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如巨石砸入水泊里,西海棠愣了一下,登时瞪大了眼,满目震惊的从榻上猛然站起了身。
下一刻,她双手捏紧成拳,尖叫出了声。
“你说什么,妖!你是妖?!”
“对。”他肯定的垂眸,声音那么的轻,却很沉重,“徒儿是妖,真真确确的妖。”
接着,跪在地上的玄衫青年使劲的闭了闭眼,那么沉稳冷傲的性子,竟是第一次向她坦诚说出那些深藏太久的心底话。
他说他知道西海棠的父母最初就是被妖所害,所以她当年恨极了妖,对妖绝不留情。
他说东仙源收徒严格,若她知道他是妖,当日怎会收他为徒,又怎会对他倾囊相授?
他说世人对妖魔的偏见往往非黑即白,多得是昨日还如挚爱亲朋,明日就喊打喊杀的负心人,他实在不敢赌她能否轻易接受自己的真身。
所以他才不得不......
“那当年你为何会独独选择拜我为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还没来得及答,西海棠便猛然反应过来,一脸的恍然大悟。
“收徒那日在场的所有人之中,我的境界最低修为最差,你是怕其他长老会发现你尚未成熟的妖身和一身浑浊的灵力?”
低眼跪着的夏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接着,她颤着声的问:“拜师大会当日那么多想收你为徒的长老堂主,你偏偏选择了我,就是想利用我掩藏你的真实身份?”
时到今日,她终于迟钝的想起整整六十年相伴岁月里这个大徒弟身上的某些古怪之处。
比如每隔几年会有一段固定的日子,他一人躲在山洞里谁也不肯见,连消息也不外传一个。
比如他身上的妖气忽轻忽重,尤其是从外做完任务回来后,身上的气息重的压不住,可她只以为他是杀妖杀得太多才沾染不掉。
比如他总喜欢待在潮湿的环境中生活,还特意把自己的屋子远建河边、池塘边或湖泊周围,独人索居,少与人接触。
比如一日深夜她有事来寻他,却看到他赤脚落在湖泊之上快速、灵活的飞行,身姿敏捷如同白昼之下,身影快得几近残影。
可当他突然的回转身子或后退飞行时,那么深重无光的黑夜里,她竟能清楚看到他的眼珠里有着无数的细小光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光点还在往各种方向快速兜转,帮助主人能更快的接收到周围的景象与异常。
只一刹那,西海棠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好像那一颗浅色圆圆的眼珠里,里头装着的那些细小光点,实则是无数的眼珠堆挤而成。
但随着对方迅速的发现了她,回身蜻蜓点水般的轻落在她的面前,温声而恭敬的唤着她师父时,那些怪异的光点又立时消失的干净,恍若是她看晃了眼。
再比如......
这些细微的异常以前西海棠是有及时的察觉到,偶尔也觉得不太对劲。
可那点怪异只在她的脑中一晃而过,从未放在心上过。
直到今日今时,她才终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些所有的异常都证明了一件事。
她亲自抚育了六十年的大徒弟,倾尽所有心力养大的孩子,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妖呀。
时至今日才是得知真相的西海棠,整个人都不可置信的呆住了,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直过了好久好久,她才艰难的缓慢蠕唇吐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被赶出东仙源那日,你不肯为我辩解一句,是怕我继续待下去有日会无意说出你身上的古怪,暴露了你的身份?”
玄衫青年只是低头叹息。
西海棠就更加接受不了。
她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他所利用。
收了自己最厌恶的妖为亲徒,为他付出太多太多的东西,到了最后还被他毫不犹豫的背叛与抛弃,仅仅只因他怕自己的妖身会被她无意的暴露出去。
整整六十年的岁月里,他没有向她吐露或试探过半个字,甚至连一点商量的余地和机会都不给她。
急色匆匆的路人经过岸边,就自顾自的说这河深得能淹死人,于是转头绕了远路,连鞋袜都没有打湿,更别说亲自下河试一试深浅。
当真是愚笨至极,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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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玄衫青年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仍是跪着,无声无息的静静跪着。
于是西海棠就算他默认。
于是西海棠更加的暴怒。
于是西海棠更加的怨恨。
这下她连一个多余的问题都懒得再去问,也不屑再去追究当年那些他的情非得已与不可为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西海棠已是彻底的心灰意冷了,疲惫的低下了头。
她冷漠而失望的对他字字宣誓,从今日今地便和他彻底断绝师生关系,割袍断义,终身不愿再相见。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她选择放过了他,也是选择放过了自己。
可玄衫青年怎会同意,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情入刻骨,非剥皮抽筋,削肉挫骨不可分割。
他死活不肯松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师父,当初确实是徒儿有错,不仅伤了你的心,还险些毁了你辛苦建立的门派,让你走在外面抬不起头。”
玄衫青年始终心甘情愿的跪在冰凉坚硬的地上,双膝跪得麻木作痛,也未曾动过分毫。
他的脸和声音都是痛苦的,悦耳低沉的嗓子捻一捻就会碎掉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徒儿当年仍要拜你为师,也依旧不会改变徒儿每一件所做之事。”
听罢,西海棠愈发大怒,指着他的头大声叱骂起来。
“死性不改的逆徒,你还敢说这些混账话.....”
“师父,你不是妖,你不懂妖的处境艰难,出生便是低人一等,每天两眼一争就是为了活下去而用尽手段,即便如此,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也是很难很难的。”
他长长的手臂沉重垂在身侧,脸色苦涩的向她讲述起当年的困窘与被迫。
“在成为你的徒弟前,我在人间流浪了很多年,多得是人想要我的妖丹和我的性命,踏错一步就死无葬身之地,也从未有人待我好过,走到哪里都像是做贼,只有一人待我好......”
西海棠听得怔了一怔,心口瞬间就莫名其妙的软了大半,险些下意识的问他那唯一待他好过的人是谁。
可刚张了口她又蓦然想起那些同样让她难过痛苦的旧事,实在无法当做没有发生过的抬脚就垮了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世上哪有因为出生卑劣就受了世人轻贱的苦,就能把后来所有他件件做错的事就轻易原谅的道理。
屠夫杀了无辜之人就是错,并不会因为屠夫杀人前就已是家破人亡的这件事,就成了屠夫的免死金牌。
西海棠就努力的硬起心肠,二话不说还是要赶他走,不愿再和他继续拉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事。
她怕再这样的白白耗下去,被他几句委屈几句诉苦就蒙了心智骗了眼睛,自己又会变得心软,同情他,可怜他。
她可怜他,谁能来可怜她?她白白吃过的那些苦,谁又能来弥补她呢?
吃过的亏,总不能还傻傻的继续吃第二回第三回,怕真是无可救药了。
可随着她的余光在玄衫青年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两圈后,漆色眼眸忽地微变,两分吃惊,两分迟疑。
下一刻,她面无表情的走到夏栖的面前,再次凝目看了他的头顶一会儿,慢慢沉声的问。
“夏栖,你从进来到现在,怎么一直没抬过左臂?”
眼皮下玄衫青年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一些。
“我在问你,你的手臂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着不待他回答,她已是低腰一手狠狠捏向青年的左臂。
果然,她捏住的衣袖下空空荡荡,上臂已然残缺,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于是西海棠的手掌最终落在了一节肉面平滑的短臂上,接着猛地向上一提。
她掐的实在是太使劲,青年猝不及防,被掐的皱眉低吟一声,差点被她从地上生生的拽了起来。
五根细细长长的手指刚好就掐在他左臂断开的位置,指尖都掐入了敏感的肉里,立刻疼得他全身都颤了一颤。
青年的膝盖离开地面,身子还是维持跪着的姿势,半跪半起。
时隔百年,第一次适用这具旧身体,很多神经与筋骨还未彻底融合,一点点的疼都被加大了十倍,他疼得不耐,仰起头来仓皇的看向她。
他哑声的哀求道:“师父,你掐的太紧了,徒儿有点疼,你轻些吧。”
西海棠便放轻了些力道,却没有放开他的那条断臂,皱眉盯着他,冷声再问:“你的手臂呢?谁给你砍的?!”
“是魔君。”他默了一会儿,还是忍痛回答,“东仙源被攻破之日,魔君举刀要杀掌门,他转身就把我推了过去,我侥幸躲开但手臂被魔君砍掉,掌门便趁机跑了。”
“杀千刀的老东西,当了掌门还是这么胆小怕死,打不过敌人就推徒儿去挡刀,真是丢尽了修术者的脸面。”西海棠听罢大怒,立刻咬牙切齿的咒骂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离开东仙源前,我真该一剑就劈了他!”
意识到师父的心底还是担忧他的,青年迅速的软了眉目,一双狭长桃花眼润的能浸出水。
“师父莫恼,徒儿无碍的。”
他竟是一点不在意自己残缺的胳膊,反而柔声的宽慰着她。
“只是断条胳膊罢了,只要性命还在,徒儿就是没了双腿,爬也会爬着来见师父。”
“.......”
“师父,徒儿知道当初做了很多的错事,伤透了你的心,你的心里也在怀疑真假,只需师父给徒儿一个机会能伴在身旁,以此偿还犯下的那些罪孽,便可证明我是真心实意的向师父忏悔。”
“......”
他弯低腰的跪在她面前,神情恳切,字字郑重。
“徒儿不求此刻你便能尽释前嫌,与徒儿重归于好,只要师父愿意把我留下来,即便是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西海棠听完不曾犹豫过一瞬,便直截了当的摇头拒绝。
“不需要了,夏栖。”
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断臂,直起腰来,望着他的目光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与疏离。
“我不管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也不在乎你的心里是真愧疚还是假算计,今日会进屋见你一面,就是为了和你把话都说开,也算彻底了结我与你的一段师徒情。”
夏栖听得张口结舌,脸色泛白。
他愣愣望着眼前的素衣女子一脸平淡从容的说着话,心中蓦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这是他认识的师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师父。
在他的印象里,师父有时是温柔的,有时是疲惫的,有时是暴怒的,唯独未曾有过这般模样。
管他是笑是骂,管他是好是坏,她都一脸的无所谓,哪怕是下一刻他就死在了她的面前,她也能熟视无睹的抬腿就走。
片响,西海棠背着手,忽是长长一声叹息,窗外明月撒进来的光落在素色裙摆旁,又软又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你口中那些所谓的不得已为之,如今百年过去,种种旧事我不想再去细细清算,恩怨对错我也觉得无所谓了,我不再恨你怨你,但也不想再原谅你。”
“就当.....就当你从来不曾拜我为师,我也从未收过你为徒,你我自此便是陌路人,相见也当不相识。”
“腾空撒手乘风去,回首人间不再来,你我的师徒缘分今日已尽了,你走吧。”
闻言,他先是浑身一震,随即怒极反笑。
殷红的嘴角陡然勾起,一股子邪气萦绕在玄衫青年精致俊美的眉间,浅色眼珠里细小密集的光点在剧烈的晃动着。
“师父,我不承认也绝不同意,我早已成了你的徒弟,跟随你整整六十载,即便今日你不想要我,也休想就这么和我一刀两断一了百了。”
他卑微屈膝的跪在地上,气势反而愈发的凶狠霸道,眼睛就恶狠狠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对她宣誓。
“徒儿不会走的,就算你要打死我,我也绝不走出这间屋子一步,就是死了徒儿的魂魄也会缠着你,日夜不离!”
“你不肯走?”西海棠却不受他的要挟,不屑冷笑道,“你不走我就走,反正天涯海角总有你找不到的地方,今晚我就带着她们走!”
“那徒儿明日就继续找。”他不甘示弱,迎难而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日找不到就花一年,一年找不到就十年,十年找不到就一百年,总有他朝会像今日一般被我找到师父,反正妖比修士活得长久,徒儿多得是时间耗到师父同意之日。”
深夜之中的屋子里,一对师徒就针锋相对互不退让。
该说不愧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亲徒,两人都是犟骨头驴脾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性子。
和死犟脾气的逆徒吵到后面时,西海棠已是不胜其烦,彻底没了耐心。
瞧着眼皮下纵使和她吵得咬牙切齿也始终乖顺跪着的夏栖,她的心中猛然一动。
夜色正沉,屋中烛影晃荡,夏栖沉默的低眼跪着,昏黄的暖色光影洒在他的脸上,照出那微微抿着的薄唇,红的像是饮了血。
青年生得高又长的瘦,衣裳下一层薄薄的腹肌,往里勾勒出一截紧致的细腰。
在晃动的烛光里,这段窄窄腰身显得愈发单薄,偏他露出为数不多的肌肤冷白如雪色,令人忍不住猜测层层衣衫下被深藏着的又该是何等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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