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妻子,虽然只是她的后背,可眼神中却立刻添了温柔的情丝,可是随即,那双眼里多了一种矛盾感和无奈感,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低下了头去,视线又落在手中那张图上,不免轻轻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纸上谈兵……纸上谈兵……
纵横在屋角摆了一张小板凳,人坐在上头,旁边地上放了两盏纱罩灯,正把她的脸找出明暗强烈的立体感。而在面前放着一口黄铜包角的大木箱子,质地很厚实,容积也很大,而里面都是一张张胤祯亲手所绘的军事布阵图。这已经是第四只派同样用场的木箱了,除了纵横,胤祯可不让别人碰他的宝贝图,所以这么多年都是纵横亲手/炫/书/网/整理的,动作、流程自然熟练的很。
她正很小心的把图一张张展开,按战场的地理环境分门别类,又按士兵的数量排好顺序,/炫/书/网/整理整齐,然后用厚封纸包住,拿起粗针麻线把它们装订成册。她手腕一转,很熟练的用力把麻线拉紧,来回订了两行,略翻动了一下,这才觉得够结实了,最后用一支她自制的、细细的鹅毛笔占了墨水在封面和书脊写下编号。
书脊上的字体要很小,纵横不免眯起眼,往灯光边靠了靠,头也凑得更近了一些。
“别熬坏了眼睛……”随着低低的关心之语,头顶多了一盏灯,把纵横整个人都照亮了起来。
她回过头。
是胤祯,举了自己桌前的灯到了她的身边。
纵横站起来,揉揉脖子,道:“这会儿不收拾好。下次再被天儿那鬼灵精瞧见,拿来折纸飞机、纸船,你还不又得打他?上次挨那二十板子,现在还没好利索呢!刚才睡前还跟我噘嘴呢!疼得武功都不能使了,树屋都爬不上去了……”
提起顽皮的儿子,胤祯脸色变得威严,一本正经道:“这孩子,心智有余,却不肯用在正路!读书一点都不花心思。你看人家李响……前天做的诗,我看,比他强多了!”
纵横不以为然地撇嘴:“你怎么不说比我还强?”
做诗?她这个不会做诗的妈,对于不会做诗的儿子觉得很能理解。这个……没天分,不能强求嘛!总不能让贝多芬去画向日葵、王羲之去学弹十面埋伏啊!对不对?能写能读就得了!她又不指望天儿去考状元!何况,天儿跟李守规练武,体现了无与伦比的天分和领悟能力,甚至自己能融会贯通、创新招式,让童柏年每次都看得跳脚,恨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徒弟。可是没办法,人家现在已经有师傅了,自己好歹在江湖中也是有名有姓,总不能不顾江湖道义来抢吧?但是,嗜武如命的他又忍不住在旁指点。这倒是给了金天更大的上升推动力。
胤祯见她撇着嘴、斜着眼的样子,宠爱的笑出声,也不再说什么了。
唉……谁让他对纵横就是没辙呢?
纵横听见他闷闷的笑声,有点脸红。
他……老是这样纵容她……
纵横踮起脚尖,在胤祯的下巴落下一吻。
胡茬微刺的触感刺激着柔嫩红唇,让她忽然间觉得心头一悸,脸色便更红了。
她转身便要退开,可是胤祯哪里肯放过她,展双臂搂住她,将她困在怀中,深深地吻住了吸引着他的红唇,吞没了她所有的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跟她融合在一起。
半晌,胤祯才放开她,一只手抚上她染了红霞的脸颊,视线里有些贪婪,轻声道:“我永远都舍不得离开你……哪怕一天……”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为了她,自己已经有太多的放弃,却从来不曾后悔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纵横看着他眼中的矛盾,抬起手,按住在自己脸颊上胤祯的手,看住他的眼睛,正色道:“胤祯……去请旨吧!明天就去请旨出征!你将会是我的大将军王,将会是大清的大将军王,将会是天下百姓的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
这四个字在胤祯身体里流窜,最后窜进心窝里,像是一颗火种,一下子点燃他心里的那把希冀着功业的火炬,火苗直窜,想要压也压不下去。脑子里因激动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有耳畔,还在回响着纵横刚才的话。
“你……”胤祯开口,却说不出话。
蒙古策旺阿拉布坦犯边已有两年光景,最近越发猖狂。他一直都希望能实现自己征战沙场、建一番男人功业的愿望,可是,有哪个妻子能放心自己的丈夫出征?所以,不管八哥、九哥、十哥如何劝说他,让他去皇阿玛面前争取兵权,他都无法向灵儿开口。甚至皇阿玛也几次露出了这样的意思。他却依旧在犹豫。而今日,灵儿却主动地……支持着他……
纵横走到桌边,把胤祯刚刚才画的那张图拿起来,指着上面的标志,又接着说,“别人看不懂这图,可是别忘了,你自己教过我的。连着两个月,你画的都是青海战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
“知我如你。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胤祯握住她一只手道。
“那就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记住……”纵横道,“只要记住,我跟天儿在这里等着你归来……”
“若要荡平环宇,只怕非三年两载不可……”胤祯道,“我……放不下你……”
纵横的左手拉起胤祯的左手,两枚红宝白玉的戒指交相辉映着,映在两个人的眼睛里。她说道:“谁让你放下我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至少我的心一直在你身边……”抬头,眼睛闪亮有神,又道:“记得你腰里的‘灵龙’么?它该出鞘了!”
胤祯的心定下了,大笑起来:“哈哈哈……是啊!它该出鞘了!”
满胸怀的志气汹涌如潮,让胤祯兴奋得无法平静下来,三步并两步到了门口,“哗啦”一声拉开书房的门,喊道:“小喜子!小喜子!”
小喜子跑了进来,喘着气:“爷……爷……有何吩咐?”
胤祯指着屋角的四个木头箱子:“把这些都搬出去……”又走到书架前,把兵书一本本拿下来放在案上:“还有这些书,能带着的,都带着……”
纵横拉住胤祯,道:“行军打仗,关键就是要轻装简从。你去当将军,不是当皇阿哥。这些东西,你不都脑子里不早就背得滚瓜乱熟了么?”
胤祯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是啊……”然后一把抱住纵横:“谢谢你……灵儿!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支持着我……”
纵横笑笑:“不早了,你也该梳洗更衣,出门去上朝……去请旨了……”
“那……你也熬了一夜,还是回屋里去睡一会儿……”胤祯道。
纵横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书房的门,走了几步,听见屋里传来胤祯哈哈的大笑,爽朗而豪迈,充满宏大的志气!
她微笑了,低下头,双手捧在自己的小腹,眼中盛满歉意。
孩子……九年了,你终于来了!可是……不要怪妈妈,怪我没有让你阿玛知道你的存在就离开了你。我们不能成为你阿玛的绊脚石啊!相信你能体会妈妈的心情……
第90章、临别相送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康熙皇帝命皇十四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胤祯终于成为了历史上记载着的那个真正的大将军王。
古北口大营,十万余人马,奉旨追随大将军西征,跟着一面金边大旗,浩浩荡荡向西北青海进发。
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也都穿着闪亮的盔甲,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都是一对赤诚的眼睛和两片坚毅的嘴唇。他们的表情里还残留着激动,从那里能读到他们心脏里振奋的情绪。这种情绪炽热不比,让他们有足够勇气面对征途,也忘记那些未知的恐惧。
十四阿哥胤祯走在队伍的前端。
他身上的玄铁战甲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头上银盔顶的红色帽缨是早上的誓师会上,他的皇阿玛亲手戴上去的,此刻红艳艳的随风轻摇,仿佛延伸到了阳光里,美得耀眼。身上披着墨黑色长披风,暗绣着泰山天门云梯的景致——两侧的峭壁似刀削斧砍,中间一条盘路如雕刻般镶嵌其中,壮美逼人,天门遥望,竞于天高,更添威严。这一针一线皆出自胤祯的生母德妃之手。一路的艰辛终成希望的未来,一切隐藏的内涵都不言而喻的被她刺绣进了这件披风里。他□的骏马,通体雪白,只有鼻梁上一块菱形的红色标记,显得与十四阿哥一样雄姿勃勃。
冰凉的帽盔贴着脸颊,队伍的马蹄声似乎就被笼在耳畔,可是正当而立之年的胤祯却觉得浑身发热,似乎早上从皇阿玛手中接过的那杯酒在身体里蒸腾似的,让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充满了力量。
他伸手轻轻抚在自己腰间那用铜狮装饰的腰带上。那上面悬着御赐龙泉宝剑,承载着皇阿玛,乃至整个皇族、整个大清的愿望。而腰带内,则是“灵龙”,它代表的,只是一个女人的温情和关爱。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