。

秦峥也不管识不识得他们的身份,但再如何,这场游船会上并不会有比他身份更高的人存在。

于是应付起来倒也算是驾轻就熟,随口几句聊做敷衍,就是被人看出来了,却也无伤大雅……毕竟他对谁都这么一副模样,也就是京里跟他混得稍稍熟一些的,说话间却也只是多回上几句,看着并不熟络。

但熟络不熟络是秦峥的事,热情不热情,是那些追着他一道来了鸠县的纨绔子而事情。

“嗳,我说,郡王殿下。”

一个怀里搂着个容貌艳丽的姑娘的年轻人脸上浮现着些许薄红,似是不胜酒力,这会儿正搂着人歪歪斜斜的往秦峥这边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大过年的,殿下怎么不在京城过年,偏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跑到这鸠县来?”

秦峥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听宴中丝竹声渐弱,倒是外头湖面上,有一画舫渐渐点灯,朝着湖中心的位置而来,伴着编钟玉磬之声,悠扬绵长。

秦峥撇了眼看看似醉酒,投过来的眼神却始终含着一抹试探的年轻人,唇边不由扯了抹不怎么走心却足够玩世不恭的弧度:

“过年啊……怎么能叫孤零零的?”

秦峥扬手把那杯酒饮尽了,说话间总是透着股教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在京城过年有什么好?初一祭祖,初二回门……这紧接着,那些个甭管是外嫁的姑奶奶,还是已经过门的姑嫂子们,可也得跟着走动起来了。”

秦峥极轻极轻地嗤笑一声:“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儿个给这个磕个头,明儿个给那个作个揖,后儿个还得记着哪家跟哪家的人情,得提前备了礼……老子的时间,就是拿来做这等子没意思的事儿的么?”

这话一出,围在秦峥身边的人一时也都笑开了,更有那阁老之子拍掌附和:

“你啊你啊,就是太风流!”

那人长的倒也不算一般,只是看人总有几分阴鸷,就连此时附掌大笑,身上也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爹一早便说,想给你牵个线,寻摸个合适的姻缘,可你偏不乐意,整日里就由着你那一府的莺莺燕燕在后院里胡闹。”

“要我说,你这一早把妻室定下了,好歹这些个麻烦事儿也就都一股脑儿的交到王妃手里,哪儿还能劳烦个大老爷们儿操心这些?”

这人秦峥记得,朝中刘阁老的老来子刘承延,刘阁老四十上下得了这么个宝贝蛋儿,跟上头的几个哥哥一早也都拉开了年纪差,教后宅里的那些个妇人拿他硬生生是当成了隔辈儿来宠。

虽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在京城也很是能混得开,当然,身上虽没顶着个差使,在朝里的那些个大人堆儿里,他却也是相当能混得开。

闻言秦峥挑眉一笑,语调懒散:“万花丛中过,何必非得争这一枝春?待有朝一日,这花期过了,你说这枝独独搁在瓶子里的花,我是丢,还是不丢?”

“还不如满园子的花各自栽着,风来雨润,年年花开,四季不断来得更热闹些不是?”

这话说得,若是这宴中有长辈在场,定然要骂秦峥一声混账,但如今这顶楼的宴席上,论身份,秦峥为首,论年纪……来得也都是些混不吝的,于是便在席间引得一片叫好。

再往底下去那些个陪宴的,身份低微,便是对这话有什么异议,在这种场合也都一一咽了下去,只是与身边儿人略略打了眼色,或低调做人,或提前退场。

终归,这地方少几个人也看不出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是一片笑闹间,便听秦峥开口:“至于说为什么来这鸠县嘛,这可就得问问,这春江楼的东家,是经了谁的门路,把这游船会的帖子,送到了郡王府。”

秦峥语调一缓,旋即便又笑了起来:“你们说说,这过年,是留在京里陪着长辈们一道遭罪来得好,还是自个儿出来,来这种没来过的地方一个人逍遥的好?”

“……也不知这鸠县到底有什么好,光是年前,我便收着了好几张游船会的帖子,不是一家发来的,却都说是这今年游船会上有惊喜。”

“这琢磨了半晌,终归是有人想教我在年关的时候,往鸠县来一趟,”秦峥似笑非笑,“既然有人极力相邀,我这风流惯了的人,总得往这温柔富贵乡里趟上一回不是?”

话是这么说,秦峥漫不经心间,却一直把身边儿围着的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明显见着随他这句话一出,那刘承延眉宇间便多了几分愠怒,虽是很快便压了下去,却依旧教秦峥心下多了几分了然。

席间,有人突然一声:“开始了,那画舫上的姑娘出来了!”

秦峥眉眼一动,拎了案上酒壶,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也跟着朝阁楼一侧的走廊上走,言语中却还招呼着:

“走走走,为了不在京里过年,我可是一早便来了这鸠县,等到今儿个才算是等着了这游船会……我倒要看看,这游船会上的美人儿,比之京城教坊司的姑娘又能如何!”

于是这么一呼百拥之下,这楼船顶层宴席上的人,也都跟着出了厅堂,往外头的观景台上去。

秦峥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最后,而后游鱼似的避开人群,在这楼台之上寻了个角落,带着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卫独处去了。

正月十五,虽说是已然开春,但这湖上的寒风依旧彻骨,尤其是这楼船上。

楼船说是楼,其建式更像是阁,四面皆是长窗,窗外置廊,廊上有漆红扶栏,待到夏日风起,置身于清平湖上,想必是凉风透窗而过,满是纱幔飘飞之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冬天嘛……懂得都懂。

秦峥把酒壶连带着酒盅一道搁置在扶栏上,迎风揉了揉太阳穴:“……吹得我头疼。”

玄霄轻笑一声,上前给他披了大氅:“饮酒吹风,容易着凉,公子还是得小心着些。”

秦峥立在廊下,身披大氅,借着廊上的灯光打量着这一处楼船。

楼船船身偏浅,下头两层建筑颇为低矮,到了这最上头的三层建筑时,层高便蓦然拔高了许多。

秦峥所在的这艘楼船,船上建筑乃是重阁相倚的形态,呈双菱型交迭,间或以扶梯、游廊、飞阁相通。

他收回视线,不由带了几分感叹:“瞧瞧这气派的模样,着实是京城少有。”

不仅是秦峥所在的这一艘楼船,连带着还有清平湖上的其他各种制式的楼船,大多都规模不小——

能在水上建起五层楼的楼船,为着船体自身的平衡与安全,这整艘船的大小规模可想而知,而这清平湖上,似是那等三层楼船、四层楼船的存在更是屡见不鲜。

“若非来时明明白白走过了一道栈桥,站在一楼邻水的外廊里时,着实与行宫邻水的水榭并无什么两样,甚至论摆设,比之行宫还要多了几分人气儿。”

秦峥双手支着扶栏,极目远眺,视野之开阔,观那画舫之上的倩影更加清晰。

冷眼看下头的轻歌曼舞半晌,他喟然一叹:“往日尚且不觉,如今站在此处,竟是这般居高临下,目之所及,实非寻常可比。”

一直立在秦峥身后的玄霄则道:“若是公子想,听闻南地临海有大船,可于海上航行数十日而不惧风浪云雨,跟那些相比,眼前这些,不过是些用来嬉戏的玩具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那可是战船,岂是这等船舷低矮的楼船可比?”

正说话间,秦峥与玄霄二人便见水面有隔板木船黑灯瞎火地朝着这边靠近,略略一数,竟有数十条之多。

秦峥皱眉,渐渐站直了身子,连带着玄霄面容也跟着肃穆起来,手渐渐握上了腰身一侧的剑柄:

这些船极为简陋,船身上甚至连棚子都没搭,借着远一些地方映过来的灯火倒影,隐约能看见船上除了人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轮廓。

因着这些人多身处于黑暗之中,并不能看得太过清晰,

湖中摘星楼的画舫上的灯渐渐熄了,随着那画舫的渐渐退却,秦峥隐约便见着那些个乘着小船摸黑凑近了他所在楼船附近,揭开了船上拿木板子以及底下草帘子似的东西压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存在,正拿铲子铲了,不住往湖里倾倒。

玄霄上前一步:“公子,可要……”

秦峥摇头,眼底也透着股子慎重:“看他们的模样,应不似是冲着我来的……以防万一,你去寻个人问问,若当真是打算在这清平湖上生事,他们今儿个倒是寻了个好时候。”

玄霄应下,转身便去寻人,只是到底也不敢离他太远,侧过身招了船上待侍的小丫头过来,给她指了楼下的小木板船,问她怎么一回事。

只是小丫头盯着楼下没有点灯的湖面看了半晌,摇头只道不知——她甚至都看不出楼船附近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些个小船!

玄霄无奈,也只得打发了她去外头探问一二再回来回话。

有小舢板靠近了船尾。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裹着袄子的大茶壶冻得手脸通红,搓着手心从小舢板上蹦了船,好声好气跟司微打了个招呼,显然是一早就被春娘敲打过:

“按着吩咐,把那些个一早冻出来的冰块都扔进靠近湖中心的水里了。”

司微点头,手里这会儿没多少银子,只能给他画了饼:“且回去暖暖身子,打发人去跟春娘说一声,备些浊酒给你们暖暖身子。”

见司微这么说,那大茶壶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搓着还有些冰凉的手脸喜滋滋的去了。

明葭眉头微微一蹙:“春娘那头,可当真会给他们准备酒水么……想让楼里的大茶壶帮忙不好说,但要是教他们记恨上了,坏事儿的能耐可不小。”

司微摇头失笑:“酒水便是不便宜,却也得看是什么酒水,再者也是提前跟春娘打过招呼的,只是些米酒,喝不醉人,只是教他们甜甜嘴,暖暖身子。”

若是蒸馏高粱酒,五斤高粱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出两斤半左右,价格贵是难免的,但若是糯米甜酒,那能得的便又要再多一些。

再加上这高粱和糯米在市价上的不同,也有些许区分,但能打来给大茶壶们引用的,度数和质量又能高到哪里去?

这些倒也不必明葭替司微来担忧。

随着摘星楼画舫的退避,春江楼的画舫已然进了场,此时正停在湖中心……也不算,约莫算是这游船会会场的正中心,往东南去,这清平湖还有老大一片水域呢。

画舫上的灯,早在船开始动的时候便已经点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比起摘星楼的画舫,春江楼画舫上点着的灯光,似乎并不怎么明亮。

尤其是,在这稀疏的灯火中,清平湖上,竟开始渐渐有了雾。

见着这些雾,司微自天黑后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略略放下了一丝丝:

还好现在是冬天,靠着还没忘完的物理知识,勉强弄了点烟雾出来……若非是实在是拿手搓不出来干冰,这个时候上干冰才是最有性价比的。

何必这么伤财劳力,支使这么多的人手去?

仅是为着游船会上这三场舞台,除却春江楼这边儿楼船并着一众游船画舫,春娘便把楼里三分之二的大茶壶给指派出来,教司微拿来用了。

第33章

清平湖上的雾初始时极淡,但随着画舫上的灯亮起,肉眼可见的,湖中心的雾气也渐渐浓郁了起来。

似烟,似纱,朦胧,飘渺,神秘,而又静谧。

于一片雾气中,画舫上,一楼的灯火也仿佛氤氲着要融化在这片湖泊中的脆弱,远远一观,便只余些许看不清轮廓的柔和暖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待画舫行至湖中,那点燃起微光的灯火,竟是渐渐化为银白。

于是这一艘画舫,竟似是渐渐融入了黑暗,也融入了这徐徐弥漫开来的雾气里。

有银白色的光,穿过黑暗,掀起薄雾,映亮了画舫二楼充做舞台的观景台。

于是众人便发现,那掩藏于雾气中的舞台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静静立着的人。

与深沉浓重的夜色相比,那打落在台上的光显得格外微茫,便是画舫距离稍近的游船,也看不清那掩藏在黑暗中的一切。

这一刻,只有台上落于光芒之中的人,才是整个清平湖的中心。

美人白皙的侧脸,似是披着纱雾、又似是光裸着的臂膊微微抬起,似是于胸前持着什么东西,配合着她那一身轻薄通透的白衣,与垂坠蜿蜒于背后的长发,以及湖中心早已蔓延开来的夜色,使得她整个人于黑暗中的存在感格外惊人。

然而极致的明暗对比下,就连她那逶迤在黑暗中的裙摆都似是融化开来的水墨,要与这天地间的夜色融为一体。

司微立于船上,遥遥观赏着眼前这一幕——颜色的对比格外鲜明,然而黑与白的交融却又分外融洽。

这对于他而言,摄影脱离了赚钱糊口的手段之外,于此时,回归了其最为本质的光影美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扬琴清脆雀跃的前奏响起,台上的美人抬脚踱步,姿态是一种形体上的美。

侧着脸的美人徐徐回转,展臂回眸,却是缓缓退却了身上的薄如蝉翼的纱衣。

曲臂回转,点膝旁侧,纱衣于光中几乎与薄雾渐渐融为一体,随着雪酥起舞,而化作无形的蝶翼,于一片黑暗中飞舞回旋。

纱衣笼罩在雪酥身上,随她轻灵起舞而于光中不断变换着,像是一抔于水中化开却又不断氤氲回旋的水墨,带着野性飘渺,与大山深处氤氲着无尽林雾的未知与神秘。

这是一种含蓄而又充满着野性的美,哪怕看不懂这支舞背后的表达与深意,端看雪酥这场舞,于人而言也是一场美的享受。

这是一种,与犹抱琵琶半遮面相似,却又比之更加深远的意境之美。

乐声轻缓婆娑,是请来的乐师伴着乐音轻吟浅唱,而后是无数声音低声迎合,于这清平湖上漾起回声无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这支舞这首词,说的是山中精魅,意欲拜见山中神灵,却因山高险阻而耽搁了时间,未能亲见时的场景,于是她懊恼哀伤,却又忍不住于林间四处找寻,最后带着无尽愁思与哀怨,于风雨凄凄中离去。

虽来自上古传说,但放到如今,却也是极为经典的舞曲……只是能把这种舞跳出轻灵,跳出野性,跳出山中精魅之感却又不失轻佻俗媚的,着实少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台上,山中精魅经历了遍寻而不得,哀伤离去之时,原本那打落在台上的光,也悄无声息地暗下了。

只有银白色的灯火,隐藏在薄雾里,渐渐化为原有的暖色,驱散了台上恍若幻象一般的氛围,将人重新自那飘渺不知何处的深山林雾之中拉回现实。

只有那尚未奏完的乐曲声中,还伴随着乐师与一众人的低吟浅唱,环绕在清平湖上。

画舫上的灯火渐熄,沿着原先入场的轨迹渐渐远去,于湖面漾开道道波纹,旋即停在了湖畔。

楼船之上,秦峥看着画舫徐徐退回原位,不由缓缓舒了口气:

“原本,我在春江楼见着那枚镜子的时候就在想,这种东西若是能在夜里聚光,将其安置在我大历城楼之上,便是夜袭又有何惧。”

“只是后来,想想当初春江楼里为着那一场舞台,安排的又是冰棱又是铜镜,却也不过是在美人儿身上打了道光,便觉着有些伤财费力……便没有再多问。”

“再者说,借灯烛那点光,想把城楼下给映亮了,还不如靠天上的明月来得靠谱。”

秦峥喟然一叹,拿起酒杯把先前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现在看来,倒是我过于自满了。”

玄霄自然能理解他的意思,仰头看了看天色,却是阴沉沉一片,不见天上月明:“公子,可要我寻了人去……”

秦峥颔首:“找,悄无声息地找,找着了之后先把人安抚住,送到郡王府看看手里的本事。若当真能无视天色,做到映光聚光……这人,恐怕就得先往宫里送一道了。”

秦峥摩挲着酒杯边缘的杯口,任由指尖压出一道浅红,脑子里想着的却不是眼前:“若有这等夜里映光的利器——哪怕只似是台上这般只映出一个朦胧身影,也足够边关守城的将士们,提前发现胡人的踪迹了。”

正说着,秦峥背后却是传来一声呼唤:“郡王殿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眉峰微挑,回头看去,便见着个约莫能有两百多斤的胖子抹着脸上的汗过来了,终是有人发现秦峥不在,开始到处找寻。

这人乃是此地知府家的公子,秦峥能记着他的身份,一来是因着先前行经府城时,耳闻的那些个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二来便是他这特殊的体型。

秦峥抬手,捡了围栏上搁着的酒壶,慢悠悠往杯子里倒酒,说话间透着股子不紧不慢:“怎么,可是有事?”

于是胖子嘿嘿笑了两声,也没说自己过来是为着什么,只是探头朝着秦峥先前看的方向瞅了两眼,旋即便朝着秦峥伸出了大拇指:

“方才那舞,殿下看着觉着如何?”

秦峥轻笑一声,捏着酒杯靠在了一旁的廊柱上,朝着春江楼画舫的方向略略示意:“不错,便是京城,能跳出这等舞的姑娘也是少有。”

秦峥思及先前被萧逸带着南下的锦缡,不置可否一笑:“似是这等乡野之地,倒是没看出来竟有这等沧海遗珠。”

胖子也跟着笑,笑得脸色通红,搓了搓手:“也是托了您的福,咱们才能寻摸着这么个好去处。”

“不过殿下到底是初来乍到,眼瞧着身边儿也没个贴身伺候的人,要是看上了这雪酥姑娘,倒也是她的福气……便是方才那舞,当真是欲露还休,身段儿着实不差……”

秦峥瞥了这胖子一眼,旋即转过了脸去,只留一声浅嗤:“正可谓是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

抬手饮尽了杯中酒,秦峥拎着酒壶的身影无端多了几分踉跄,似是醉意上涌:“玄霄,走了。待一会儿玄策回来,教他往春江楼走上一趟,把人给带回来——”

秦峥把人丢下,也不去管胖子到底是个什么表情,自顾自便进了宴场,借酒装醉,不再理会那些个上来试图攀谈一二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廊上,胖子得了这么一句话,脸色带了几分茫然,半晌摸了摸脑门儿:

“他这是夸我是君子?”

随从憋了憋气,低了头没敢说话:那句话的意思是,君子眼里看什么都是善,小人眼里看什么都是恶。简而言之,就是说他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眼里也就只能看见什么样的东西……

然而胖子尚还摸着脑袋沾沾自喜:“哎呀,我爹还说我出来这是给他找事,我能给他找什么事儿?你瞧瞧,这郡王殿下不还夸我呢么。”

说罢,胖子一拍手,驱赶着随从:“去去去,赶紧往春江楼走上一趟,刚郡王的意思不就是看上那春江楼的雪酥姑娘,要给人赎身了么?”

他嘿嘿一笑:“你这赶紧的,带着银子往春江楼走一趟,赶在郡王手底下的人前头,把雪酥姑娘给买下。赎了身,再把人给往郡王那处一放……”

随从眼底透出些许诧异:“这……公子的意思是?”

胖子一巴掌拍在随从脑袋上:“还能什么意思,像是郡王这种天潢贵胄,那说出来的话能有废话不成?刚才那一句,分明就是在点我,看我上不上趟儿!”

“往春江楼里走一趟,把人带回来——按着送来的帖子,这会儿上场的也就是摘星楼的映月跟春江楼的雪酥,这往春江楼里带人,那能是带个什么人?”

随从也跟着恍然大悟:“是,是,小的这就去!”

见着随从一溜烟儿的从这廊上溜出去办事儿,胖子嘿嘿一笑,摸着自个儿的脑门乐:“……还说跟京里搭不上门路,这只要身边儿枕头风一吹,一来二去的,门路不就搭上了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摇着头,胖子颠颠儿的也跟着进了宴场,也不再往上首的秦峥身边凑,自顾自拉了陪宴的姑娘去说笑玩乐。

雪酥从画舫上下来,换了身上轻薄的舞衣,裹了厚实的衣裳,披着兔裘过来司微这厢时,已经是小一刻钟后。

湖上不知哪家的画舫早已开场过半,灯光遥遥照在水面上,朝着司微站着的船尾打过来,晃得雪酥一阵眼晕。

雪酥的头发已经拆了,这会儿松散着在脑后盘成发髻,呈坠马状,却留了一道马尾似的发尾,自颈侧蜿蜒至胸前,髻侧缀了枚蝴蝶钗,伴着雪酥耳畔的流苏耳铛相映成趣。

雪酥向来缱绻中透着些许酥的声音这会儿有点儿哑:“我怎么瞧着你,我有点儿晕呢?”

司微瞥了雪酥一眼,从身边儿盖头大小包裹严实的小褥子里翻了个竹筒出来,递给雪酥:

“别傻了,这是一早我就叫楼里后厨给熬的姜汤,你上台前教大茶壶拿了小炉子给你隔水煮着沸过一遭,这会儿拿着还烫手,赶紧捏着鼻子灌了,然后去船上屋里闷着,好生发发汗。”

“汗发出来了,寒气也就跟着出来了。”

雪酥接过了竹筒,却没听司微的进船舱里猫着,反倒是抱着竹筒跟司微一道,在船尾这处避风的地儿给坐下了,眼底看着司微是晶晶地亮:

“我说,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还有这湖面上的雾,这都能教你给弄出来?”

司微叹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冬天么,本就是起雾的季节。再加上今儿白天出了太阳,明个儿一早,清平湖上不起大雾才怪……我么,就是教这雾,提前散出来就是了。”

雾这种东西,多少知晓点儿物理常识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白天蒸腾,晚上冷凝,再加上湖面这么大面积的水源,昼夜温差作用下,再加上司微往湖里倒入的大量冰块……

冬天本就是容易起雾的季节,而司微,则是在天时地利的基础上,添了那么一点点的人和……不然总不能真让他徒手搓干冰吧?

这玩意儿也不是手搓能搓出来的东西。

司微赶不走雪酥,索性便不再管她。

今夜游船会上,一共三场舞台,雪酥的舞台最是简单,拿白铜——就是后世说的镍作为主要成分的矿物粉末,添加进灯火里,通过焰色反应使灯光变色,而后便是主体舞台灯光映射角度的计算,这些搞完就没事了,自然有人听他的安排进行排布。

至于说湖面上渐渐氤氲起的白雾……对于雪酥而言是惊喜,但实际上更多的,是为着后头初秧和明葭的舞台出场做铺垫。

没见着湖面上的雾气随着冰块入水时间的推移,正在渐渐变浓么?

司微叼了根灶塘在嘴里,权当是烟的慰藉:“这才哪儿到哪儿,一会儿初秧上场,就得试试威亚的效果。”

“她其实没必要非得上这个,但既然想试试,那就只能当做是给明葭试场了。”

司微有些压抑不住掩藏在平静下的焦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怎么,这都是比不上现代科技那般迅捷、安全的古代。

没有吊车,没有钢丝,没有登山扣,没有高速万向轮,更没有千秋架和威亚衣……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配备最底层的配置。

初秧还好,只是一个退场要用到威亚。但明葭,作为舞台效果的弥补,是正正一整场都要吊在半空中,甚至还要做些难度动作的。

一个搞不好,万一掉下来,以这年头的医疗水平,无论是落水得了风寒,还是不凑巧挂在半空、砸在船上,那都是要人命的结果。

甚至这会儿,司微已经有些后悔他对明葭舞台的排布了。

“没事的。”雪酥灌了半竹筒的姜茶,辣得直咧嘴,但却依旧分出一只手搭在司微肩头。

除却不自觉的吸气之外,雪酥的声音透着平缓的酥哑之外,还多了几分安慰:“台子上可能出现的事儿你已经反复交代再三,可她们依旧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原因也就在这。”

“到底是拼着有可能摔死撞死的可能,完成这一场台子,换来往后几年,甚至能吃将近十年的风光,还是就此平平无奇,在楼里做一个打不出名头,拿不出名气,这辈子就此汲汲营营却遍寻不到出路,就此烂在锅里一辈子的结局……她们看得比你清楚。”

约莫着是太辣了,辣的雪酥声音更沉哑了几分:“进了这风尘地的女人,除了抓住一切机会,争那么一线生机之外,这辈子,再没有第二条退路。”

“哪怕你再劝上一千次,一万次,她们也都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们绝不会退哪怕一步!”

第34章

冬日天黑的早,鸠县夜里的风也一向挺大。

于是随着夜深,那些个在清平湖畔临时形成的夜市上的人流也跟着渐少。

留下的多是要看管自家摊子的小贩,又或是支起的棚子里的商户,掀起挡风的草帘朝着湖面上探看。

游船会开始时,天色已然暗下,而待到初秧上台时,时间已是戌时将末……也就是大概快晚上九点。

司微乘着小舢板,一路避过映在水面上的灯光,朝着一早便安排好的桅船而去。

身后,是一身短褐的大茶壶手里撑着长长的竹蒿,每一次用力,都将小船遥遥送出老远。

司微探手试了试湖里的温度,一瞬间的木然过后,似是被毒蛇一口咬到的酥麻疼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正月十五,虽说开春,但到底还不曾回暖,夜里温度本来就低,司微又着人往湖里倾倒了大量的冰块,这会儿雾是起来了,但一会儿真要出了点什么问题,人掉进水里,恐怕救上来,也救不活了。

船头轻轻碰撞在身量庞大的桅船上,发出沉闷声响,也换回了司微的思绪,不由自嘲一笑:

当初提出这个方案时,确是有些思虑不周,但也确实是呈现效果最好的法子。

事已至此,既然不能再做更改,那就只能检查再检查,细心再细心,尽所有一切可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司微搭着桅船上来接他的大茶壶的手,一用力,便从小舢板挪到了桅船上。

桅船,桅船,最为关键的,便是船上用来挂着船帆的桅杆。

在没有吊车的现在,能够充做吊车机械臂、稳定重心的,也就只能靠着这体型庞大,原理与不倒翁相近的桅船。

而桅船上的桅杆,也早已被司微带着几个木匠,增加了安全扣和滑轮组,借由两艘桅船之间架起用油浸润过的麻绳,配合滑轮组以及简易方向舵的使用,来达到后世威亚的效果。

司微上船的时候,春娘找来的几个木匠并着准备候场的大茶壶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检查。

从桅杆上空吊着麻绳下来的木匠一把胡子,眼底却透着激动,看向司微的眼神格外不一般:

“已经检查过了,上头的滑轮、锁扣、安全绳这些,都没问题,结实得嘞!”

那厢的大茶壶匆匆忙忙奔上来,头上抹了把汗:“姑娘,都查验过了,咱们的人都已经上了船,在各个节点上候着,就算是真有个什么万一……咱们兄弟就在附近,扣着结绳把两位姑娘牵引下来就是!”

这个时候倒也不必非要这么懂礼貌,司微端正了一张脸,看着那过来答话的大茶壶道:“这大晚上好端端的,别乱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那大茶壶便陪着笑脸拍了下自个儿的嘴巴:“嗳,嗳,是小的说错话了……”

司微对这些大茶壶态度的转变并不以为意,早在他准备雪酥三人舞台时,楼里有些姑娘便明里暗里支使了人过来探听消息,他要做的事那么多,需要的人手也不少,哪里能做到丝毫不透风?

自从三人的舞台效果在乐坊楼子里试过一遍后,不乏有想跟司微打好关系,日后好说话的。

这一来二去,连带着春娘那边开口的敲打,司微在春江楼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虽不如那些个管事的婆子娘子,但在这些大茶壶这也算是够用。

“开始了!”

司微身旁,有大茶壶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低喝。

司微转身看去,便见春江楼的画舫已然再次驶向湖心。

有玉磬轻灵的声音传来,空灵清脆,而后是二胡幽咽声响,伴着琴筝轮指摇弦急促的乐音,瞬间便把人的整颗心都给牵了起来。

画舫二楼幽暗的露台上,蓦然蓬起一道焰火燎灼过虚空的火光,映亮了立在黑暗中的身影。

冷白的焰火在灯盏中雀跃着,透过轻薄的纱向外打出光,于是所有的光便自初秧身后落在了她一人的身上。

叮铃叮铃,是她于背光中舒展了腰肢,是她胸衣上下坠着的铃铛悠然作响,是她腕间纤细的银镯碰撞,是她色调冷白,赤脚踩在色彩稠丽的地衣上时,环在脚踝处镂空了的银铃在鸣唱。

但更多的,是隐藏在清脆乐音下的婆娑暗影,是低了不知多少个声部、不知多少乐器融合在一处的嗡鸣,是仿佛庄严肃穆的佛殿之上,有人捻着佛珠的低声颂唱。

初秧身后的灯光愈发明亮,驱散了身周的黑暗,氤氲了水雾的朦胧,却也教人看清了她此时的面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眉心点了铜色菱形花钿,内镂卷草纹,若是不仔细看,多半能看成是额心多长了只眼睛,配上勾长了的眼尾,描重了的眼睫,与那张脸上色调晦暗的妆容,别有一番妖异之美。

——尤其,是连唇色,都呈现出浓重的乌紫。

乐音婆娑,有低声呢喃之音渐起,于初秧脚下,却又有黑色烟雾,尤若蛇烟缭绕而起,渐渐将初秧笼罩其中,却又被身后的明光与空中氤氲着的雾气中和,于是缱绻着散去。

拢在烟雾与明光之中的初秧勾起乌唇,柔臂翻转,十指纤纤,于光影中勾合。

初秧的眼神漾起波澜,伴随着呢喃声响,屈膝绕臂,环腰慢摇,身姿曼妙,柔若无骨……曼舞之中,勾魂夺魄,一举一动,皆是魔魅。

这就是司微上辈子史书中记载的天魔舞,也是印度佛教中魔王波旬之女,于佛前娆乱之景。

《杂阿含经》中,魔王答女曾言:彼已离恩爱,非欲所能招,已出于魔境,是故我忧愁。

然而世人的目光并不放在六根清净,不为外物所动的佛陀身上,反而是那意欲坏了佛陀修行的魔女,成了世人津津乐道,人人向往的存在。

一舞将终,不仅是司微这头的工匠和大茶壶跟着忙碌了起来,就连清平湖上被浮桥栈道勾连在一起的、并非是一家所有的楼船与游船上,外头不断走动的小丫头们也跟着多了起来。

——游船会上有台子的姑娘们是不陪客的,就算想见,也得等游船会后,去各家的楼子里见,这会子忙碌起来的,便是使了银子要求递话约见的。

楼里的姑娘们若是能到这种份儿上,这往后除却似是锦缡那般韶华不再,剩下的便只有姑娘挑客人的份儿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舞成名,万众皆捧,不外如实。

司微立在船边,看随着初秧的舞动,那不知从哪里撒落于地面的斑斓蝶影,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藏在初秧身上,拿黑纸剪就的蝴蝶,便是初秧给出的信号——这支舞,该结束了。

结束时除却身上早已装配在衣裙里的威亚环之外,便只剩一根,能教她“飞天”而起,来一场圆满落幕的威亚绳。

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有身着黑衣的大茶壶躲着光,悄无声息地从光线渐渐减弱的灯源后甩出了一条绳索,绳索尽头绑着一枚圆环,只需初秧借着旋身的动作将其捡起,扣在腰间裙子里的扣子上便是,剩下的只需初秧调整好自己的动作,徐徐飞天即可。

司微上前一步,指尖扣着船舷的地方,压出了没有丝毫血色的白:

就是现在——

第35章

台上初秧的动作很快,借着仰腰后视的那点功夫,便已经将绳索挂在了腰间威亚带留好的锁扣上。

身后,点燃的冷白焰火正在渐渐冷却,台上的光随着灯柱内可燃物被人一点点夹走而逐渐黯淡。

黑暗渐渐笼罩,却任由身后残存的光映在初秧身上,使得她身姿更加窈窕动人之余,更多了几分带着危险气息的诱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就在渐渐低缓绵长的余音中,光线黯淡只能看清她朦胧身影的轮廓里,那配合这着乐音一举一动都有无数银铃作响蛊惑人心的魔女,就在众人眼前,脚一点点抬了起来,而后,是身上逶迤着的稠迭衣带迎风飘摇——

有隐约的惊呼声自岸边传来,司微立在船上朝周围的楼船望去,便也见有楼船上参加宴饮的宾客自室内走出,凭栏相望。

画舫上伴奏的乐声愈发低婉柔和,像是百般诱惑,却得不到丝毫响应的魔女情绪的低落,而后黯然退场。

画舫二楼原本映着初秧身影的灯光渐渐黯淡,众人却不曾等到那抬脚飘然离去的人回来。

只有那艘略显的庞大的画舫,轻悄悄的退场。

楼船上,有不少人还在探看:那离了地,飘起来的人呢?

司微的目光穿过夜幕,落在了画舫的高处——那里在天黑之后,早已架起了有司微手腕粗细的绳索,绳索上早已被油浸润了个彻底,连贯了两艘桅船。

船下,是司微安排了人,借着绞盘将初秧送到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绳索上,而待扣好安全绳后,只要她拉动绳索,给出信号,自然有人牵引着她从湖面高空回到这处桅船上。

司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等待的时间最为磨人。

正心焦的时候,船舷处传来动静,却是又一条小船靠了过来,这回上来的却是雪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脚刚在甲板上踩实了,雪酥便理了理头发,把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而后跟他一道看向桅杆:“怎么样,还没过来么?”

司微:“应该快了,毕竟这不比在园子里,距离有限。倒是你,怎么过来了。”

雪酥叹了口气,往身后的船舱上一靠:“这不是好奇,往天上飞这一圈儿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么。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再不过来看看,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再问了。”

饶是这会儿一颗心还没落到实地,司微也忍不住笑了下:“那不是正好,从楼里出去的姑娘,跟这的缘分本就该断得一干二净才算是……”

只是这话却被雪酥打断了,她倚靠着船舱,把玩着垂坠在胸前的长发,说话间带着些许讥诮:

“哪儿那么容易呢?知府家的公子,遣了下人过来给我赎身,妈妈却不想放人——刚过了游船会的台子,正是身价往上能翻好几番的时候。”

“春娘给的身价,都已经开到一千六百两的价钱,可偏偏他又没带够银子……”

雪酥眼底漾着的是似笑非笑:“不仅没带够银子,还拿身份压人,这可不给春娘恶心得够呛……来来回回磨了小半个时辰,你来我往的,也着实没什么意思,我就出来透口气。这女人啊,有时候买卖就跟个牲口似的,听多了也犯恶心。”

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而沦落到烟花之地的女孩子,便是再矜贵的做派,摆出去一知晓出身,那却也多的是鄙夷。

司微正想安慰两句,紧接着便听头上一阵骚动,抬头一看,顺着上头改造过的滑轮组上滑下来的,不是初秧又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秧从桅杆上的吊环上被勾着腰放下来的时候,一张脸都有些冻得发青,只一双眼睛里还在闪闪发亮。

司微赶紧教人拿了一早准备好的厚实衣裳给她裹上,看她这神色,原本想问她在上头怎么样的话也跟着咽了下去。

倒是雪酥,看着初秧一张冻得有些发青的脸,有些好奇打探两句,于是便听初秧意犹未尽:

“好玩,比在咱们楼里搭起来的架子上飞起来更刺激。”

司微有些许无奈:“对你是刺激,对明葭恐怕更刺激……没记错的话,你之后中间隔了一场,就该是明葭的台子。”

但明葭不在这上台,而是在另一艘桅船上,一路借由滑轨,悬空入场。

有了初秧这么个简易级的成功案例,司微倒是对一会儿明葭的舞台更有几分信心。

于是一直提在半空中的那颗心便隐约轻松了几分,可不等这颗心落在实处,便见一行人乘着小舢板朝司微他们这艘桅船过来。

船上明火执仗,分列两队,把他们整艘船给包围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聚集了过去。

便见为首一人伸手搭着船舷从小船上翻了上来,目光略显几分阴沉的在众人身上一扫,重点落在了站在一起的雪酥初秧,还有司微身上。

他微眯了眼盯着三人看了半晌,也不多话,只一挥手:“带走!”

于是,一群人便从小舢板上翻越过桅船船舷,把司微三人给包围了。

第36章

六七条两头尖尖的木船,有些类似于后世拴在公园湖边纯观赏性的游船,没有顶,滑动时要么靠竹蒿,要么靠桨。

而正是这么一条没有丝毫机械推动性的小舢板上,稀稀拉拉也足够站上七八个人。

这会儿往桅船上一翻,便是四五十个人围了上来。

春江楼的桅船上,人本就不多,似是那些个充做使唤的小丫头们,则大多聚集在春江楼所属的楼船与游船上,更不用说陪宴的姑娘们。

而年富力强的大茶壶们,则是为着初秧和一会儿明葭的舞台,早早划了小船飘在清平湖上,等着一会儿的接应。

所以此时留在这桅船上的,除却些木匠之类带了备用配件随时待命之外,只剩约摸着十几个守着桅杆旁升降索道,以防万一随时支应的大茶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这呼呼啦啦围上来的一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作为唯二的女性,以及一个小姑娘打扮的司微,夹杂在桅船甲板上混在这一群人里,无疑是极为显眼的目标。

两边一时动起手来,冲撞在一起,开始的迅速,结束的也足够快。

护着雪酥初秧以及司微三人往后退去,不等他们三人上了小船,桅船甲板上已经撂了七七八八的人。

司微只能挡在雪酥与初秧前面,虚虚护住身后的人往后退……就算有谁上前,他如今这不高的小身板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但到底总不能真让他被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

所幸的是这些人对着船上唯三姑娘打扮的人还算客气,并不当真对着司微三人动手。

桅船上管事的一个大茶壶被人一脚踹在腹部,飞出去老远,这会儿扶着船舷撑着身子爬起来,捂着肚子干呕几声,抬头看着这一堆人里的某个人,厉声喝问:

“贾老三——你敢跟这些匪人混做一块儿,也不怕事发,县令治你的罪么!”

一身家丁打扮,正把一个人反手压在地上,脚底踩着人背的男人身形一僵,而后对上大茶壶狠厉的视线,不由把手里的人松开,缓缓往后退去,嘴上打着哈哈:

“那,那什么,这倒也不算是匪人……这事儿恐怕得是春娘亲往县衙走上一趟,跟县令大人再好好说道说道。”

为首带着人翻上船的男人冷眼扫过贾老三,冷笑一声,没多说话,只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正待猎食的豹子一般盯着司微三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姑娘……是哪一位啊?”

雪酥被司微掩在身后,但凭司微的身高,也着实遮不住她多少,只是拽着司微背后衣裳的手愈发紧了几分。

雪酥身形晃了晃,万万想不到,这突如其来的祸端是冲着自己来的。

稳了稳心神,雪酥刚要开口,便听司微开口问那人:“你寻雪酥有何事?”

为首的男子并不把司微放在眼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并不把眼前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冷笑一声,再次摆了摆手,不须他再开口说话,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围了上来。

那围上来的人里,甚至还颇为有理的说了句“请”。

雪酥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把司微给拽了回来,顺带也将初秧掩在身后,微微抬了下颌:“我是雪酥,我跟你们走……”

“晚了。”

为首的男人冷嗤一声,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带走!”

于是推搡间,司微三人便被裹挟着带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消息传到春娘那里时,春娘还正在看明葭的舞台效果——在园子里搭起来的架子,跟这在湖面上这么大的场地上活动,到底是不一样的。

雾气遮掩了高空的绳索,于是便只见有天外飞仙凌空悬步而来,间或踏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湖面上的纸伞借力,翻越而起时,竟是提身丈许有余,而后便自高空朝着那伫立在湖心处,早已搭起了高架,悬起了长幅画卷的画舫台子而去。

这场面,说是天外飞仙于此惊鸿一现也可,说是话本子里,轻功独步天下恍若谪仙降世也可。

只看她手里一支手腕粗细、足有六尺的长笔,于身上环绕之时,竟似是有了灵性,翻转在臂弯里,敲打在脚面膝上,任由她如何在高架上雀跃奔走,却始终不脱离她身周。

待看明葭自高台上一跃而下,于空中翩然翻转身姿,呈单足金钩倒挂之势,以人头大小的笔尖自墨缸里沾取笔墨,而后仰视画卷,抬脚一跺便凌空而起,直奔台上最高处,将要执笔挥毫之时,春娘便听着了这么个消息。

一时间,明葭在台上到底如何,写出来的字能不能引来捧场的知己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春娘面色凝重:“你确定是贾老三?”

从桅船上一路匆匆奔过来的大茶壶说话间还带着喘息:“是,就是他。咱们跟县衙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小的绝不会认错!”

春娘深吸口气,又将其缓缓舒出,强自平复着心情:“是啊,你也说了,咱们跟县衙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轻易也不该动咱们春江楼里的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更何况,每年该有的孝敬,风尘从良的政绩,上上下下的打点,咱们也向来是一个不落。”

春娘眼底眉间的笑意这会儿已经完全褪干净了,眼底映着外头的灯光,像是铺了一层细碎的冰碴:

“那这个点儿上,是什么能教县令那头,跟咱们春江楼翻了脸?”

春娘身后,一个婆子皱着眉,劝慰着道:“倒也未必是县令,说不定是那贾老三……”

春娘摇头,面色更沉:“秤砣沉沉两头平,没上头人点头,他贾老三再怎么,也不敢闹咱们春江楼的场子。他今儿个敢闹,就得做好他日千百倍还回来的准备。”

“更何况,还指了名儿的让我走一趟县衙?”

春娘摆摆手,让过来传话的大茶壶下去了,再开口跟身边的婆子说话时,声音便更是又低又重:

“能教县令不顾过往交情,不顾东家那头在京里经营,更不给主家面子的,只能……同是京城来的人。”

恐怕,不仅得是京城来的人,还得是朝里朝外,都能压主家一头的人。

那婆子的脸色也跟着一变:“那这……”

春娘一叹,站起了身子:“看来这潭子浑水,还真是不得不去趟上一回……诚毅郡王来咱们鸠县这一回,真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给搅出来了。”

“备车,想必县尊大人夹在这中间儿,也里外不好做人。但刀切豆腐,哪儿有两面光的时候呢?”

游船会上,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离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各家楼船上,该喝酒的喝酒,该说笑的说笑,再不济,有些已经搂着人在船上的包厢里胡混厮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那知府家的公子,这大冷的天儿胖头上却出了一身汗,哆哆嗦嗦的拿了帕子抹着。

比起胖子的战战兢兢,阁老家的公子姿态便要闲适得多,见着他这模样,颇有几分看不上眼:

“你说说你,连这么点子事儿都担不起,还想着搭京里的门路……崖谙啊,还是见识太少。”

刘承延把玩着手里附庸风雅的扇子,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太师椅里,打量着胖子终归是觉着有些看不上眼。

吴崖谙——就是胖子——肉乎乎的手捏着帕子擦汗,不多时,那帕子有些潮的同时,便蹭上了几分油腻。

吴崖谙苦笑着,他有自知之明,这辈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主,但大祸从来不闯,也就是那些个小事儿上,也才逞着他爹的威风做个不成器的衙内,终归上头有他爹给他撑着。

但这鸠县,离府城偏远不说,这县里的县令也不曾在他爹那听过几句念叨,约摸着是跟他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他过来这鸠县潇潇洒洒做个纨绔衙内还成,但要是惹是生非……先不说他爹能不能及时把他给从鸠县给捞出去,真要有点儿什么,皮肉上总是要受点苦头的。

俗话说的好,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这刘承延一上来,就这么个霸道性子……他刘承延老爹在朝里是阁老,可他吴崖谙老爹在朝里可什么都不是。

刘承延拍拍屁股走了,万事有个阁老在后头给他撑腰,可他吴崖谙……他爹就算是做了这逐洲一地的知府,这辈子约摸着也就是到头了,朝里无人,背后又没个靠山,想拿银子活动活动,都搭不上门路。

他吴崖谙哪里来的底气跟这阁老家的公子一起胡闹?更何况,这儿可还有个能直达天听的诚毅郡王,真有个万一,这事儿捅到那位耳朵里,甚至再有哪家想谋个职位等缺口的,教御史给参上那么一本,他爹都得跟着吃挂落。

这么想着,吴崖谙不由又抓了帕子在头上抹了抹。

刘承延也是没想着这一地知府家的公子是这么个窝囊废,连个仗势欺人都不敢,瞅着他这模样,不由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怕什么。人呢,是我手底下出去的,钱呢,咱们也不是不给,这从春江楼得来的美人儿呢,也是送给咱们那位郡王殿下的,你身为知府家的公子,怎的连这么点子事儿都担不住?”

刘承延摇头:“罢了,不指望你了,天塌下来,自有我替你担着,把心落在肚子便是。”

与宴场中的嚣闹不同,楼船单独的包厢里,帷幕与屏风后,摆着的是装的满满当当的浴汤。

浴桶内壁上靠了个人,两臂搭在浴桶边缘,任由桶中热水水汽蒸腾着在狭小却偏僻的角落里渐渐氤氲,模糊了仰靠在浴桶里闭目养神的人的容颜。

秦峥被热汤熨帖着皮肉,熏的有些睁不开眼,但神思却还清明依旧,只是嗓子被泡得有些哑:“你说,去晚了一步?”

玄策低头,哪怕隔着屏风,神色也恭谨依旧,说话间带着些许惭愧:

“是,已经被刘阁老家的幼子,刘承延手下的人给带走了。打探来的消息是,刘承延手下带的人手里,有当地衙门的人——逐洲府衙,鸠县县衙的人都有,还有些,说话像是京城口音。”

秦峥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看着氤氲了一室的水汽:“我记着,逐洲知府家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吴崖谙?”

“是。”

秦峥轻笑一声:“他可不像是有这么大的胆子。就连好色,也多的是有色心没色胆……反倒是教那些个贴上去的女人从他手里掏了不老少的好东西去。”

“怎么,如今转性儿了?”

玄策迟疑一瞬,还是说了自己的推测:“更像是,教刘承延当了冤大头,他从吴崖谙手里,掏了一千两百两的银子,说是给春江楼三个姑娘赎身的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略带讥嘲地扯了下唇角:“倒是他的一贯作风……所以现在,雪酥也好,我要的人也好,都在刘承延手里?”

“是。”

秦峥啧了一声,拿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褪去些许醉意涌上来时的头痛,今天着实是教风吹得太久:

“罢了,直接去找刘承延要人……左右我在京里现在也没什么名声了,也不差再多那么点儿风闻。”

“该缺漏补给春江楼的银子,你拿我私库里的钱先补了。”

他吁出一口还带着酒香的气:

“不管春江楼背后的主家是谁,就凭帮我从这一团乱麻里揪出这么一根线头,这点子面子情都得给,不然以后,谁还乐意帮着牵线搭桥?”

秦峥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说话间却总是带着股子挥之不去的讥诮感:“总得让人觉着,这顺水人情送到我身上,比送到旁的人身上更合适不是?”

玄策低声应下,复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后续的吩咐,便朝着屏风后的秦峥略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准备去楼上寻刘承延要人。

听着玄策推门出去的动静,秦峥自水里探出手来,盯着手心里的纹路看了许久,不由一声低嗤:

“这人吶……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把自个儿给撑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37章

一路上,司微三人被人裹挟着,推搡着上了船,复又在岸边上了马车。

马车是冬日用的那种厢式马车,马车两侧的窗子自外头教人给别上,从里头再推不开。

从车厢里透过明窗门借着外头的光往外看去,车辕上坐了两个身材壮实的汉子,坚实的后背将唯一的出路也给堵的严严实实。

随着汉子一声轻喝,马车碌碌前行,将装在车厢里的司微三人晃得心里摸不着底。

司微掩在衣袖里的拳头早已握紧,奈何他这辈子小小一个,根本不比上辈子一路自孤儿院摸爬滚打长大来得皮实。

就算是对上外头的人,他也根本没有丝毫胜算——就算想法子偷溜,他身边却还跟着两个年岁都不大的姑娘。

司微咬着牙,声音里透着股子不甘与无力:“如此这般情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真是……”

“别怕。”雪酥的手落在司微头上,略带着几分安抚,只是借着外头不经意间晃进来的光,雪酥的眼底也残留着几分尚未消融殆尽的惊惧。

她咬着下唇,思量半晌,轻声猜测:“这些人,应当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听先前那大茶壶所说,里头约摸着还有县衙里的人。”

雪酥的气息沉了几分,强自定下心神,于是身上便愈发透着股子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驱使得动衙役的人,定是能压得县令低头的权贵……这种权贵,向来有权有势,也不差那么点儿银子。若是冲着咱们几个姑娘来的,使那么点儿银子,动些下作的手段,该报复的也该能解气了。”

她捏着司微的手一时有些加重,指节搭在司微腕上扭曲着有些泛白,却还强撑着扯出一抹略带虚弱的笑:

“我虽不知春江楼到底在鸠县经营了多久,但赎了身姑娘,能从县衙里拿到那一纸改籍文书,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雪酥言下之意,司微也懂:春江楼在衙门里,定然是有着不浅的人脉关系的,不仅能从衙门里拿到改籍文书,甚至似是锦缡那般,大半夜的去衙门敲门都能拿到文书,想来跟衙门的关系也一向该是蜜里调油,不至于如此这般突然翻脸。

司微的指节有些发疼,但提起来的心终究是落不到实处上去——后世现代,电话都已经普及了时代里,县里都还能有拦着上访人员的操作,那放到如今这么个路遥车马慢的古代呢?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这么个说法,又是怎么来的呢?

司微的眼睛盯着虚空,只觉着身上压了一座沉沉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人命如草芥……他从未像是今天这般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感受到他好不容易拥有的亲人,和不算完美的家庭,于这个世界而言,恍若游萍浮絮。

他想要保存这个家,想要和尤氏就那么清贫却无忧无虑的活着,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难到,这个家庭经受不起来自外界超出现有阶级的,一点点外力的碰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他上辈子所有的奢望,于此间凝聚而成的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司微控制不住自己无限下沉的心绪,也控制不住自己充满了悲观的念头,只是到底有那么一丝野望,隐隐约约似是一场带着余温的灰烬,埋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

命如草芥的人,又如何能做得到安贫乐道?

难不成,是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守着自己的小日子不放,于是决然而然的从容赴死么?

司微靠在马车车厢上,呼吸渐渐变得又重又沉。

初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咬了咬唇,半晌:“所以,咱们怕是不小心,掺合进什么事儿里去了么?”

雪酥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她着凉后的声音愈发透着股子喑哑:

“怕就怕,不是掺合进什么事儿里,而是这一出,本就是冲着春江楼来的。”

“……若当真掺合进什么事儿里,凭着楼里跟县衙的关系,还有咱们今儿个夜里在游船会上的台子,妈妈那再怎么,也得把她未来几年的摇钱树从这鬼地方给捞出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要是冲着春江楼来的……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碌碌前行的马车骤然一停,紧接着外头便有人敲打着车厢门:“下来,都下来——”

司微与雪酥初秧二人对视一眼,咬着牙还是从车厢里下去了。

马车停在一处小院里,看上去似是宅邸中单独辟出来的院落。

那些个家丁打扮的人把司微三人推搡着,关进了一侧的书房里,而后便在外头上了锁。

没有一个人,跟司微他们多说一句话,告知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微三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分开,只得在这略显的空荡的书房里寻了椅子坐下。

只是越坐,便越是觉着发冷。

雪酥还好,一早便换了衣裳,灌了姜汤,身上还裹着兔裘。

只是初秧,刚自绳索上吊着被放下来,只来得及披了件长袄,底下的腿尚还光裸着,这么一路过来,饶是脸上上了带着妖魅之气的浓妆,这会儿也掩不住的有些嘴唇发乌,裹着袄子哆哆嗦嗦的发抖。

雪酥叹了口气,拉扯着把她身上的袄子脱了,袖子在腰间打了结,剩下的便搭在腿上,在脚那里裹严实了,翻过来一节教初秧踩着,拢成个睡袋似的模样。

而后便将身上的兔裘脱了,把初秧揽在怀里,复又把兔裘罩在初秧背上,抖擞着兔裘将人裹起来,二人便这么相依着取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推拒了雪酥想把他一道拉过去暖着的好意,只是在这一片昏暗的灯光里,不住的来回走动,他却是焦灼上头,静不下心。

与这小院中微薄的灯光不同,楼船上一直燃着上好的炭火,将所有地方都熏得一片暖意融融。

刘承延目送玄策一身玄色衣裳隐没在楼船厅堂的拐角处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渐渐收敛,眼底透着些许若有所思:“看起来,郡王殿下比我想的还要对雪酥姑娘上心啊,你这胖子,倒是会投机。”

刘承延轻嘶了一声:“三个人,咱们这位郡王殿下,指名儿要了两个……雪酥姑娘倒还能理解,可这姓司的小丫头,又该是个什么人?”

吴崖谙喏喏的不敢说话,只是又拿帕子在头上抹了一回。

刘承延嗤笑一声,愈发对他看不上眼:“行了行了,滚滚滚,瞧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这人郡王也收了,你这美人儿也送了,一千两百两银子,不仅买了个雪酥,还搭了个小丫头送过去,不比你在春江楼的老鸨那磨磨蹭蹭小半个时辰,人张口就是一千六百两来得划算?”

“下回再办什么事儿,多动动你的脑子!”

吴崖谙唉唉应着,也没说记着了还是怎么着,只手里的帕子不住往头上抹。

刘承延看了眼他帕子上沾上的油腻,不由面露嫌恶,摆手赶苍蝇似的把人给赶走了。

吴崖谙如蒙大赦,挪着胖乎乎的身子匆匆忙忙便往外走,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便还听着后头刘承延还在暗自沉吟:

“要了两个人,这到底看重的是雪酥……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乌六,去,找个人跟别院那头递个话,把雪酥跟那叫司微的小丫头给诚毅郡王送过去,剩下的那个,打哪儿来的也送回哪儿去……也跟春江楼那头管事的知会一声,鸠县这种地方,买一个刚展露头角的舞娘,顶破天儿了,也就是一千两出头的价儿,就算再搭个小丫头进去,也不值当多少银子。下回想宰肥羊,也得多看看这肥羊的身份,能不能是他们这种破落小地方的,能不能惹得起的人。”

在刘承延身边儿候着的仆从应了一声,快步便朝着外头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边厢,昏暗的灯笼映亮了县衙后头极为宽绰的大门——衙门前门是公堂,后头才是住在县衙里办公的一应官老爷们出来进去的大门。

朦胧的灯火里,是衙门里的县丞并着户曹陪着笑脸一道把春娘从里头给送出来。

跟这两位论不上品级的大人们打了招呼,春娘也笑着上了候在外头的马车,只是一上马车,把手里的那两本文书往案上一扔,她那张脸便彻底冷了下来。

跟着一道过来,候在马车上的婆子赶紧凑了过去:“春娘,这衙门里又该是个什么说道?”

春娘深吸了口气,胸脯起伏许久,方才捡起马车里备着的凉透了的茶水一股脑的灌下,扬声道:“打道回府,直接回春江楼!”

外头驾车的大茶壶应了一声,一鞭子下去,拉车的马便哒哒动了起来。

大冷天连着灌了几杯冷茶,春娘压着的火气才算是冷却了些许,靠在车厢上半晌,缓和气息才开口,只说话间依旧还带着几分讥诮:

“这世上,哪儿有光拿银子,遇到事儿便当个缩头乌龟的道理?”

“我春江楼的银子,也是这般好拿的——揣在怀里,也不嫌烫得个皮开肉绽?”

春娘冷笑一声:“既然咱们这位县尊大人不开眼,那说不得,就得鼓噪些动静出来,教他好生开开眼!真当是这些年的政绩,都是自个儿治下有方……我春江楼扎根在这鸠县大几十年,给他三分脸面,便当真觉着这一亩三分地,是他自家的后花园子了不成?”

春娘把手里的茶碗往车厢门上一砸,到底还是冷静了许多:“先前派去的人,可摸清了底细?”

婆子一早在她掷下那两本文书的时候,便将其拾起翻看过了,那是雪酥并着初秧的改籍文书,对县衙里的那位县令大人是个什么态度,也估摸着猜了个明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会儿见春娘问话,便答道:“已经摸清楚了,人就在东郊的别院,道上的赖三亲眼盯着他们把人带进去,这才打发了人过来递话。”

春娘嗯了一声,半晌,忽而开口:“包二十两银子,给赖三那头送去,教他收拢了手底下的人,准备打上别院——若能把人顺顺利利的接出来,这银子便当是给他跟手底下打酒攒席面的钱。”

“要是不能顺顺利利的,”春娘眼尾的褶子在油灯下迭出的阴影愈发深刻,只她那一双眸子,利的惊人,“一路打砸,强行破门把人给接出来,也不是不行——到时候,除却再给他包三十两的银子之外,我亲自在春江楼,给他赖三跟他手底下的兄弟们,摆一桌席面儿!”

春娘冷笑一声,彻底恢复了原有的从容,说话间也带回了慢条斯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刘阁老家的公子,非要在我鸠县做的这条过江龙,能硬生生压得过东风,还是我这鸠县做了几十年的地头蛇,能抓住他刘承延的命脉,把他这条过江龙,溺死在这通天河里。”

“——毕竟,人这一辈子,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儿,总得是守规矩的好。”

春娘嗤笑一声,终究是把胸中的那股子浊气给吐了个干净:

他刘承延在朝里有个当阁老的爹,她这春江楼背后的主家,在朝里难不成便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这事儿本就是刘承延行事跋扈……朝堂上的风真要刮起来,谁压到谁,还是个未知数呢。

倒是鸠县这一亩三分地,今儿个是刘阁老家的公子来闹,她春娘低了头,明儿个来她春江楼里搅风搅雨的,可就不知又该是个什么牛鬼蛇神了。

夜色渐深,书房里没有炭火,也只有那么一盏微薄的油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处地方,说是什么别院,看上去更像是什么鬼屋——唯一和鬼屋不大一致的,恐怕就是干净的没有一丝蜘蛛网。

冷风不住的从外头往屋里灌,别说炭火,就连热水都没有一滴。

于是司微在屋里转悠了老半天之后,便打起了这屋里摆设的主意。

没有御寒的被褥、没有取暖的炭火怕什么,这屋里不是还有大把的家具呢么?

再加上屋里桌上点着的那盏油灯……这不比钻木取火来得条件好多了?

于是裹在兔裘里的雪酥和初秧,便眼睁睁看着司微将靠墙的博古架给腾空了,将上头摆着的瓷器挪开,拖着形体高大,架子支柱却略显纤细的博古架从靠墙的书案后头,将其拖到了书房正中放平。

司微踩着架子支柱蹦上去,狠狠几脚便将上好酸枝木榫卯拼接的博古架给跺成了零碎。

板是板,架是架……散了架且断了好几节的架子,便成了劈折断裂、零散落了一地的棍子。

没有炭盆也不怕,司微寻了个八脚凳,倒过来脚朝天,便充做是个木炭盆,索性这书房里铺着的是青石地砖,也不怕似是那种铺了地衣又或是酒楼客栈二楼那般拿木板拼就的地面,无须有绵延起火之忧。

司微自这略显得空荡的书房里翻了翻,便又从花瓶里寻了几幅空白画轴,拿来借着油灯上的火光便开始引火。

于是一小堆篝火,便在书房里点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篝火彻底燃起来,室内的温度渐渐上去,雪酥把兔裘整个裹在初秧身上,也不管这地上脏不脏,直接便在火堆旁坐下了。

雪酥的眼睛也开始跟着司微一起在室内游弋,琢磨着哪些对象体型小,又或是形体纤细,方便折断的家伙什,能投到这火堆里多烧那么一会儿。

唯有初秧,从台子上下来,本就受风受冻,再加上一路受惊,这会儿依偎在兔裘里,靠在雪酥身上,面色红润中却透着萎靡,昏沉中眼神已经有几分迷离,偶尔几声咳嗽,却是身上已经开始发热。

好在几案上茶壶里还有些冷水,能教司微拿帕子沾了搭在初秧额上勉强降温。

于是得了刘承延吩咐的乌六,在踏进别院靠近书房时,便觉着有些不对。

带着人将门上的锁打开,推开门进去,便见着书案后的博古架不见了踪影,零零碎碎的一些木雕摆件也不知去了哪里。

唯有书房正中,一堆被点燃的篝火,并着三个依偎在篝火边取暖的身影,映在乌六眼底,于是便显得分外灼人。

第38章

乌六的目光自书房里掠过,借着火光能明显看出他脸上的肌肉都跟着抽搐了下。

但乌六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手喊了身后跟着的一众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她们带走。叫初秧的那个,送回春江楼,剩下的准备装车送往京城。”

等等……什么叫装车送往京城?

司微猛然一惊:“凭什么?”

乌六扫了司微一眼,面无表情开口:“就凭我家公子,买下了你们二人的身契,把你们送给了京里头来的贵人。”

初秧靠在雪酥身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外头裹着雪酥的兔裘,哪怕隔着厚重的妆面,也能感觉出她这会儿的状态不对。

倒是雪酥,听见这话心下隐约松了口气,至少是知晓这桩突如其来的事端能揭过去了。

但这个结果对于司微而言,可谓是晴天霹雳。

他挣扎着从拖拽着他手的仆从手里把自己的胳膊挣回来,借着外头昏暗的火把光亮看向乌六:

“我乃是良籍农家子,且年不满十岁,按大历律法,非是父母在子女身契上按押——一干买卖人等,皆按掠卖问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又如何?”乌六撩起眼皮子翻了翻,盯着司微冷笑一声,“不过一纸文书而已,良籍如何,贱籍又如何,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你要真想跟我在这较这个真儿,索性我便打发了人去,帮你把户籍改成奴籍,如何?”

司微一时哑然——律法,向来是底层的百姓所要遵守的存在,而对于制定规则的人而言,律法,不过是另一种游戏规则。

见司微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乌六讥嘲一掀嘴唇:

“都带走!”

有家丁仆从打扮的人上来,抓着司微的袖子和胳膊,钳制着他往马车上塞。

雪酥被人推搡着,半推半就的上了马车,司微却一把抓住初秧的手:

“记得跟刘婆婆说一声,我娘——”

初秧大脑还带着几分昏沉,听得他这句,下意识便点了头。

下一刻,司微被人抓着衣裳提起来,直接塞进了马车里,两扇门径直在他面前一合,车辕上便坐了人,抖擞着鞭子驱赶着马儿哒哒哒的动了起来。

“别费力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叹了口气,拽了把司微砸在门上的拳头:“跟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明白的。”

司微盘腿,靠坐在马车车厢上,只一双手紧紧攥在了一处,久久再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与司微尚不知这一路又该如何颠簸不同,裹着雪酥的兔裘上了马车的初秧,倒在马车里简易的榻床上,倒是很快便被春江楼的人接了过去。

两个婆子扶着初秧从车上下来,一人探手在她脸颊上抹了一把,便慌忙教大茶壶去请郎中过来看诊:

“今儿个夜里本就冷的紧,她们这些个上台的也都穿得轻薄,湖上水汽大,湿气重,又是冷又是受了惊……今儿个晚上要是请不来郎中,明个儿一早怕就得拿薄棺材裹了送出城去了!”

得了消息,匆忙自院中迎出来的春娘,见马车上只下来初秧一个人,面色更是难看些许。

倒是送人过来的仆从,自怀里掏了一千两百两的银票往春娘怀里一扔,冷眼扫过这大半夜的春江楼前的一堆人,冷笑一声:

“咱家公子有交代给这楼里的鸨母,说是教你们下回遇着事儿了,多长些眼睛,莫要招惹那些个不该招惹的人……凡事儿呢,该低头的低个头,卖个好儿,彼此都能行个方便。”

“您说,是也不是?”

说完,那仆从一抖手里鞭子,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留春娘立在楼前,气得浑身发抖。

要说也是赶趟儿,前头刘承延的人刚走,紧接着来的就是赖三手底下的人。

那街溜子模样的汉子朝着春娘唱了个喏,旋即凑近了几步,小声在春娘耳畔回报:

“依着春娘子的吩咐,咱们手底下的人一直盯着那头别院,这会儿别院里的姑娘们都已经挪了出来……按着脚程,初秧姑娘应是已经送到了楼里。”

那人贼眉鼠眼的打量了眼四周,见着门前立着的,都是春娘手底下的人,有些话便也跟着敞开说了:

“但雪酥姑娘,跟她身边儿的那个小丫头,却是教姓刘的送到了城里,诚毅郡王在咱们鸠县临时的落脚处……外头有侍卫守着。”

“小的这会儿过来,也是带了赖老大的话儿,说教与春娘知晓——如果只是个阁老家的公子,那动了也就动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诚毅郡王不同,这可是宗室,是当今圣上的嫡孙。”

这人轻轻倒抽了口气,显得有些牙疼:“咱们真要是对着诚毅郡王动了手,这事儿,就不是咱家自个儿能担待得起的。这背后里的牵扯太大……赖三只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小人物,实在不敢趟这趟浑水。”

“赖老大也交代了,说这回是他理亏,待这鸠县的风声过了……他亲自带了银两,过来请春娘吃酒赔罪。”

听闻人是送往诚毅郡王那里,春娘反倒是松了口气,好歹春江楼跟诚毅郡王那有那么点子薄冰似的薄面,总比落到那些个无法无天,什么乌七八糟都敢胡来的人手里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娘叹了口气,正待跟这人说些什么,便见这人骤然竖起了耳朵,往巷子墙角处一看,冲着春娘略一抱拳,呲溜一下整个人便隐匿进黑暗里,再寻不见踪影了。

春娘皱眉,看了眼身旁的婆子:“赶紧的,把初秧先给扶进去,炭火热水什么的都赶紧背起来,还有赵娘子那头,咱们楼里的些备着的药材,也都拿了钥匙开了库房候着!”

那婆子连声答应,正要扶着初秧进去时,初秧沉着呼吸抓了春娘的袖子:“妈妈,司微那小丫头家里……她惦念着呢!”

春娘拿手往她额头上一探:“行了行了,这事儿我知晓,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妈妈这儿什么时候亏待过了咱们自个儿的人?”

几个婆子连扶带掺的,把人给架了进去。

春娘颇有些在意的瞅了眼先前赖三手下多看了眼的方向,忽而便见着一人带着两个随从驭马而来。

三匹马直直到了春江楼门前方才停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不是玄策又是谁?

玄策一袭玄衣,自怀里掏了四百两的银票递给春娘:“这是殿下知晓雪酥姑娘的事后,教我过来补给鸨妈妈的……还有楼里的一个小丫头,不知身价多少,也一并跟鸨妈妈结算了银子,殿下才好把人带走。”

春娘推拒了玄策递过来的银票子,只是把先前自府衙拿回来的改籍文书交到他手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小丫头本就是良家女,跟我这楼里却是没什么干系,郡王殿下能看上她,也是她的福气……只一点,听闻郡王殿下府里美人众多,还请郡王看在雪酥二人这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份儿上,多多照拂一二,莫要教她们在后宅里被人欺辱了去。”

春娘道:“另外,按着楼里的规矩,这改籍文书,还有赎身出门时的添妆,这些一早都是备好了的……还得烦请大人将这些东西捎给雪酥。”

说着,春娘便唤了婆子跟大茶壶去拾掇东西。

雪酥的行李这会儿是来不及了,倒是那些个添妆的嫁妆、压箱的布匹,是一早便按着惯例时时备着的,不多时,一堆东西便教人抬着,出现在玄策面前。

玄策看着那些头面首饰,并着迭在托盘里的嫁衣和两个大木箱沉默了一会儿,朝着春娘略一抱拳:“还请鸨妈妈派辆车,好教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春娘自然答应,待安排了马车,目送着这行人渐渐远去,方才悠悠一叹。

春娘身旁的婆子开口问道:“那司微……”

春娘微微眯了眼:“方才初秧已经与我提过,司微这回走的仓促,家里的寡母还需有人照顾……教刘婆子安排安排,把尤氏从那林湾村挪来城里。你那头也跟着给她安排个活计,明面上莫要跟咱们春江楼沾上关系,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跟那姓司的小丫头一般,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进了这种地方谋活计,赚银子的。”

“从锦缡,雪酥,初秧,再到明葭,手底下见真章,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再怎么都养不出这般的眼界和手段。那些个台子上的花样不仅花耗奢靡,还费人力……只刘婆子那头到现在,也没探听出个什么来历。”

“似是她这般有手段、有能耐的人物,便是得了这么一遭,是福是祸,尚且尤未可知……又是跟着卷进这潭子浑水里来的,交好,总比交恶来的好。”

“就这么安排吧,”春娘叹了口气,拿帕子掩着太阳穴一侧,“一天天的,到底没个安生日子……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诚毅郡王,到底什么时候肯走?”

就在春娘发愁这件事的时候,秦峥也在说这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这鸠县躲了一个年关,身份也暴露了,再不跟着回去,母妃那怕是要发火,收拾收拾,今晚上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尽早启程。”

“对了,那司家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查出来了?”

玄霄摇头:“没有,我拿了公子的腰牌,亲自上县衙并着这县里的那些个道上的人手里过了一遭,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犹豫着:“没有过往权贵的折节相交,也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就连她母亲尤氏,都是当韶关城破,嘉陵沦陷之时,跟随逃难的百姓一路颠沛至鸠县,而后结亲生子……嘉陵尤氏,本也不算是什么大族,逃难路上……便也算是举族倾覆在那场战乱里了。”

“这司家小姑娘的能耐,简直是突然显露出来的……犹如天授。”

“天授?我却是不信。”

不过……也是个难题。

秦峥任由玄霄拿了布巾给他擦拭烘烤头发,捂着脑袋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我记着,你先前说,这小姑娘生辰是在正月二十七?”

玄霄应道:“是,过了这个月的二十七,便满十岁了。”

秦峥显得有些牙疼:“……我这名声,算是教我爷爷给败得差不多了。得,这回来一趟鸠县,回去身边儿多了个美人儿倒是没什么,这再教有心人一打听,多了个差几天才满十岁的小姑娘……还是我指名跟刘承延要的人。”

秦峥低声喃喃:“虽只比我错了四岁多一丁点,但我到底……是个什么禽兽畜牲,能对这么个年纪的小丫头出手?”

玄霄的手抖了两下,憋着气闷笑两声,这事儿实在是……没地儿说理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

玄霄似是想起什么,提醒秦峥:“公子,那司家的小丫头,家里还有个病中的寡母,咱们把她带走了,那她家里……?”

秦峥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脑袋,把头发揉的乱蓬蓬一片:

“把她交给吴崖谙,他不是想着搭上京里的门路么,我给他这么个机会。扶不起来就算了,好歹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别教跟着那刘承延混得时间长了,反倒长成了个祸害。”

“左右也算是收了他孝敬的美人儿,给他个方便,也给我少点儿事吧……”

第39章

马车颠簸着,在路上走了一旬多的日程,才算是到了京城的地界儿。

司微和雪酥坐在马车里,撩了帘子往外看,登时便觉出这京城和鸠县的差距来:

不止是街上的路面更宽,两侧商铺的占地面积更大,排布更宽敞大气,就连街上挑着担子走过的货郎,那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齐整的,没见着有打补丁的地方,更别说这京城人一个个的精气神了。

雪酥放下帘子,靠在车厢上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这诚毅郡王府上好不好过……就凭咱们这身份,莫说是在那花街柳巷里待过的,便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在这郡王府上怕也要露了怯。”

“这男人的身份地位越高,这后头宅院里的那些个女人们,便也跟着各有各的来历,能有几个是好相与的?真要掐起尖儿来,从后头的宅院里,能一路掐到男人的差使、日后的前程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就注定了,越是出身高贵些的女子,越是能给男人带来好处的女子,才是能得了男人的青眼,能在这后宅里站稳了脚跟。”

雪酥抚着自己的那张脸,退却了风寒带来的暗哑的嗓子,这会儿说起话来,依旧透着股子缱绻的酥:

“可咱们算是什么呢?正所谓是……以色侍他人者,能得几分好?眼看她起高楼,眼看着……这楼就塌了。”

“男人的心在你身上的时候,万般不是皆可爱,不在你身上的时候……这一颦一笑啊,便该招惹人厌烦了。所以这楼起得快,塌得也快……这楼起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也就砸得越狠。”

雪酥懒懒的笑着,唇边弧度拉扯出一抹嘲意:

“往常在楼里的时候,一向是我教人捧着,那些个男人们捧了银子,捧了不知真假的真心搁到我眼前,只为求那么一场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如今出了春江楼,竟是得教这过往给颠倒个个儿来。”

雪酥轻声喃喃着自语:“……倒反天罡,简直是倒反天罡!”

司微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行进的动静微微晃着,收回了往外看的视线后,便一直垂着眼似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直到一片静寂中被雪酥戳了戳脸,这才抬头看向雪酥:“怎么?”

雪酥叹了口气:“你这小丫头,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咱们这马车里,统共就两个人,你还这般沉默着不与我说话,我都要一个人被憋出毛病来了。”

司微扫了眼窗棱外头离着马车不远,却因着垂了帘子只能看见马肚子和人腿的侍卫,偏过头低声道:

“我在想,这一路到底走了多远,鸠县距离京城,若是没有车马,一路走回去……又该走上几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蓦然一惊:“你这是……”

司微沉默着,对上雪酥的双眼,只是露出个苦笑:“我娘还在鸠县……这回教人给带出来,甚至没人能提前与她知会一声。”

“况且,她身上的病还没好。”

司微仰头,靠在厢壁上:“儿行千里母担忧,反过来,我又何尝不是一直记挂着?”

雪酥沉默了,半晌:“别想了,哪怕有机会,也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儿就能脱身的……至少,在进郡王府之前,你跑不掉,外头那些个侍卫,也不是摆在明面儿上好看的。”

“至于进了郡王府……看看府里主母跟管事的又是个什么态度,咱们再做筹谋吧。”

雪酥神色略带着几分恍惚:“真好,看你这记挂着娘亲的模样,你娘定然对你是好极了……不似是我这般,教我那狠心的娘,三斗米便把我给发卖了。”

“……这么多年,我都忘了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司微叹了口气,到底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不多时,街上的嘈杂声便渐渐远去了,马车在一处门口停下。

司微和雪酥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打量着这一处门庭:

门前三尺台,漆红大门,宽约丈许,嵌在墙中,外檐挂有一对灯笼,只是头顶正中该挂着的门匾处却空无一物——自然,这里不过是郡王府的一处侧门。

甭管以后能不能跟着这座宅邸的主人从正门进出,至少新人进门头一回,该进哪扇门,还是得自哪扇门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约莫着是上头早有交代下来,门里迎出来了个年约四十出头的管家,面白无须,通体透着股子文弱书生气,想来也该是个读过书的。

这人见了雪酥与司微便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小人姓庞,乃是咱们郡王府的管家,这府里除却内闱之事,若是雪酥姑娘有需要,只管遣了身边的丫头过来说一声便是。”

庞管家笑得如若春风拂面,待人极为客气:“能办的不能办的,定会给姑娘一个答复。”

说罢,也不等雪酥开口,便一展长袖,亲自引着人往府里走。

郡王府的建制如何,司微并不清楚,但庞管家引着他们从侧门进去,身后跟着几个帮着抬雪酥嫁妆的侍卫,走了约莫一刻多钟,才算是到了地方。

一路上,庞管家也跟着雪酥二人介绍了不少东西,譬如说往东去有梅园,再往西去是书斋……零零总总的,都是第一回来,眼花缭乱的看了一路下来,除却从侧门过来的这条路,着实是什么也没记着。

若论园子,司微这辈子也只不过见过两个园子,其中一个是春江楼,一个便是这郡王府——两个都不是自家的。

春江楼的园子在园林布局上,更多的是精巧雅致,多以时花妆点,于风雅中无形便蕴含了抹风流缊藉。

而郡王府的风格,比之春江楼则更多了些隐逸淡泊的大气,除却面积上的差异,郡王府则更趋于山水之朗润,少见名花争艳之妍态。

待转过了一道月亮门,穿过了漫长廊道,庞管家带着几人略略往后头假山隐逸着的小道上一拐,内里竟是别有洞天的藏了个院落。

这一处院落算是个三合院,对着院门的正门处是正房,左右各自附带了个耳房,随后是呈品字型于正房相对的左右厢房——因着这小院便建在郡王府里,门户便对着堂屋,倒是没了外头原该竖立在门前的那道影壁。

院里栽了紫藤树,上头的枝干上还挂着雪,蜿蜒依附着藤萝架爬了半个院子,看着格外显眼……只是这紫藤架下,靠边儿的墙上,却还有着东西两道小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庞管家引着雪酥与司微进了这处院落,便指着那几乎隐匿在紫藤枝蔓后的小门道:“这处地方,原该是想做成跨院的,但后来这府邸便又被改成了咱们郡王的住所,连带着整个府邸的面积也跟着往外扩了一扩,是以这处地方便空置下来,用来安置……”

他的目光自雪酥和司微身上一扫而过,迟疑片刻,方才接了一句:“两位姑娘。”

司微面皮子紧跟着便是一跳:

要知道,这一路上,诚毅郡王手下的那些个侍卫,都把他当成了雪酥带在身边儿伺候的小丫头。

放到这庞管家这儿来,怎么就成了“两位姑娘”?

这送给诚毅郡王的美人,跟送给诚毅郡王美人身边的丫头,想从这郡王府里脱身,难度系数完全不一样。

司微身后,跟着一道抬了雪酥嫁妆送进来的那些个侍卫们听了庞管家这话,也不由多看了司微一眼,而后很快收回视线,朝着庞管家略一抱拳,便从这处院落退了出去。

倒也没有乱走,只是在院子外头候着。

司微轻声问询:“……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在春江楼那种地方,姑娘们和大丫头小丫头之间的壁隙算不得太宽,似是锦缡那般良善随和些的,甚至能教身边儿的大丫头清露跟着一道在桌上吃饭,但……这可是郡王府。

进了这郡王府,主是主,仆是仆,定然是不能被放到一起称道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庞管家多看了司微一眼,略略一顿,旋即便露出个笑来:“您说的是。”

这一句话,大有你说你的,我就听着,并不当真的意味在里头。

庞管家轻轻笑着:“两位姑娘远道而来,一路颠簸,这院里的一应摆设、常用的东西,都是一早徐姑姑亲自带人拾掇出来的,不妨暂且歇息一二。待再过上一会儿,徐姑姑便该带着伺候的丫鬟们过来,二位姑娘看着挑些得手的用,总得一人身边儿备上两个伺候的丫鬟,帮着打理些身边儿的东西。”

“再有,就是这院里洒扫的粗使太监,约摸着今儿个晚上,就能给两位姑娘送过来了。”

“小人在前院儿里,手头上还有活计没收拾利索,这会儿得赶回去忙活,两位姑娘瞧着,可还有哪儿不大满意的?”

司微还待要张口再说些什么,便被雪酥一把握住了手腕。

司微一顿,便听雪酥嗪着笑意开口:“真是麻烦庞管家了,有劳您跟着我们跑这一趟。”

说罢,雪酥自手腕上褪了个银镯下来,塞给了庞管家:“这往后,要是咱们这小院儿里的事儿,还得庞管家多多帮衬着一二,毕竟我们这也是初来乍到,多少子事儿上,也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庞管家的笑容更客气了几分,但到底还是推拒了雪酥的银镯子,连声道是不敢,而后告辞离去。

目送着庞管家离去,雪酥把那根细镯重新套回手腕上,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但到底也是在春江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混出来的人,不过须臾,便又把那些个东西压了回去。

她看着那未曾被合拢的院门,面上虽还带着笑,声音里却依然开始透出些许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小微儿,我开始觉着,咱们在这郡王府里想活下去,怕是有点儿难。”

第40章

有些时候,底下人是极善于揣摩上头人意思的,向来是会见风使舵。

那这庞管家对着人的态度……

雪酥低声喃喃:“这到底,是郡王那头,对咱们不在意,看不上,打算把咱们扔在这偏僻小院儿里自生自灭,还是……这府里得宠的哪位主子,对咱们有意见?”

司微叹了口气,这事儿,倒也不必把他也给加上:

“我只愁,如何要从这地方脱身出去……你可看出方才那庞管家有什么不对?”

雪酥闻言倒是一怔:“啊?”

司微说话间,叹息里夹杂着些许蛋疼:“……那是个太监,这么个年纪,面白无须,喉骨也不往外凸,脸上更是连该扎出胡子来的青黑色毛茬都没见着,多半都是些年幼时便净身入了宫的公公。”

雪酥哑然:“……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司微在雪酥的嫁妆箱子上坐了,面无表情的晃着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却跟着咱们一路从鸠县回来,帮着你抬嫁妆箱子的那些个侍卫,方才这一路走过来,遇见的那些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仆从,约莫着都是太监。”

“也就是说,这郡王府里,除却前头明心堂跟着一众前院配着刀剑的侍卫之外,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司微面无表情,抬头仰视跟他一道自鸠县颠簸进这郡王府的雪酥:“但现在,多了一个我。”

这句话说出来,雪酥一开始根本没翻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她怔愣在原处,和司微对视良久,方才心头猛然一跳:“你是说……你是,是福女?”

依托于早些年间,北疆一役连着打了二十多年,耗干了国库,熬干了丁口的仗。

为了逃避兵役,以及出不起赎兵役的银钱,民间百姓为此着实是手段百出。

狠心些的,直接斩去自己的手腕,断去臂膀,甚至是强行打断腿骨,延缓伤势,甘愿落下残疾……只要熬过这一道鬼门关,活下来了,那往后就再不必担忧被强征去充做兵丁,客死在他乡战场,连个收尸的人都不晓得有没有。

这样的存在,当时被称为“福手福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所谓的福女,便是如司微这般,分明是男儿,却扮做女儿打扮的存在——时下百姓家中添丁,只需村正里长往衙门递上一纸书信,禀明了新生儿的身份性别,便可于县中户籍册上再添一笔。

衙门对于民间这些所谓的福女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寻常时候根本不管……但一到十二三岁,青春期的二次发育,那些个所谓的“福女”自然而然便会自个儿露出马脚。

男孩子青春期的二次发育,或早或晚,终归总是要来的,诸如极具有标志性的骨节增长、公鸭嗓以及喉结突出、面部开始出现胡茬……

民间百姓,又能有多么锋利的剃刀以及剃须后对皮肤护理的手段呢?

这个时候,甚至不需城中衙役往乡下转那么一圈,似是那些个地痞无赖,又或是走投无路缺银子花销、贪财的人,只需往县衙把自个儿的发现往上一报……

一旦这“福女”显了真型,按着年岁便要追缴往年的丁口税钱,上报的人也能跟着得了那么十枚铜板,犹如白捡——

过了十岁,男子便算是成丁,若是孤儿寡母的家庭,更是要当做顶梁柱一般存在的……而十二三岁,也确实到了能上战场上晃一圈的年岁。

税钱追缴过一遭,瞒报再追缴过一遭,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最后再以“对上谕不敬”的罪名发配充军。

这还算是下场好的。

若是再负隅顽抗,紧接着一个通敌叛国、北疆奸细、违逆圣意、意图谋逆压下来,举族又能有几条命,能扛得住这般重的罪名?

这还是这些年,北疆之乱结束,剩下的兵丁解甲归田,重返原籍,才算是慢慢把过往的高压给一点点降下来,民间气氛缓和许多。

尤氏这才开始发愁司微当年落在衙门户籍册子上的性别,总想着能有个法子,把司微在户籍册上的性别给改回来。

可惜,愁也无用,没有门路,没有银钱,衙门里更没有能信得过的熟识来帮着搭桥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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