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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听见我呼唤,蹙眉睁开眼睛,忽又重重阖上,语声微弱,“清儿,你怎么……怎么哭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话未说完,已陷入昏迷,任凭我如何唤他,再也没有回应。
荆远带着药童慌慌张张跑进殿来,口中兀自高喊,“怎么了,怎么了?先前替皇上诊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地么?”
我扭头看他,泪水扑簌簌直落,“师傅,大哥他中了毒……很重很重的毒……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是皇上啊,不能有事,求求您快救他……求求您……”
只手遮天掩日月
荆远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我,视线落在我暗纹衣袖上大片狰狞的血迹时,面色顿时肃然凝重起来。他几步并作一步地走近榻边,弯腰执起漓天澈一只手,蹙眉一言不发。
“怎么会……这绝不可能!”良久,他一脸震惊,再开口时,已语不成句。
荆远的表情越发证实了我先前的诊断。
“是什么毒?”
我竭力镇定,四肢早已冰冷,胸口如有一块巨石沉沉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摇摇头,面上引有忧急之色,压抑着道,“难以确定。”
语毕,接过身旁药童奉上来的银针,略一沉思,果断剌入漓天澈周身的穴位。不稍片时,只见怀中人失血苍白的面庞渐渐浮起一层淡淡青黑,嘴唇亦已开始发紫。
我轻声呢喃,忽然间,看不清楚他的容颜,“好凶狠的毒药,分明是想要大哥的性命,是谁……究竟是谁……”
荆远闻言,微微色变,他低叹一口气,起身拭去额际薄汗,目光一刻也不离漓天澈的脸,“御前有专门的侍药太监,他们事先将药品尝过后才会呈给皇上,眼下却只有他一人出事,实在匪夷所思……”
忽又想起什么,猛地侧眸看我,“在你之前,有谁见过陛下?”
我一震,浑身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可能是他,我不相信!
殿外传来嘈杂声响,刚一回头,便见一身狐裘锦衣的元容满脸惊慌地奔进殿门,全然不似以往的宁定从容,她的身后,赫然跟着身形臃肿,已吓得面白如纸的内侍总管王槐。
“皇上……荆大人,皇上他怎么样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我与漓天澈身上皆是大片刺目血痕,她恻然惊叫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时竟呆住了。
“启禀娘娘,皇上乃是中毒,好在王妃发现及时……”
“中毒?怎么会中毒?”元容尖叫出声,此刻已再也不顾贵妃的举止仪态,状似癫狂,“来人……来人!”
御林军统领韩琦应声上前,元容坐在地上,伸手指向他,咬牙切齿,“给本宫将所有在仁熙殿当差的太监宫女们,不论是谁,统统抓进天牢,严刑逼问!胆敢谋害皇上,不想活了!”
韩琦一愣,方才一见眼前情形,情知事态十分危急,只得领命。
“站住!”
我将漓天澈小心翼翼安放回枕上,转身望向他们,眸色清冷,幽如碧潭。
韩琦便再抱拳躬身,恭敬地道,“王妃。”
“封锁消息,严禁外露,若皇上中毒的事泄露出去半点,皆唯你是问!”抿了抿唇,语声愈加凌厉,“外面那些人,每一个都由你亲自审问,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韩琦面色肃杀,单膝跪地领命,随即快步离开大殿。
我走过去将元容扶起来,她仰面死死盯着我,目光冰冷不含丝毫感情,忽而低低呜咽一声,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猛地揪住我衣袖,“王槐说,在这之前,七殿下曾来过这里,还跟皇上吵了一架,对不对?”
我漠然拂去她的手,冷冷一眼瞥向王槐,直看得他胆寒,惊惧低眸,浑身抖若筛糠。
“七殿下是曾来过,而我紧随他之后,你们如若怀疑他,我一样逃脱不掉嫌疑!”
“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替他说话!”
元容面色煞白,用一种像是看着仇人似的目光看着我,语带悲怆,“先前你已经不假思索地调集手中十万兵马慨然助他,之后两人在太液池那样……那样亲密……难不成……你们之间真的有……”
“有什么?有私情?”
我扑哧冷笑一声,毫不留情打断她,讽刺地道,“没从我的人身上问出什么来?我跟谁过从甚密是我的事,何需娘娘您如此费心!”
元容一怔,沉默着复杂地看我,半晌,勉强扯起嘴角,“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太液池边救了你?”
身形骤然一晃,面色刷白,“什么意思?”
元容倨傲扬起下颌,目中一抹恨意凛然,丝毫不加掩饰,她咬唇望着我一言不发,无声与我对峙。
侧眸瞥一眼一脸惊骇的荆远,微微示意,荆远回神,冲我忧心忡仲地点点头,拉着王槐躬身退出大殿。凌元阁里转瞬间便只剩下我跟元容还有静静躺在榻上兀自昏睡的漓天澈三个人。
“在你还未醒来的时候,本宫曾派人去太液池探查过,那所谓的冰窟更笨就是人为的,若你没有心血来潮走去那里,掉进冰窟的就会是我的翼儿!若你没有去太液池,他应该也不可能正好出现那里罢!本宫不知道你究竟使得什么手段,竟令他们兄弟几个都对你……”
心口骤地怦怦剧跳,元容的话令我无言以答。漓天烬原本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殷梁关督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太液池边?彼时天寒地冻,两个人险些被冻死,根本就无暇问他。如今想来,确实疑窭重重。可是,说这些事是他做的,我坚决不能相信。
“你怀疑我与他有私情,怀疑我们合谋想害皇上跟冀儿?”
龙首镏金铜鼎里龙涎香四溢,烘得一室温暖如眷,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却在一瞬间冷到了心里去,冷得浑身知觉全无。
元容抬眸盯紧了我,语声嘶哑低沉,“本宫不知是不是该怀疑你,但是那个人……只要本宫找到证据,就绝不会放过他!”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是七殿下?”
元容瞳仁缩紧,目光如锥,似要将我看个透彻,“亏你大权在握,竟不如我深知这当中的利害关系,如今皇上身边,还有谁最有能力颠覆一切?十三顽劣,于朝事从来不甚上心,而他……文韬武略,军功赫赫,手上更有兵权,可以说,若你从此与他并肩,便如双剑合璧,朝中再无人能敌!届时皇上除了将皇位拱手奉上,还能怎样?”
山雨欲来风满楼
字字撼动人心,其寒彻骨。
她说的每一句 我找不出任何言语辩驳。
“那又怎样,事实真相究竟为何,你我都不清楚,仅凭猜测便断定他是坏人,你不觉得太可笑了么?”
元容冷然不再说话,榻上漓天澈忽然低低呓语,似是就快要醒来,她面露惊喜,转身猛扑至榻边,“皇上……”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忍去看身后,咬一咬牙,头也不回,拂袖大步迈出殿门。
天色晦暗,铅云低垂,几乎触手可及,北风挟裹白雪扑面,刺骨隐疼。漫天飞雪,世间一片澄明。
一人站在阶前静静等我,或许是等待的时间过于长久,鹤氅上沉压着一层厚雪。
我缓步走过去,心下一片茫然,身上早已感觉不到冷了,心中的寒意,比这皑皑白雪更甚。
“王妃……”
叶子希急急迎上前,面颊冻得微红,神色间隐透着慌张。
“什么事这么急?”
他抬眸望一眼我身后的大殿,目光变幻,欲言又止。
“究竟何事,快说!”
“滇南传来消息……”
他咬牙艰难地开口,一字一段,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待得说完,已然虚脱,“秦重率众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