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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16节(1 / 2)

这一回,沈今鸾再也克制不住。

死前死后诸般怨念痛楚有如滔天洪水涌上天灵,她掀起眼皮直直凝视着他,愤极反笑了一声:

“顾将军不是想问,我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顾昔潮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凶戾之气,沉默之中,像是某种多年埋藏在深潭底下的困兽。

沈今鸾死死盯着他的眼,唇角噙着森森笑意,一字字地道,

“我和周家娘子一样,也是病重之时,被人活活毒死的。”

第13章冤魂

沈今鸾对死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是非常模糊。

或许是被困棺椁的时光仿佛太过漫长,她几乎是要淡忘了。可周家娘子如此相似的死因又惊醒了她刻意掩埋的记忆。

她想起,在她死前,收到了远在北疆的顾大将军差人送来的那一枝春山桃。

那段时日,皇城下了连日的大雪。她被元泓幽禁永乐宫,病重得下不了榻,孤身躺在昏暗的后殿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那一枝远道而来的桃花,她病恹恹的人难得精神一振,不知是因为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春山桃,还是得知顾昔潮没死在北疆。

然而,随之而来的那一碗汤药,打碎了她的无限思量。

更不必说,她死后魂魄还困在棺中,长久地不得解脱。

一想起那种无比窒息的感受,她心中便涌起深深的惊恐与愤恨,一腔怨念冲上了脑门,纸皮“哗啦啦”地抖动。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万一,她假托名讳的这个孟茹姑娘不是毒死的,已在义庄里被顾昔潮验过尸,那她岂不是全露馅了?

沈今鸾心虚地瞥过去。

余光里,顾昔潮的目光不见往日的锐利,甚至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呆滞。半张脸完全隐没在了暗处,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想问一问他:

顾昔潮,你为何毒杀我?

为何毒杀她时,还要杀人诛心,送来那一枝她少时最喜爱的春山桃。

春山桃之寓意,天知地知,唯他二人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沈今鸾到底忍住了。

顾昔潮要杀她,还需什么理由吗?

火折子的光微弱下去,隐约看到顾昔潮薄韧的唇微泛着暗青色,微微颤动。

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少见顾昔潮如此吃瘪的样子,沈今鸾心头莫名舒畅,只想要将此事快速揭过,转而拂袖,问那碗中鬼魂:

“是何人毒杀的你?”

周家娘子的魂魄却不答,只幽幽叹息。

不必猜,也知真凶是何人。

一听到鬼魂的那句话,周贞吓得屁滚尿流,只拼命往炕低下的缝隙里钻。

无论他如何藏身,这一声声幽怨的叹息,轻声细语却又振聋发聩地在他耳边想起,无孔不入。

这一句话仿佛将他带回了一月前,他亲手毒死结发妻子的那一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岁,北疆大雪,七昼夜方止。积雪平地深五尺,河道冰冻,粮运多阻,霜害麦稼,北疆三州十余郡县冻馁而死者日以百数。

本来只是寻常的一日。天寒地冻,饿了数日的周贞顶着风雪要去地里挖点菜根,给一家老弱病小充饥。

磨磨蹭蹭一个时辰还未出门,等来了从未登门的宗族长老。

他们皮帽厚裘,亲自来他家中,将一锭金子塞入他手中,许诺事成之后会有更多。周贞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颗金子,闪闪金光晃得他双眼迷离,心头震荡。

人一旦起了贪念,便如疯草般滋长。

那一日,他没去干活,在街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个时辰,回家时,他手里拎着一块甜糕,还有一包草药。

他亲手拾柴烧火,煮了那一碗汤药,呆愣愣地守了一个时辰,直到底下的火苗都熄灭了,汤都快烧光了,才记得端进去。

“药要是太苦,你吃点甜糕就着喝……”他已经许久没正眼瞧过久病憔悴的妻子,违心地哄着,将香腻腻的甜糕放在她身旁。

婆娘像是受宠若惊得落下泪来,又显得格外平静,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当夜,他没有再回屋里,在雪地搓着手,跺着脚,熬了一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半夜,实在冷得受不住了,他听到里头似乎没动静了,推门进去。

炕上女人一座山似的,僵硬得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被窝缝里,露出一只干瘦的手,半耷拉地垂着。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死死掐着掌心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刚走到炕前,那只垂落的手忽然抬起,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手筋根根分明。

他吓得差点尖叫起来,想要用力甩开。

“夫君……”

妻子身体抽搐着,脸色比纸钱还惨白,唇角溢出白沫。她像是也熬了一夜,垂死吊着一口气,唇口一开一合,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只想着扯开她抓着他的手,慌乱之中,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他素来柔弱的妻子,被他毒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想要做的事,不是谩骂,不是报仇,而是告诉他这药不对,不要给她婆母吃。

不要再去害他亲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这一句遗言,女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再也没有动静了。

周贞久久地愣在原地,心中空荡茫然,眼里泪如雨下。

炕头,那甜糕一口未动,香气犹在。

地下,那盛毒药的瓷碗,跌落下去,碎成了四块。

……

此时此刻,碎裂的瓷片拼成了完整的碗,巨大的裂痕如刀割一般刺目惊心。

“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亲手毒死妻子的周贞已是瘫倒在地,四处乱爬,伸手想要扯住顾昔潮的氅衣下摆,挪着身子想要藏在他背后,一面连声哀求道:

“救救我……”

沈今鸾眼里既是嫌恶又是悲哀,摇头道:

“她并不是来害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家娘子被那碗汤药毒死之后,瓷碗碎裂,魂魄也随之四散。她死时手里紧紧攥着瓷碗,她的执念也因此附在了碎片之中。

四块碎片的所在,就是她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嫁入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打理家务,叠被煮饭,照料幼子,琐碎之事占据了她所有的光阴。

却从来没有一丝害人的意愿。

周贞自是浑然不信。他害死了妻子得了一笔巨财,这辈子从未这么富裕过,转头盖了新房,还娶了新妇。

他只道她定是回来找他索命的,满屋子抱头鼠窜,最后蜷身躲在了墙角处。

周家娘子的魂魄缓慢地跟着他游移过去,面容平静,不像什么厉鬼。她死前病重,瘦得皮包骨头,显得鬼影极为矮小,撑不起身上破烂的衣衫,飘飘荡荡。

她瞧着丈夫如此疯癫窝囊的模样,叹一口气,目中只剩怜悯,道:

“周贞,你给我那碗药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你的选择了。”

“族老来过之后,你便心神不宁,回来了还给我买了一块甜糕。家里,怎么买得起那东西……”

“本来想着,就这样没了也挺好,家里有钱了,你们都能活得好一些。可那药太苦了,掏心挖肺的苦,我在炕上翻滚了一夜,快天明才断了气。”

说着,女人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沉湎的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起了我们成亲那一日,你怕我饿着,也是偷偷塞给我一块你舍不得吃的甜糕。那滋味儿,我一直记着。”

周贞呆住了,狠狠敲击着额头,眼泪纵横。

沈今鸾冷笑一声,想起了那一株千里之外送来京都的春山桃。阳光照下,花瓣里纤细的脉络还历历在目。

“真是可恨呢,”她冰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顾昔潮,咬牙道,“毒杀之前,还要假惺惺地送一块甜糕来。”

顾昔潮薄唇微微一扯,没有说话,仿佛毫无生气,无知无觉,只有袖下拧紧的指骨几乎崩裂。

周家娘子居高临下,望着抱头的周贞,闭阖了眼,凄声道:

“甜糕我没动,人都要死了,吃了太浪费了,还是留给贵儿罢。”

“这家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贵儿啊。”

果如顾昔潮所料,周家娘子的残魂遗留在周家,偶尔留下骇人的鬼迹,只是担心幼子丧母,无依无靠。

从始至终并非是要害人。而是想着丈夫和继母忌惮冤魂,也会善待她的幼子。

只要她冤魂在一日,周贵便能生活如常,不受苛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望着周家娘子,心中一沉。

她的手臂僵直垂落,露出的尸斑泛着红,透明的皮肤上隐约可见大片青紫,飘移的形态,僵硬得像是尸块横行。

尤其,那魂魄的色泽十分黯淡,甚至都不能维持形体,轻飘得仿佛一阵疾风就能吹走。

沈今鸾想起赵羡对她说过的警告,忍不住道:

“可你这般,也不是长久之计。残魂若不入轮回,终会有一日消散天地之间,再也无法转世了。”

周家娘子枯涸的目光望向了纸人,低了低头,又抬起头,无畏地笑道:

“这一世,只要能护着贵儿,我就满足了。”

她神态温和,不像鬼魂,只是慈母。

沈今鸾垂眸不再言语,手心掐着紧紧的,想要做些什么,却有心无力。她已不是大权在握的皇后,只是一缕自身难保的孤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令郎可入我军中。”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到底是惯于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顾昔潮一开口,沈今鸾和周家娘子的魂魄几乎同时一震。

“虽未必能荣华富贵,只要不做逃兵,从今往后必有一口饱饭吃。”

从一开始,顾昔潮就明白周家娘子所念为何,字字落在了实处。

男人神情沉肃,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容。可他的语调虽然冷淡轻浅,却总有一种让人深信不疑的气势。

即便是沈今鸾也不得不承认,顾大将军从不轻易许诺,但一朝出言,便是千钧不移,此生必践。周贵能入顾昔潮麾下,受他教导,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周家娘子自是感激涕零,连忙点头,俯身屈膝要向二人叩拜:

“只要你们肯收留他,能让他有口饭吃,就是让我来世做牛做马都行。”

沈今鸾挥手止了她行礼,道:

“不必你来世做牛做马。今生事,今生尽,我们不是白白帮你的,是想问你一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他鬼娘子们都说你与鬼相公有旧,你可知如何能找到他?”

听到“鬼相公”一词,周家娘子微微一怔,垂着头似是犹疑,道:

“我虽嫁给了他,可我还真从未见过他……”

沈今鸾追问道:

“你的那场喜丧,他没有出现么?”

周家娘子摇摇头,道:

“没有。喜丧的队伍到了尽头就会滑落山崖,我和其他鬼娘子一样,之后魂魄自由来去,连他的影子都从未见过。”

“那便怪了。只有我的喜丧,他来了吗?”沈今鸾眉头紧锁,不由回忆道,“我当时在喜轿里,曾感到一丝鬼气,还看到一道黑影,就在林中,应是鬼相公无误了。我当时以为,他就是来接亲的……”

“不止第一次。第二次我们以阴婚设局抓人,鬼相公也来了。”

既然鬼相公从来不见他的新娘,为何偏偏会在她周围出现呢?

沈今鸾感到头皮发麻,身形一晃,纸人若非被顾昔潮稳稳揽着,怕是已跌进了雪地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暗暗瞥一眼顾昔潮,只见他的脸色也骤然变得十分难看,一双黑眸隐隐腾起血色。

显然和她一样发觉了此事的怪异之处。

她面如死灰,低头沉吟道:

“凡是有我在场之时,鬼相公都会出现……”

再抬眸,她倒吸一口气,道:

“他是冲着我来的。”

周家娘子忽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纸人里的沈今鸾,问道:

“你,是北疆人?”

“是啊。”

“祖上可是军户?”

“祖父兄三代皆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嫁过人?”

“没错。”

“夫家在何处?”

“远着呢。”

“小娘子,你、你贵庚啊?”

“死时二十又三。”

周家娘子算了算,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你不会,就是……鬼相公那个远嫁的心上人吧!”

第14章往生

蓟县传闻,鬼相公出生北疆,生前曾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心上人。二人定了亲,可他却在成亲之前死在了崤山,因此死后阴魂不散,一直心心念念着心上人。

沈今鸾幼时在北疆,恣意潇洒,无拘无束,常和豪族军户的子弟们打成一片。少年一道痛饮,一起纵马,笑声响彻天地,直至天南地北,散落天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哥来京都看她时曾说过,她走后,北疆那些少年们一直念着她。那时,被困在院中学习女工的她总想着,有生之年总要回去一趟,再见一见故人的吧。

可是,云州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之后,多少北疆儿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万里北疆,故人长绝。

难道,鬼相公是她那时玩伴中的一人?

“不对。”

一直沉默的顾昔潮突然出声。

沈今鸾茫然抬头,一眼看到顾昔潮的目光冷厉似薄刃出鞘,周家娘子都被吓得飘到了纸人后头。

“哪里不对?”她追问。

顾昔潮抱刀在前胸,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

“赵羡曾有卜算,鬼相公原本的未婚妻尚在人世,只是不在北疆,和孟姑娘你不符。”

言简意赅,语罢便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沈今鸾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北疆并未和人定过亲,便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家娘子来了兴致,阴沉的脸上笑出纹路,笑呵呵地道:

“那难不成是,鬼相公突然看上你了?”

沈今鸾欲哭无泪,低头看看自己的魂魄蓬头垢面,不辨相貌。

大姐,我这个样子,连我毕生宿敌都没认出来,你倒是看看我浑身上下,哪有值得鬼相公看上的地方。

她内心翻了个白眼,有意无意地瞥过去,只见顾昔潮的面色已是分外难看,手指按在刀上,竟比这鬼魂更为阴沉。

沈今鸾移开目光,轻咳几声,又问周家娘子,道:

“那些鬼娘子都说,鬼相公和你颇有些渊源,我们才特地找上门来。”

周家娘子低垂着头,犹豫了好久,才抬首,下定决心一般地道:

“你们是我和贵儿的恩人……好,我告诉你罢。”

“我阿爹在世时,大约是十多年前,在关外曾无意中挖到他的残骸,为他立下了一处衣冠冢,就在崤山北。或许,你们能在那里找到他。”

她看了眼两人,又小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比我们都久远,执念深重,是个很可怜的人呐……”

沈今鸾目光复杂,轻声道:

“你之前怎么不说?说了,你或许就不必被迫嫁给鬼相公了。”

周家娘子拧了拧眉,透光的魂魄在颤动,暗沉沉的目光坚定起来:

“我怕蓟县的人知道了,会千方百计毁去他的衣冠冢,害他不得超生。阿爹去世前曾说,鬼相公不是什么恶鬼,是一个英雄,阿爹不想有人打搅到他……我答应了阿爹,死都不能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做到了。”

没想到小小边陲蓟县,竟有如此不计生死守诺的女子。沈今鸾心神震动,望着侃侃而谈的女鬼,不禁问道:

“鬼相公不是厉鬼么,你和你阿爹,还有那些鬼娘子好像都不怕他,也不恨他?”

周家娘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道:

“我是死后才想明白,鬼相公不过是宗族长老们操控人心的手段罢了。他们知道人心怕鬼,便想出这阴招来,这天底下啊,没什么比恐惧更能制住人的了。”

她歪着头看着纸人,又反问道:

“再说了,同为鬼魂,又有什么好怕的,鬼有人可怕吗?你且想一想,害得你我这般惨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一时语塞。

周家娘子不放心,又向顾昔潮询问一些军营中事。

慈母之心,大抵如此。孩儿极为琐碎的日常,都是她们心之所系。

沈今鸾到后来便颇有几分不耐烦。但顾昔潮却全然没有露出一丝烦躁之态,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低沉而温和。

周家娘子问完之后,舒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心愿已了,连魂魄的颜色都不再暗沉无光的了。

一道微光破开了无边无际的暗夜,从远处的群山之间穿行而至,普照大地。周氏的魂魄之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像是一幅年久褪色的画像。

周家娘子朝二人行礼道:

“我要去上路了,幼子就劳烦二位了。今后若有差遣,定然万死不辞。”

沈今鸾颔首回礼。

周家娘子不去投胎,并不像其余被迫阴婚的女子那样心怀愤恨,想要找害她们的人报仇。相反,她赴死时甚至是心甘情愿的。

她如此强大的执念只为周贵一子。如今托付好了幼子,她心愿得偿,就能放心地去轮回转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上下起了洁净的大雪,飘零大地。

周家娘子作别了一人一鬼,在明亮的光芒中飘向远处,像是游走了一般,倏然不见了。再看,她的影子已在十丈开外了,正飘向茫茫天际,渐渐远去。

空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阿娘!”

沈今鸾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是周贵。

他的棉鞋跑几步便拖烂了,他干脆赤着脚在雪地里跑,小小的步子像是竭尽全力追上那道孤影。

天穹庞然,无边无尽。天上那一道飘走的孤影,与地上渺小的孩童横亘开来,遥遥相隔,越离越远,最后化为一道清光,消失不见了。

“阿娘别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冰天雪地之中,呜咽不绝。

飞溅而起的雪水渗入他棉絮破漏的小袄,是阿娘在灯下一针一线给他做的。

手里紧紧握着的破布小人滚落下来,埋进了雪里,是阿娘和他一起捡起别人家的碎布头缝起来的。针脚粗大的是他缝的,针脚细密的是阿娘缝的。

即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阿娘也总想给他最好的。

他的阿娘不是鬼。他会听她的话,乖乖长大,好好干活,将来还要给阿娘裁新衣,盖大房子,请最好的郎中……

可是,从此,他再也没有阿娘了。

周贵脚步趔趄,一头跌倒在雪地里。

不远处,有人踏雪而来,俯下身,缓缓从雪地上拾起破布小人,掸去雪渍,递到他眼前。

周贵抬起模糊的眼帘,先看到那人的袖口绣着一朵白描花瓣。视线上移,看到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的男人。

是给他饴糖的那个男人。

他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环着一个滑稽的纸人。方才一直照看着自己的戎装军士,此刻立在他身后,威武恭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贵紧紧抱住了破布小人,噘着嘴,一脸倔强: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去找阿娘。”

男人看着他,冷冷地道:

“你阿娘已经走了。世上其他的人,除了可怜你,只会想再踩你一脚,让你再也爬不起来。”

男人声色虽平和,气势却望之生畏。周贵不说话,泪花在眼底打转,强忍着一滴都不落下来。

顾昔潮负手而立,悠远的目光望向天际处的群峦,平静地说道:

“我阿娘死时,我和你一般大。而我,也和你今日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握在刀柄处,轻轻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再睁开眼时,他黑眸里的目光深邃而有力:

“我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得了阿娘。于是我立誓,今后的一生里,不会再让她失望,永远不再那样无力,永远不要那样后悔。”

周贵愕然,抬起头,小小的眼睛里慢慢凝起了光。

“你若不够强大,就会有人欺负你,欺负你阿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抬手,指了指天际处那道清光最后消散的位置,道:

“从今往后,你阿娘会在天上看着你,你也不想她失望,是吧?”

周贵怔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小男子汉,不要人帮,自己从雪地里摸索着爬起来,咬着唇擦去了雪迹,抹干了眼泪,站得身姿笔挺。

不能让阿娘被欺负,也不要让阿娘失望。这一句话像是一颗种子,在他此刻绝望荒芜的心中生了根。

周贵最后望了那间屋子一眼,快步跟上前面一名要领他走的军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良久,风雪停了,顾昔潮还在立在原地。

雪后,天地苍茫,他孤绝的身影和周贵远去的背影渐渐重合起来。

这一次,沈今鸾少见的安静,一直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顾昔潮生母的过往。

据传,当年顾侯爷年轻时在临安游历,曾与一名画舫舞姬相好。那女子产下顾昔潮后,一直没等到侯爷,母子俩穷困潦倒难以为继,只能携子千里上京,却被顾家祖母命人拒之门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子当即将襁褓中的顾昔潮交给侯府下人,自己则留下一封书信后断然离去。

待侯爷下朝再找人,那女子已投河自尽,只留下昔年二人定情时他所赠的一柄金刀。

为了不拖累儿子,不坏他今后声名,做娘的,唯有一死,为他铺平这一条坦途。

从此,顾昔潮便养在顾家嫡母房中,当作嫡子教养长大,京都上下,从来无人敢轻视分毫。

丧母之痛,无人可言,更不堪说,从不展露人前。可今日看到周贵,顾昔潮当时的心情,她才能稍稍体味一二。

难怪后来顾辞山死后,顾昔潮为夺顾氏家主之位,变得狠戾乖觉,不择手段,不念六亲情缘,时至今日都在追杀顾家人,必是也有这一层缘故吧。

大雪已经停了许久了。

顾昔潮立在皑皑雪地里,身姿高阔,雪满氅衣,说不出的萧肃。

沈今鸾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就算不是为了鬼相公的下落,你也会救下没了娘的周贵,是不是?”

男人长睫翕张,缓缓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真如此。

沈今鸾会如此问,是因为她没由来地回忆起了少时和顾昔潮的初见。

他救下了那时最无助的她。

……

十三岁那年,她身负家族使命入京,因幼年失恃,被一群世家子弟在宴上当庭取笑。

那是秋日贵族高门的赏菊宴,才从北疆来京都的她亦在列席,因不会使用蟹八件而惶惶不安。

宴席上,几名子弟贵女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从嘲笑她身上不时兴的罗裙料子,到头上艳俗的金钗银环,到毫不得体的拆蟹手法。

直到最后,他们肆无忌惮地说她没了母亲,所以才无教养。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死死记着嬷嬷教导的“体面”二字。

为了体面,她不能与他们争执,这么多人看着呢。

“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后忽传来酒盏碎裂的声响。

“你又算什么东西,把别人的母亲当谈资?”

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影从簇拥的人群中走出来,锦袍白氅,墨发玉冠,端的是丰神俊朗,华贵无双。

方才正是他,拂袖之间,随手砸烂了一盏价值连城的红玉杯盏。

金丝革靴踏破地上碎玉,他一步一步逼近那些高门子弟,俊面冷厉,却是淡淡笑着的。

那便是少年时的顾家九郎了。

第15章下葬

喧闹的宴席静了半刻,几个高门子弟见了来人的面,顿时如蔫了一般,为首一人低了声音,道:

“可、可是她,她不过是北边来的土包子……”

“是啊九郎,一个土包子,值得你大动干戈吗?来来来,我们喝酒。”

还有不少人举杯相劝,想要息事宁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年轻笑一声,玉白的长指摩挲着腰际一块无瑕紫玉,唇角微微一扯,道:

“你们的命,也不比她高贵。”

那群人面上挂不住,轰然站起,不服气地道:

“九郎,你怎么说话的?我们陈家可是自我太爷开始,世代簪缨,岂能是此等军户可比?我母亲可是国公嫡女,长公主伴读……”

他肆意吆喝几句,才意识到不对。

从未有人敢在顾昔潮面前提及母亲二字。

少年缓步走过去,与他们相对而立,身量高得直接露出半个头来,那双黑眸清亮冷冽,如山间结冰的泉。

“既然我的道理你不愿听,”他唇角还噙着温文尔雅的笑,道,“那么,我按你的道理来。”

下一瞬,少年一言不发,径自踹翻了酒桌,将那个最先侮辱她母亲的高门子弟打得门牙断裂,直接趴在地上。

金纹革靴踩在那人背之上,缓慢地碾了几脚,就差要将人脊骨折断,一命呜呼。

“我比你高贵,我打你骂你,你都得受着……”他屈身下去,声音阴沉,笑得嘲讽,“就算我杀你,也是天经地义。不是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场无人敢吱声,无人敢还手,任由少年压着那几人向她跪地求饶。

顾家九郎,是深得圣心的顾侯爷之子,是战无不胜的陇山世子顾辞山最疼爱的弟弟,是连皇族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公子爷。

月前刚在皇宫的演武场里狠狠教训了十皇子,把人鼻子都打歪了,先帝也不过轻拿轻放,一笑置之。

有了京都最是风头无量的顾家九郎为她出头,从此,无人再敢对她指指点点,戳她痛处。

因为,顾昔潮的逆鳞,便是陇山侯府的逆鳞,亦是整个大魏朝的逆鳞。

他打够了,用一块锦帕轻轻拭去手背的血痕,离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懵怔的她,微微颔首示意,仍是一派儒雅的公子作风。而后,扬了扬眉,潇洒离席。

这便是她和顾昔潮的初见了。

沈今鸾惊觉,她竟然也有和他同病相怜,报团取暖的时日。

可这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天蒙蒙亮,临近破晓,远山之间浮现出几缕鱼肚白,天穹明净如玉。

昔日那个为她出头的富贵公子,岁月磨砺的轮廓陷在深深的暗影里,阴郁沉敛,没有了少年时的恣睢之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日头的白光正在一点点照亮他轮廓之间的那片暗影,沈今鸾看着看着,却突然愣住了。

前几日赵羡家贫不常点灯,正堂晦暗无比,此刻天光大亮,天地万物澄澈如洗。

顾昔潮的模样从未像现在那样清晰。

目光所至,她可以看到他颈侧凸起的经脉,下颔新生的青茬,鼻梁高起的弧度,还有……还有鬓边的一缕白发?

她这才发觉,他的鬓边并非许久未化的霜雪,而是各有一缕细细的银丝,没入浓密的乌发当中。

她到底死了多少年了,顾昔潮今岁年庚几何?这些年他在北疆是有多辛劳困苦,竟生出了白发?

即便与他一生为敌,沈今鸾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浑然生出一股不真实之感。

斗了大半辈子,将军白发,而她做了一缕孤魂。

“将军,人都到齐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骆雄那熟悉的洪亮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今鸾回过神来,瞟了一眼顾昔潮身后数十名军士。他倒是慈心,一直让亲卫看住了周贵,没让孩童看到他阿爹的丑态,更没听到阿娘去世的残酷真相。

直到阿娘魂魄离去之时,母子连心,周贵不顾好吃的饴糖,趁军士不防从屋后奔出来,想要叫阿娘留下来。只可惜,人鬼殊途。

顾昔潮现在又让人将周贵引开带走了,看来他又要有所动作了。

沈今鸾放眼望去,竟看到周家小半亩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十余锦衣华服之人。

纸人背倚在男人的臂前,优哉游哉,等着看一场好戏。

……

躲在屋里的周贞睁开紧闭的双眼,眼中浊泪已干,左右张望,确认不见那鬼影,才松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还没起身,双臂突然被人猛地擒住,提起来,整个人拖曳过门槛,一路挟到了一双革靴面前。

周贞惊恐抬眼。

革靴的主人正是先前那个衣着普通的男人,他的周围身后竟立着数名身着官服,头戴高帽的大人。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们面对正中的男人却无不姿态谦卑,毕恭毕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再无一刻前的悲悯,周身笼罩着骇人的杀伐之气:

“周贞毒杀发妻,证据确凿。蓟县县令县丞今日皆在,可有异议?”

在场的蓟县诸位官员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当年听闻顾昔潮是失了圣心被贬来北疆的,众人再没了攀附孝敬的心思。可顾氏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往常只需做一些表面功夫。

所幸顾昔潮自来北疆,行事颇为低调,几不插手民政,也不在官场往来,见他面的机会亦寥寥无几。

蓟县官场素来倚仗宗族势力,往日里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从不插手。

没想到此次鬼相公一事,也不知为何触及顾将军的逆鳞了,竟令他一改往日作风,数度亲自带兵露面不说,今日还坐镇监刑。

冷汗从众人的官帽里漏下来,浸透了鬓角。县令不敢怠慢,率先上前一步,大声回道:

“某特来作证,确有此事。”

“某也作证,证据确凿。”

哪有什么“特来”,都是半夜三更被顾将军的亲兵敲开家门,“请”来此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余诸人纷纷点头如捣蒜。自己因渎职而被牵连,丢了官帽是小,被顾昔潮这煞神捉住便是不妙。

毕竟,顾大将军手起刀落,不差再多几个他们的人头,就算远在京都的皇帝要治他滥杀官员的罪,他们的尸身也早就凉透了。不值当的。

顾昔潮神色平和如常,轻抚袖口,道:

“按大魏律,罪当如何?”

县丞忙不迭回道:

“当杖责五十。”

虽只是五十杖,可大可小,可生可死,全凭行刑人的心意。

毕竟在官场浸淫多年,众人心里深知顾昔潮这摆明了是要杀一儆百。

如此一来,哪怕势力强如宗族,今后也得忌惮三分。就算若再出了“鬼相公”这档子事,也会因今日之事投鼠忌器。

顾大将军虽已放逐北疆多年,雷霆手段可一点不逊于当年倾轧朝堂之时。

县令擦了擦汗,当即下令“即刻行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贞膝头一软,跪入雪地,申辩道:

“不能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啊……是、是鬼相公!要不是那恶鬼,我也下不了手杀阿茹啊……”

骆雄那只碎碗仍在他跟前,冷笑道:

“仵作验过了,碗里残留着砒霜。这毒是你下的,药你是喂的,可无人逼你,关鬼相公什么事?!”

周贞痛哭流涕,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顾昔潮跪爬过去,喊道:

“我也去投军!只要将军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见男人提步走到他面前,周贞以为有救,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破了皮,在雪地里晕开血块。

顾昔潮扫了脚底的人一眼,冷冷道:

“杀妻之人,也配入我军中?”

他踱着步子,来到周贞的面前,微微屈身,道:

“她嫁你为妇,一生托付于你,你为人夫君,不尊她爱她,还背信弃义,下此毒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某此生,最恨你这等杀害至亲之人。”

周贞大骇,一身皮袄子裹不住肥硕的肚皮,如蛆虫一般瘫倒在地,大喊着“大人饶命啊!”

顾昔潮略一低头,低沉的声音只有周贞能听见:

“你不该来求我。”

“我近日方知,这世间原来真有冤魂,确有地狱。待你下到地狱,面见尊夫人,去求她宽宥罢。”

语罢,便撩袍离去。

周贞瘫倒呜咽,县令挥手致意,衙役围了过去,开始动手。

刑杖高高举起,沉沉落下,惨叫一声盖过一声,直到渐渐微弱下去,再也没声了。

大片大片浓稠的鲜血在新雪里蔓延开去,洗刷肮脏的尘埃,渗透陈旧的冻土。

顾昔潮立在正中,只静静看着,幽黑的双眼如凝深渊。

四面阴风猎猎,鼓动一袭玄青袍衫,他脚踏血海,鬓染霜雪,宛若地府阎罗,人间判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宅院子里一道蜿蜒的血痕,经由大雪覆盖,浮在雪地上薄薄的一层淡红。

顾昔潮阔大的氅衣迎风飘举,他的身侧一两步开外,几名蓟县的官吏正朝着他点头哈腰,一时与纸人空洞的瞳仁两两相对。

骆雄正在一旁训斥官员:

“那十九名女子的案子,也不必我们将军亲自来查了吧。”

“不用不用,哪敢再劳烦顾将军。下官马上去办,一定秉公处理。事毕整理完卷宗,再誊抄一份呈给将军过目。”

“义庄里那些女子尸首呢?”

“自然是要下葬的。下官已派人寻得一处风水宝地,请大人跟我来。顾将军英名盖世,我等景仰多年……”

沈今鸾朝天翻了个白眼,呛声道:

“顾将军好大的官威,那杀妻的罪人都收拾干净了,总该动身去寻鬼相公了罢。”

“还有一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带着纸人,身后跟着一队铁甲挽弓的亲兵,一道来到了蓟县北面的一座山麓上。

从马上望去,此地积雪方化,松柏屹立,萧萧木叶落于中间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十九个新挖的土坑,还有十九块墓碑,还有,从义庄里搬来的十九座棺椁,静置雪地。

赵羡挥洒起满袖的纸钱,底下,一丛堆积的金元宝熊熊燃烧,化为缕缕青烟,飘向半空。

棺椁周围的军士们得到顾昔潮的示意,开始抬起棺椁缓缓埋入土坑之中,将这十九名女子下葬。

众人唱起了送葬的哀歌,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抑扬顿挫,婉转动人。

纷飞的纸钱下,飘扬的余烬里,顾昔潮默默扫视了一遍十九座墓,沉声道:

“女子生而为人,不一定要作为谁人的女儿,谁人的妻子,不必非得入谁家的祖坟,才算有归处。我今日替诸位新立坟冢,收敛尸骨于一处,入土为安。”

“从此,己身便是归处。”

语调沉毅,掷地有声。

就算作为孤魂下葬,独立一座孤坟,又有何不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便是我自己的归处。

沈今鸾细细品着这一句话,心神震荡不已。

她的四周,静静飘落的纸钱忽作漫天飞扬,犹如欢欣鼓舞。树影随之婆娑,响振一片枯枝林木。

这些死去的无辜女子,自今日起,脱离了夫家,自己有了坟冢,也有了归处,便可以往生,轮回转世了。

敬山道人赵羡正半蹲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一册子,一一为这些碑文描上黑墨。

一如赵氏祖宅供桌上的灵位,写着死去女子的姓氏。

唯独不同的是,这一回,顾昔潮命赵羡单独为这些女子立墓造碑,用的并非是夫家的姓,而是她们原本的姓名。

她们,不再是谁人的妻子,只是她自己。

赵羡手端着黑墨,正在描写最后一块碑上的人名。被军士领来的周贵,朝着那墓碑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哭得泣不成声。

碑上阴刻的字描完了墨,一个一个全露了出来,

上面赫然是“孟氏讳茹之墓”六个大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嫁入周家之前,她叫孟茹。”顾昔潮望着墓碑,道,“从此,她不再是周家娘子,只是孟茹。”

而后,他的目光缓缓移过来,不动声色地落在她面上。

“孟姑娘,”顾昔潮眉峰微动,缓缓地道,“她是孟茹,你又是谁?”

第16章荒坟

坟前一曲挽歌唱尽了,半空中洋洋洒洒的纸钱寂静无声地落满白茫茫的雪地。

顾昔潮不动声色,也不催促,只等她作答。

“贱名不值一提,恐污了将军尊耳。”沈今鸾咬着牙道。

闻她此言,顾昔潮眉梢一动,似是不悦,修长有力的五指轮流叩动着腰际的刀柄,流露出几分微微躁意。

纸人还被顾昔潮揽在臂下没动,沈今鸾脑中已闪过无数种后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下下之策,不过就是魂体破纸而出,自己去往崤山找到鬼相公,大不了就是个魂飞魄散。

“她呀,不过是我在路上偶遇的孤魂野鬼。”

赵羡的声音从后传来。

他撒完最后一把纸钱,急匆匆地来到顾昔潮面前,解释道: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魂魄差点要消散,我做了个纸人才留下她的魂魄。正好当时族老们催得紧,我就让她做鬼娘子了。”

“我算过,她的身世也可怜极了,没有至亲,也没有爱人,连坟头都没一个,魂魄差点都要散尽了……就算是在我遇见的孤魂野鬼之中,也是最惨的一个了。”

他一面卖惨,一面还抬袖抹眼,故作垂泪状,眼缝里还直给纸人使眼色。

沈今鸾压下怨怒,也垂下头去,装作黯然难过的样子。

她心道,赵羡这小子能处,竟然还没忘记她教给他的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如果顾将军还是怀疑我的身份,你便如实说来,我是你在路上捡来的魂魄,看我孤苦无依,即将魂飞魄散,便将我封入纸人里,当作鬼娘子,好有个归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因,赵羡捡她是真人真事,再怎么逼问,都问不出来破绽。

唯有真诚,才是最大的把戏。

赵羡依葫芦画瓢,照她指示一口气说完这一段后,声音怯生生的,还有几分阴阳怪气:

“说来,是将军你强抢了纸人,和她拜了堂成了亲,我只能把她暂时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切记,这纸人不可焚烧,不可浸水,避潮避热避利器……她魂魄虚弱,将军可要懂得怜香惜玉……”

本是洋洋得意的沈今鸾笑意凝固在了面上。

没想到赵羡素来畏畏缩缩的窝囊样,这胆子竟然大到虎口拔牙。

“当时不过权宜之计,可不能作数的。”她摆摆手,慌忙矢口否认,“怎能辱没顾将军清誉呢……”

赵羡提了提行囊,捂嘴笑道:

“哎,一日夫妻百日恩!待我此去崂山精进道术,定为你再塑个肉身,到时就可做回真夫妻啦!”

沈今鸾眼前发黑,真想掐会儿人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幸,顾昔潮倒是神色如常,唇角微压,一言不发,再未深究追问。

赵羡离去之后,沈今鸾定了定神,咳了几声,转而推进她的目标:

“依照那个孟茹姑娘所说,她阿爹是在崤山北发现了鬼相公的尸骨,可是,那里已靠近云州……”

她熟悉云朔二州地理,深知之前喜丧最远不过崤山南,而崤山北已是云州地界。

当年一战之后,云州已为北狄人占据,常派游骑在四处巡逻。顾昔潮亲去寻访鬼相公的衣冠冢,万一遇到北狄人,必是一场恶战。

顾昔潮为北疆戍边主帅,若是不慎遇险,定会累及边防。

即便她一心要寻尸骨,即便她对顾昔潮恨之入骨,也不愿拿大魏边境安稳冒险。

“我欲探云州。”

她讶异回首,只见顾昔潮已从树间折下一株枯枝作笔,在雪地上画起了什么。一旁的众将士很快围拢了上来,都是他身边执掌一营的千骑长,一个个神情严肃。

沈今鸾轻扫了一眼他所画,顿时眉目一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她一眼看出,这是北疆边防的舆图。

他早已事先谋划好了布防,以防北狄突袭。即便无他坐镇,他麾下边军也能抵御攻势。

顾昔潮一面在舆图上比划,一面对众人道:

“此去崤山北,凶险难料,朔州三镇,托付于诸位。”

沈今鸾瞧着他肃穆的神容,轻哼道:

“这架势,怎么这倒像是安排后事了呀。”

她望着顾昔潮指挥若定的样子,想到当年她父兄在北疆,也是如此排兵布阵的。她歪头看了看他画在雪地上的布防图,随口说:

“朔州东多林木,地势复杂,才一队轻骑巡逻太少了。”

顾昔潮颔首,道

“朔州东加一队巡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又瞟了一眼,继续道:

“此处本有条河阻断,可寒冬河面结冰,北狄人或许也能过河。”

顾昔潮略一沉吟,回道:

“派斥候,日夜探冰面深浅。”

一道道军令下去,众将士各自领命,带兵驾马离去。最后余下的,都是一直在顾昔潮身边的亲兵,不过二三十人,皆是轻装简行。

出发之时,顾昔潮向自己的坐骑走去,不经意地道:

“你对朔州三镇的边防,甚是熟悉。”

沈今鸾轻咳一声。

能不熟悉么,云朔二州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幼时待得最久的故乡。

在她才刚会爬的时候,阿爹就抱着她上沙盘,让她拿军旗当小玩意儿耍了。父兄与部下商讨重要军情之时,也从不避着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却并不心虚,反倒有几分骄傲。

北疆男子多有从军,家家皆是军户,并不足为奇。她的阿爹大哥二哥,都是北疆最厉害的将星。

于是,她便正气凛然地回道:

“家父曾是行伍出身,我不过略知一二。”

一副嘲弄他少见多怪的样子。

顾昔潮在马上仰首远眺,面色无波,鬓边一缕白发在风中温柔拂动。

从前,只能在梦里见到的人,又看见了,恍如初见时灵动。

只静静听她说话,他便轻轻莞尔。

跟在顾昔潮身后的几名亲兵睁大了眼。一人实在没忍住,一踢马镫上前,扯了扯骆雄的袍边,小声道:

“刚才,将军是不是对那纸人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几日,将军一直带着那纸人,跟宝贝似的,怪瘆人的……”

骆雄举起马鞭拍了拍那几个咂舌的军士,斥道:

“什么纸人?那是夫人!没看见那天将军和她拜堂了吗?”

“再敢胡言乱语,对夫人不敬,仔细你们的皮!”

“可是,那天要烧了夫人的人,不是你吗?”

“你可闭嘴罢!将军都走远了,还不快跟上……”

……

从蓟县北进入崤山腹地,翻山越岭,最后来到崤山北山麓,疾行了半日有余。

入夜以后,崤山以北朔风凛冽,一片寒壁清野。漫天的雪地少见草木,枯叶凋敝,大地裸露似的不着寸缕。

一弯弓月渐上山头,练练月色如缟素一般照满山间,映在众人的甲胄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下夜雾弥漫,四野影影绰绰。骆雄下了马先探,指了指雾气深处,自语道:

“前面这一个个土馒包似的,不知是什么?”

沈今鸾抬眼轻瞥。这人怎地这么没眼力见儿。她没好气地回道:

“这不是馒包,这是坟头。”

一到此地,她就感到阴气凛人,细看,这处尽是荒坟,骸骨遍地,了无人迹,却有鬼气。

大夜弥天,雾霭重重。黑黢黢的荒坟一丛接着一丛,在浓重夜幕下,好似没有尽头。

顾昔潮面无波澜,不见惧色,带头继续往里深处走去。

纸人在男人臂下低垂着头,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骨在她面前划过。直到一道破碎的寒光闪过她的眼。

“等一下。”

闻言,顾昔潮停了脚步,他屈身,手执雁翎刀挑开了脚底那一寸的冻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片反光的锈铁从乌黑的雪里露了出来,晶亮如霜华熠熠。

与四周普通人的尸骨全然不同,这倒像是碎裂的盔甲。盔甲的正中,隐隐可见雕刻着一面巨大的夔牛纹。纹路四周,插着数支折断的箭镞,入甲三分。

这便是鬼相公的衣冠冢了。

沈今鸾感到疾风扑倒在脸上,耳边似有嗡名声不断。

她认出来,这一角残片,是当年北疆军的甲胄。

夔牛纹正是当年北疆军的甲纹。

顾昔潮也无声地凝视着她所见,刀尖拄地,半蹲下来,缓缓将甲胄的残片翻了过来。

一角褪色的布料在箭镞尖头游离飘动。可想而知,当年甲胄的主人拔出箭矢的力道之大,连带甲胄和里衣一道撕裂。

箭镞和布料上黏连的血肉早已风化,已与泥土融为一处,只可见凝结成团块的绛色痕迹。

虽然布片残破不堪,血污已作沉黑,还能隐约能看出镶绣的纹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一株并蒂莲。

历经岁月磨砺,仍可见左侧的花叶细密精巧,右侧的却针脚粗大,也不齐整。

这一刻,沈今鸾脑中轰然一声炸响,魂魄颤动不止。

风声呜咽,她意识混沌,仿佛又回到了旧日京都,那处她客居的宅院里。

庭前榴花如火,翠叶似云。她绾着少女时的双环髻,膝上铺着一件簇新的男子劲袍,面前坐着一名素雅端秀的女子。

她听到自己对那女子撒娇道:

“栖竹姐姐,嬷嬷又让我做女工,先给二哥出征的袍子绣纹样练练手。正好你来了,你绣一半,我绣一半,可好?”

面前的女子螓首低垂,耳珰轻摇,颊边涌上一抹薄红,轻轻摇头道:

“如此不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摆动她的手,嬉笑道:

“有何不妥?等我二哥这次从北疆回来,你就要做我嫂子啦。以后我二哥的外衣中衣,都是你来绣了。”

“栖竹姐姐,你绣工好,我帮你赶在二哥出征前送给他,他定会欢喜得不得了。”

她一抬手,从面带娇羞的少女手里取出一块纹样,比了比,笑道:

“我瞧,你选的这朵并蒂莲就极好,绣成一双,佑我二哥二嫂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哎哎,好姐姐,我不说了,你别挠我呀。”

少女的欢声笑语渐渐消散在了寒风里。阒静之中,响起沉闷的雷鸣,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

那不是雷鸣。沈今鸾发现是自己强忍着的哽咽之声。

她已是鬼魂了,连眼泪都没有一滴。

这一块破布上的并蒂莲,是当年她和二哥未过门的嫂子李栖竹一起绣的。

她犹然记得,二哥出征前一日,收到这身新制的袍子时,毫不掩饰地眉眼俱笑,目中焰光灼灼。

满心欢喜的少年一刻等不及,很快换了新袍出来,身姿英挺如青松,蹀躞带勒出一把劲腰,难掩得意洋洋之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跑过去,扯着他的袍袖道:

“快些打完仗回来,我要喝二哥的喜酒呢!”

“姑娘家的,不知羞,”二哥轻刮她的鼻梁,故作嫌弃道,“去去去,别弄脏我的新衣。”

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大哥在旁看着二人嬉闹,也难得含笑,一本正经地道:

“十一娘也要及笄了,可有看中的郎君?大哥给你做媒。”

她跺了跺脚,一头埋进阿爹怀里,闷闷地道:

“阿爹,今天连大哥也取笑我!”

沈家英武的男人们一齐爽朗地放声大笑。

可后来,宠她的阿爹大哥,还有明亮如朝阳的二哥俱都战死在了云州,至今不见尸骨。

此地是鬼相公的衣冠冢,为何会有她二哥的旧衣?

“将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惊呼,沈今鸾思绪骤断,回首望去。

骆雄在不远处飞奔而来,语气微颤:

“这儿的坟头在、在动!”

第17章破绽

阴恻恻的风从破碎的坟头涌出来。

众将士紧握着刀,面色且惊且惧,只围在那处坟头几步开外,一动不敢动。

坟头闪过阴森的银芒,顾昔潮视若无物,阴沉着脸疾步过去,两侧的军士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那坟头背后的土包里,雪屑冻土之中,隐隐露出羊头纹的胡袍一角。

只见顾昔潮举起雁翎刀,在坟头轻轻一挑,土块松动一下,接着整片坟头轰然瓦解。

里头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土坑。

顾昔潮臂挽长刀,接过亲卫的火杖,径直往坑底探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火光深入黑暗,照见一道人影蜷缩在乌漆墨黑的坑中角落,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双目,以手掩面,额上的疤痕在光下狰狞显现。

骆雄眼睛一亮,纵身一跃,一把将人从土坑里拎了起来,冷笑道:

“可算找到你了。”

不是别人,果然正是那日消失的顾四叔,还穿着那日的紧领胡袍,浑身灰扑扑的沾满尘土污雪,已是瘦得两颊凹陷。

沈今鸾冷眼笑看。真是自作自受,这顾四叔被鬼相公抓来此地,惶惶不可终日,不饮不食,活生生在坟坑里躲了两日。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众人此行兵行险着,没想到终有所获。

那顾四叔一改当日的嚣张气焰,浑身颤抖,低声不停念叨:

“别、别杀我……”

他瞳仁涣散,神志不清,手舞足蹈,状若疯癫,时有呼声一惊一乍,望着眼前一面墙似的军士们,指尖虚虚地指着众人,如醉酒一般呓语道:

“阴曹地府……这里是阴曹地府,厉鬼索命来了!”

他的手定在顾昔潮面前,指了指众人,忽嗤嗤地笑出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骆雄便命人用绳索将顾四叔五花大绑,牢牢将他缚住,摇了摇头:

“他好像已经疯了。”

顾昔潮俯下身,将火杖举到那人面前,冷冷唤了一声:

“四叔。”

听到“四叔”的字音时,男人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双眼睁大,指着前方的大雾之中,喊道:

“九郎,你大哥的尸骨,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你快救救我,别让我死在这里……”

沈今鸾神情一动。

既然在此地发现了二哥的旧衣,还有顾辞山的尸骨,会不会也是她父兄的埋骨之处?

她心中激荡,再也按奈不住,忍不住直直地看向顾昔潮,等他行动。

可顾昔潮只是远望眼前的浓雾,浓眉微蹙,面上暗沉沉的。他手握着刀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知道,他每每深思熟虑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

若非顾忌暴露身份,她定然已开口胁迫他前进。

沈今鸾欲言又止,僵持之际,顾昔潮忽然下定决心,朝骆雄颔首示意。

骆雄抓紧绑着顾四叔的绳索,在小臂上卷了几圈勒紧,再有刀尖指在他背上,推搡着人往雾气深处走去:

“走,带路罢。敢耍花样,一刀毙了你。”

崤山岿巍,草盛荆深。

山里阴寒,枯枝尚有积雪,惊鸟腾飞而起,抖落霜雪簌簌。

越往山里走,林深雾重,月色被云雾遮掩,越来越暗,身旁的人影都看不分明。

忽有风起于莽野,穿林而来,顾昔潮突然停下,猛然抬臂,示意身后众人止步不前。

下一瞬,几支箭矢“倏倏”落在一行人左右,深深刺入雪地之中。

“有埋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拔刀躲避,骆雄猛地拽起手中的绳索,却感到力道轻飘,再拉来绳子一看,另一头已然断裂。

“中计了!”

那人不知何时借由浓雾掩护,割断了绑腰的绳索,逃走不见了。

顾昔潮眼角促狭了片刻,独身往前走去,扫了一眼地上的箭矢数量,又拾起一支看了看。

而后,他取出一根新的绳索,环在纸人的肩头腰际,绑了起来。

“哎!你做什么?”沈今鸾惊呼之时,已从他臂下旋到了他背后。

绑着纸人的绳索两端,他系在了自己腰间,利落地打了个死结,淡淡地朝她道:

“得罪了。”

沈今鸾来不及说什么,只见他一下子抽紧了绳索,她在纸人里的魂魄便被迫趴在了他脊背上,寸寸贴紧他带着体温的衣袍。

“你!”她凝在舌尖的“大胆”二字出不了口,只见他已空出来的一双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来,在火杖上的烈焰处来回炙烤。

沈今鸾明白过来,他将她绑在背后,是要腾出一只手来射箭探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箭镞上燃起来了一小团火,顾昔潮一手搭弓,一手张弦,射向前方的浓雾深处。

这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点燃了夜空,所过之处,明光照耀,穿过大片浓重的黑暗,几道人影在焰光之中一闪而过。

前面有埋伏!约莫是一支百余人的队伍。

顾昔潮唇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令道:

“如此甚好,一网打尽。”

顾四叔那是装疯卖傻,以顾辞山的尸骨为诱饵,与同伙一道设伏在此地,意欲将他们这行人引入陷阱一一绞杀。而顾昔潮,早料到顾四叔诡计多端,正是要深入虎穴,将计就计,将所有逃出关外的罪人一并捉拿。

虽然对方人数远胜他们,但这群人不过散兵游勇,岂是顾昔潮营中精锐可比。

众军士神情振奋。终于可将那群追了数年的人全部抓回来,一时士气大振,在静夜之中嘶吼着向前。

走了半刻有余,趴在顾昔潮背上的沈今鸾忽觉身下一轻,纸人像是在微微晃动。

她发现,晃动的不是她的纸人,而是顾昔潮整个人似乎在颤抖。

他不知为何屈了身,右手紧握着雁翎刀拄在地上借力,刀身因主人发颤而嗡鸣不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最先发现异样,冲了过去,低声道:

“将军……”

火光照下,沈今鸾这才看清,这数日来,顾昔潮面色的苍白不是雪光所映,发青的唇瓣也不是光线太暗,而是真的毫无血色。

她的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游走,最后落在他大臂那道伤口上。

她依稀记得,这是她与顾昔潮重逢的那一场喜丧,他突然现身,是为了护住喜轿里的纸人,才挨了那些藏身棺椁的刺客一刀。

那些贼人,竟然在刀上涂了毒。

他连日奔波,一刻未停,支撑到了今日,已是毒性发作。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主将负伤,他们的战力便损了大半,如何应对数以两倍的敌人?

“无妨。”顾昔潮原地停了片刻,已迅速做出了决断,指向前方,“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奋然拔刀,起身继续往前,众人紧跟上了他。

疾行之中,脚下踩过的几粒碎石往前掉落下去,几声清脆的响动之后,最后再也了无声息。

顾昔潮骤然停步,举起刀拦住了紧跟着前行的众人。

骆雄举起火杖往前照去,只见脚底的嶙峋怪石一片一片地低下去,再往深处竟是一处不见底的深渊。

那人竟将他们带到了绝路。

身后不断有箭矢纷至沓来,密集如阵雨,处处杀招,是要置他们于死地。顾昔潮的亲卫虽皆是好手,拔刀斩箭,且战且退,也渐渐被逼至崖边。

顾昔潮脚踏崖石,将手中的火杖掷了下去,火光倏忽而逝,化作一点微渺的火星子,最后才渐渐湮灭。

他望了一眼底下隐隐可见的火光,从容不迫地令道:

“此崖不陡,下去。”

前是深渊,后有虎狼。走投无路,两害相权取其轻。眼见将军已作了指示,众人毫不犹豫地跟着他攀岩而下。

沈今鸾绑在他背上,可以看到他因中毒而泛青的唇瓣,紧绷的下颔线,青筋贲张的手腕,坚实有力的大臂肌腱,沿着山石一块块地攀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嗖——”

崖顶数支利箭击碎积雪,直向攀崖的众人刺来。

尖锐的箭矢不断擦着纸人手臂而过,沈今鸾的魂魄甚至都感到箭镞的寒意。

即便赵羡走前对顾昔潮千叮咛万嘱咐,说她这纸人如何脆弱,魂魄如何虚弱,但是,事实上,确没什么能伤到她的。

顾昔潮却用氅衣将纸人紧紧包裹住,迅速下行。

避箭之时,他踩上了一块裂石。沉积了许久的力量终于溃散,如同绷直的弦骤然断裂,失力滑了下去。

男人已下意识地将纸人从背后环至身前,自己背靠大地,才倒下去。

轻飘飘的纸人被他抱在怀中,一道下沉,直至滑落到了崖底。

身后是男人如此熟悉又熟练的动作,沈今鸾浑身一僵,陷入了巨大的懵怔之中。

她感到纸人空乏的心好像在跳。

只不过,是在回忆里跳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时在京都的上元节,一夜鱼龙舞,顾家九郎也曾背着走不动路的她回家。

“沈十一,快醒醒,我还是带你翻墙进去,不然被嬷嬷看见,又要罚你闭门抄书了。”

“又要翻墙啊,这次别再摔了。”

“信我,这次我们爬树上去。”

她困得不行,趴在他背上经由墙边的杨柳,翻上了围墙,长袍锦边拂过墙上瓦片,婆娑轻响。

这一回,是细弱的杨柳枝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嘎吱一声”折断了。

少年劲臂一收,熟练地将她护在身前,滚落墙下。

二人一道摔在墙内的草垫上。那块草垫地因被压过太多次而凹陷下去。

她又一次摔在他胸膛,毫发无伤,听到他落地时闷哼一声,还照旧问她道:

“沈十一,你没事吧?……”

那个时候,顾昔潮只会唤她“沈十一”,而非后来的“皇后娘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她惺忪睁眼,还来不及嗔怪,少年已纵身一跃,攀上了树,在墙顶上回眸,看她一眼,眉眼含笑,锦袍翻飞。

一眨眼便跳下不见了。

崖石被箭矢击碎的积雪还在身旁簌簌落下,少时的回忆转瞬即逝。

沈今鸾听到粗重的气息,回首,只见身后的顾昔潮背倚岩壁,已是力竭。

方才,他护着纸人重重落地之时,她倚在他身前,感到他因毒性发作整个人动作迟缓,意识浑噩,不似寻常清明。

纵使顾昔潮平日里身如金刚,无坚不摧,到底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

而此刻毫发无损的她,连气息都无,只是一缕鬼魂罢了。

沈今鸾垂眸,轻轻叹息。面对他突然的舍命相互,她颇是费解。

身后的男人似是低喃了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沈今鸾恍惚了一下,倏然抬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鬼使神差一般地,她的魂魄微微凑近,凝神听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崖底昏暗,男人眼帘微阖,昏昏沉沉,浓睫在眼下投下一道促狭的阴影,像是一丝难得的破绽。

“沈十一,你没事吧……”

他无意识地道。

第18章惊觉

“顾昔潮,你唤我什么?”

沈今鸾如堕幻梦,颤栗地吐出一句。

男人似是昏了过去,再没开口,只有越发沉重的血腥气在周遭弥漫。

大地忽然一阵震动。

地面一阵飞沙走石,密集的箭雨自崖顶袭来,每一寸寒芒都带着致死的杀机。

军士们紧紧贴着岩壁作为掩体,透过石缝之间举目凝望着十余丈高的崖顶,辨别着敌人的动静。

月黑风高,原本空无一物的黢黑崖边,乍现几道火光,人影幢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漫天箭雨就从那重重光晕里袭来,尖啸声惊破夜空。

流矢零落的间隙,一道黑影迅雷之速穿过纷急的流矢,如暗夜里的一道孤星,横扫箭雨。

弹指之间,敌人射落数支箭矢已被挽在他的弓弦之上。

“是将军……”众人惊叹。

跌落悬崖的顾昔潮突然只身站了起来,收刀在侧,劲臂挽起身后长弓,张弓搭弦,五指勒紧。

黑暗之中,众人屏息,只能听到弓弦一寸一寸绷紧的声息。

“嗖嗖嗖——”

数道利箭在他手中如流星穿破云雾,从底下直直射向崖边高处的那团火光。

火光登时灭了一处。

箭无虚发,一击即中,光晕里的人影倒地,崖顶传来几声怒骂。

紧接着,像是领头之人中了箭,阵阵箭雨便渐渐弱了下来,为底下的人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放下了长弓,又缓缓地后倚在岩壁支撑着身体,沉声道:

“那几人曾在我军中号令弓箭营。他们中了箭,暂时不会再进攻了。”

他瘦削的下颔绷紧如弦,面色沉定冷静,一声令下:

“你们,先走……”

男人双眸垂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再歇片刻……”

话音刚落,他眼帘一阖,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如一座高山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顾昔潮像是拼尽了仅剩的力气,为自己的亲兵杀出了一条生机血路。

“将军!”众军士冲过去搀扶浑身是血的将军。

“将军在发热!这般死战使得气血上涌,毒性发作更快了。”

“方才将军拔刀帮我挡了不少箭,是我太没用了,没能随将军突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等人面色沉痛,只恨自己技不如人,若能和将军一般悍勇就好了。

顾昔潮摇摇头,薄唇紧抿:

“若我撑不住了,你们便自己去找出路。性命可贵,不可、不可轻言放弃……”

唇色发青,语如梦呓,再度陷入了昏迷。

众军士们面面相觑,起先没有人动,后来不知不觉散了开去。

听着男人沉沉的呼吸,沈今鸾极力平复下心绪,恍惚之感才渐渐消去。

无论是生前与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还是北疆再逢他落魄得大不如前,在她眼里顾昔潮就算是只剩一把断刀,也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的身躯像是生铁浇铸,因为冷漠而坚硬无比,无法被摧毁。当年相斗,她时常嘲讽他是一个没有心的死人。

可她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顾昔潮这般模样。

即便死前恨毒了顾昔潮,也曾无数次想过亲手将他千刀万剐,可此时此刻,她却希望他不要就这样毒发死在这里。

至少,不是在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攥紧了手,魂魄因意念大动,使得纸人近乎站了起来。她平视四处,忽然看到一块岩石底下压着一条眼熟的红绸。

沿着蜿蜒的红绸望向不远处,她又看到一抬坍塌的喜轿,杠上残留的白幡迎风飘扬。珠帘背后,十余个嫁衣纸人横斜其中,身体碎烂坍塌,空洞的眉眼阴气森森。

冥冥之中,不知是机缘还是巧合,这处竟然就是喜丧队伍最后坠落崤山的那处崖底。

粉身碎骨的棺椁和喜轿之间,落满烧了一半的金元宝和纸钱。此地无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树叶婆娑的沙沙响声,更像是老鼠啃噬谷仓的细声。

同时,她嗅到几丝异样的气息。

“谁在那里!”

到底是做了多年皇后,沈今鸾即便心中惧怕,仍然声色端严。

喜轿的珠帘被她的阴风拂开,露出一截打颤的枯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四个正在偷食纸钱的小鬼,听到声音,绿幽幽的目光向她望去。

他们的身形乃是一具瘦小的干柴骷髅,气息却是一缕青绿色的魂烟。一个断手一个断脚,一个伛偻着背,一个歪着头颈,正呆滞地望着她。

沈今鸾念头一转,计上心来,故作震怒道:

“大胆小鬼,竟敢偷拿本宫的冥钱?”

小鬼见了那纸人说话皆是一惊,壮着胆气抗辩道:

“这冥钱撒在这里好久了,怎么会是你的?”

“就是啊,你说这纸钱是你的,你叫一声,它们会应你么?”

沈今鸾冷笑不语,袖下轻轻一挥。

一刹那,阴风大作,喜绸白幡狂卷不止,地上瘫倒的十余个纸人为她所驱动,在风中突然直立了起来,缓缓地向四个小鬼围拢,逼近。

小鬼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滚带爬,骷髅喀嚓直响,抱头痛哭道:

“呜呜呜,娘子别打散我。我们四个都是四岁时失足摔死在这里,只能靠捡点纸钱吃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冥钱,本宫皆可赏赐于你们,”沈今鸾收了阴风,微微一笑道,“但本宫不养闲人,收了我的钱,便是与我结了契,就得为我所用。”

四个小鬼听了她的要求,愁眉苦脸道: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没靠近人就会被灼伤。只有那种冤死的厉鬼,最是厉害了。若正好让他们找到仇家,杀人都不在话下。”

冤死的厉鬼……沈今鸾沉吟片刻,想起了赵氏祖宅那一排灵位里的鬼娘子们。

今日围袭顾昔潮的敌人,正是假借鬼相公之名逃出关外,害得那么多女子魂魄流离失所的仇人。

虽为孤魂,力量微茫,但她从不是孤身一人。

沈今鸾在纸人里站直了身,魂魄抬头,仰面向着四面八方,一字字地道:

“仇人在此,请娘子们前来。”

天地之间,静默了一刻,然后隐约传来幽怨的风声。渐渐地,四处风声陡然更烈。

沈今鸾面色苍白,凝神定气,平静的眸光如暗潮汹涌,杀意初显:

“请娘子们现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喑哑,掀起喜绸席卷,万千白幡大动,十余个残破的纸人迎风直立,每一个,都是一个冤死女子的幻影。

孤魂所召,万里鬼哭。

如有嘈杂人语,如有嫣然笑声,又似阵雷轰隆隆地滚过,响彻天地之间。

“阴兵借道,诸鬼避让——”

四个小鬼吆喝一声,抬起喜轿,枯骨离地,灵活地攀岩飘动,大红喜轿在暗夜中化为猩红的一点,往那至高处的崖顶飞去。

黑雾之中,沈今鸾端坐喜轿里,最后望了一眼底下垂死顽抗的军士们,还有昏迷的顾昔潮。

纸人纤薄的唇瓣翕动,朝那男人轻声道了一句。

……

只一句,声如雷音轰鸣。

顾昔潮从短暂的昏迷中骤然惊醒,动魄惊心。

“将军醒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旁传来骆雄等人喜极而泣的呼声。

“你们都没走……”顾昔潮目光微动,一个一个望过身边追随自己多年的亲卫。

骆雄扬臂抹去面上汗水,道:

“箭都用完了,带的水粮只够一两日。说不好,这次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是我们拖累了将军……我们,与将军同生共死!”

敌军此时占据崖边高地,就算不再以箭矢相迫,只等他们苟延残喘,将他们困死在崖底,一网打尽。

一声轻笑传来。

“顾昔潮,你若是死了,你在乎的这些人都只能困死在这里,不会有一点活路。”

声音空蒙,不知何处传来。而身边众人却如若未闻。

像是幻觉,却清晰如在他耳边。

顾昔潮神色一顿,缓慢地支起了身子:

“我既带你们出了关,便一定会把你们活着带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活着,带回去……”

他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拄刀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既如此……”

他黯淡的目光扫过殊死搏斗的一众亲卫,陡然变得凛冽如霜:

“我此生所执之事未成,绝不会死在此地。再战便是!”

“诸位与我出生入死,今日若信得过我,我尚有最后一计,定不会让诸位丧命于此。”

闻言,本是颓丧的众将士双眼发亮,慷慨激昂,好像只要是将军所言,每一个字都能作数。

顾昔潮收刀入鞘,挽起长弓,照常往身边望去。

空空如也。

掀开身下氅衣之时,他神色一凛,懵怔之中带有一丝慌乱。

“人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平静的,却压抑着怒意的低问。

“什么人?”众军士四望,自从将军一举击落了那几个弓箭手,他们躲避掩体之中,再无伤亡,他在找的又是谁呢。

气氛陷入凝滞,顾昔潮目带血色,鹰视狼顾,声音犹如从喉底发出:

“纸人去了何处?”

方才,他惊醒前,他分明听到她对他说了些什么。

“纸人……纸人刚才还在你身上的啊。”众人茫然无措,声色惊恐。纸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怎么能被将军说成“去了何处”?

顾昔潮疾步四巡,猝然立住。

他闭了闭眼,眉头紧皱,抬手扶住了额头,竭力地在回忆。

死一般的寂静中,良久良久,他一动不动凝视着深渊,沉黑的眸底血色浓烈,渐渐暗燃出一丝光亮来。

终于想起,那一句足以让他从昏迷中惊醒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掌,深入他尘封已久的心脏,一把捏个粉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钝痛之中,他却犹然生出一股荒谬的快意来。

熟悉的语调,与十年前于金銮殿上分毫不差——

“顾昔潮,你可别死在这里,当年的血海深仇,我还要找你一一算来。”

第19章相见

崖顶高地之上,阴风拂过,几匹马不安地刨了刨地,打了一声响鼻。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不耐地牵了牵马绳,朝立在崖边那男人走过去,担忧地禀告道:

“老四,他们都中了箭,伤得很重……”

他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同伴,他们身上各有一支利箭贯穿心口。

被唤作“老四”的男人正是逃逸的顾四叔顾单钧。他眯了眯眼,眼尾巨大的疤痕皱起来像是整只右眼都变了形,狰狞如兽:

“我就不信这都困不死顾昔潮。”

他猛地踩烂了弓箭,刀疤之下阴骇的眼望着崖底,忽然高声喊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我劝你快些束手就擒。同族一场,我等也会赐你全尸,保不齐你还真能同你大哥葬在一处。”

底下毫无回音。

顾单钧从鼻孔哼出一声。

顾家九郎向来敏锐,心思极重,无论他们如何激将都不肯出现,也不作声,让他们找不准位置射杀,还白白浪费了不少箭矢,折损了好几位善弓箭的弟兄。

就算他今日不死,可崖底无水无粮,围困他几日,不愁杀不了他。

他目光淬了毒一般望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当年一朝行差踏错,这十年东躲西藏,竟被顾昔潮这个小辈足足追杀了十年!今日终于眼见他气数将尽,好久未有过如此畅快的心情了。

“老四,来喝酒,顾昔潮逃不出来的。”

崖顶逃亡多年的顾家人,围拢在火堆旁磨牙吮血,招呼一直守在崖边的顾单钧。

他们早已扮作羌人,只等杀了顾昔潮永绝后患,便可逃去云州的部落里,从此高枕无忧。

“顾昔潮那小子中了羌人的剧毒,定是撑不了多久了。明日便可下去收他的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是多亏那个什么鬼相公。若非我们利用他娶亲,这数月来我们怎能一个个顺利逃出关外。”

“是那些人愚蠢无知,天底下哪有什么冤魂索命,多亏老四老谋深算!”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顾单钧却面色一沉,想起死里逃生的经历,打断道:

“鬼相公专杀羌人,但我们不过扮作羌人,与他无冤无仇,他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众人并不相信,继续饮酒作乐。其中一人爬起来,醉醺醺地去崖边小解,摸黑看着什么东西在碎石堆里一闪一闪。

竟是一只镶绣金纹的绣花鞋,不过他手掌大小,娇小可怜。

男人淫念一动,腹下勾火,心道这荒郊野外,正愁长夜漫漫,无处消解。

他来回把玩这绣鞋,爱不释手,然而再定睛一看,手里的绣花鞋竟化作了一枚惨白的纸钱。

他如烫着了一般,慌忙将那纸钱扔了出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纸钱悠悠散在了黑暗无边的夜色里。他的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像是有女声在低低吟唱。

他屏息听着,竟恍惚听到一首歌谣:

“新嫁娘,画红妆,红妆背后哭断肠。”

“新嫁娘,铺喜床,喜床立在坟头旁。”

“新嫁娘,见新郎,新郎埋在乱葬岗……”

这歌谣越往后,越不对劲了。他听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连裤带都来不及系上,逃也似地跑回了火堆处,将这怪事告之同伴。

众人酒酣饭饱,嘲笑他屁滚尿流的模样。

但很快,所有人的笑容便凝在面上。

目之所及,夜空之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凄白的纸钱,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精准无误地覆在几人的面上。

一阵急促又诡异的声响从空无一人的背后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咯吱咯吱——”

声响所到之处,一眨眼,离火堆最远的一人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雪地里两道拖曳的血痕,在雾气里赫然出现。

众人登时起身,握紧了腰刀,睁大双眼,顺着血迹朝前看去。

若隐若现的雾气之中,竟赫然出现了一座喜轿。

血腥的大红之色在无边暗夜里犹为清晰刺目。

众人慌忙背靠着背,拔刀乱舞,倏然就被带走,死寂之中只剩远处偶尔传来的惨叫声。

眼看着身边活生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顾单钧浑身发抖,壮胆大吼:

“什么人?”

话音未落,他一只腿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吊起,在雪地上被拖曳了数十步,丢盔弃甲,强行带到了那一座喜轿面前。

一个嫁衣纸人,正坐在喜轿中,没有瞳仁的双目望着他,笑得温婉端庄,又邪气阴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茫茫大雾之中,纸钱漫天飘散,底下人鬼厮杀,尸横遍野,直到人声渐渐湮灭在风中。

沈今鸾静在喜轿里幽然矗立,纸皮糊的赤红怀袖迎风吹动。

就像当年在后位上,她一身金玉翟衣,看着与她作对的朝臣流尽万滴鲜血,染红白玉宫砖。

她生前为大魏皇后,母仪天下,曾受天下女子叩拜,死后成了一缕孤魂,也可召来女子冤魂听她号令。

这些鬼娘子们皆是含冤而死,成了戾气所化的厉鬼,怨气深重,杀人于无形。

来去之间,面目可憎的精壮男人们,空挥着刀,一个个倒在了浓雾之中,喉骨破裂,七窍流血,最后抽搐着咽了气。

血花溅起,落在喜轿之间。沈今鸾漫不经心地撩起袖口,避开血流的痕迹。

她心中生出了无限快意。

这些人不仅是害鬼娘子冤死的恶人,也都是逃亡的顾家人。多一个顾家人死于她手,她便多慰一分昔年北疆无辜战死的亡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别杀我……”

沈今鸾循声望过去,只见雪地上垂死挣扎的男人,眼角一道黑疤,正是顾四叔。

她示意鬼娘子先别动手。

阒静了片刻,顾单钧以为有救,匍匐在雪地上四处挣扎,慌乱中抓住了喜轿前的一把珠帘。

珠帘惊慌一般地晃动不止,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他看见了喜轿上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嫁衣纸人。

她一露面,四野飘荡的鬼魂全部静止下来,只低低地呜咽着,围在他四周,止步不前。

顾单钧一怔,看不出这普普通通的纸人有何神通。但他已是恐惧到了极点,只得朝着纸人猛磕了好几个头:

“救命!救命啊……”

“哼——”

一声低笑过后,一道尖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罪人,凭何要我饶命?”

一股寒颤从脊椎底下窜起,顾单钧茫然四顾,再回首,只见轿中纸人分毫不动,如同一个死物,并未开口。

另一个女声从一旁传来:

“说,你根本不知道顾辞山的尸首在何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诓骗顾昔潮,设下埋伏杀他,是不是?”

听到顾辞山这一名字,顾单钧明显愣住,屈身大拜道:

“九郎他追杀了我那么多年,我只是想用他大哥的尸首活命而已啊!”

垂头的瞬间,他似乎听到纸人的骨架在咯吱咯吱地响,好像是愤怒不已的颤动,散发着一股杀意。

“你竟敢骗我?”“罪该万死!”

不同的女声,都在说同一事,惊悚之感登峰造极。顾单钧霎时明白,这些截然不同的女声,或年轻或垂老,或娇弱或蛮横,竟然皆是这位轿中贵人的传音。

此地厉鬼,皆唯她马首是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惊扰了贵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把头垂得更低,瘫倒在地。

预料中的发难并未直冲着他而来,一道和颜悦色的声音传来:

“你们的刀上涂了毒,是想杀了顾昔潮?”

“是!正是!”他如同抓到一线生机,仰头道,“贵人也恨他吗?我可为贵人除害!那毒药,不出三月必然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

“我是恨他,但……”那声音轻柔如烟,却转而陡然变厉,“但毒杀顾昔潮,你还不配。”

“顾昔潮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杀他,你不配……”“你不配!”

似是有一片又一片的女鬼飘过他左右身侧,一道道女声在他耳边回荡开去,震耳欲聋。

顾单钧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哪能料到顾昔潮那小子竟然还有鬼神相助。今次他不仅杀不了他,还要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

然而顾昔潮,却是他此刻唯一能活命的理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得对着喜轿磕得头破血流,不住地求饶道:

“我知错了,我即刻交出解药救他,贵人饶我一命罢!”

他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如同生命的倒数。

静默了不知几刻,才听到又一个娇俏的女声笑道:

“可。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顾单钧哆哆嗦嗦地从襟口取出一颗药丸,双手捧上,谄媚一般递向了一动不动的嫁衣纸人:

“解药在此,只需服下便可无事。”

一阵阴风吹过,手中的药丸已然消失不见。

他一抬眸,只见纸人袖口似是的微微拂动了一下。

顾单钧耸动的双肩沉了下来,轻舒一口气,再大拜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谢贵人不杀之恩!”

话音未落,他感到喉间猛然涌出一股腥热,他失措地抬手一摸,只看见满手鲜血横流。

他的双耳,双眼,鼻孔,嘴角等七窍正在慢慢地流出血来。

顾单钧身体僵硬,只能看着浑身的血汩汩地从没有伤口的身体里涌出,在青白的雪地上积起一个个血洼。

惊骇之中,他面色惨白如纸,失力倒了下去,颤抖的手指了指纸人:

“你,你出尔反尔!……”

女鬼们畅快无比,咯吱咯吱地大笑起来,为口不能言的纸人传音:

“兵者,诡道也,对付你这种小人,只需用计,何需守诺。就为告诉你,这天底下还有报应二字。”

“你害她们做了冤魂,就算顾昔潮奈何不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必要你血债血偿!”

“放心,你暂时还死不了。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单钧早已吓得屎尿皆流,仍不死心,仍想活命,在厉鬼的尖啸声中,他竭力往外爬去,妄图逃离。

沈今鸾冷眼看着男人如蝼蚁一般无望地逃命,任由他垂死挣扎。

她死过一回,知道最难受的时候,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还没死,只能等死的那段无比漫长的时日。

半空中有几团雾气朝她飘了过来,落到她身前,幻化成女子透明的裙裾,肆意飞扬。

众鬼娘子齐声向沈今鸾拜别道:

“我们手刃了仇人,大仇得报,心愿得偿,终于可以去轮回往生了。”

沈今鸾眼望欣然雀跃的鬼娘子,神容有几分黯然。

顾四叔最为可恨之处,是利用顾辞山的尸骨下落,引诱了顾昔潮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以为可以顺着找到父兄遗骨,以为可以了却执念,前去往生。

现下,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鬼相公那处衣冠冢里,他二哥的旧衣了。

想到她英年早逝的二哥,北疆战死的父兄,她今日凄惨的境遇,全拜当年的顾家人所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那么一瞬,沈今鸾真想毁了这颗解药,全然断了顾昔潮的生机。让他也尝尝她毒发死时痛彻五脏的滋味。

她透明的手在袖中摩挲着药丸,迟迟不决。

“我们可先走了,因为啊,你那个拜过堂的活人相公,寻不见你心急了,已找过来了。”

鬼娘子们衣裙摆动,掩嘴偷笑,对着她指了指远处的崖口。

沈今鸾凝眸,望向大雾的尽头,隐隐可见一道修长的轮廓,被月色勾了银边,灼灼发亮。

虽只是一道黑色的剪影,面容全陷在阴暗里,沈今鸾却一眼认了出来。

还真小瞧了顾昔潮,中毒后行路都艰难的人竟能只身从那崖底脱困。看来,她离去前那一句激将之语起了作用。

要是统领北疆的顾大将军就这么死了,未必太过可惜。

沈今鸾骤然收拢手心,将那一颗救命的解药藏于袖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将顾昔潮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滋味,真不可谓不美妙。

回到北疆这数日来,她在纸人里做低伏小,忍气吞声,被迫陪他演这出戏,已是厌烦至极。

也该是时候图穷现匕了。

第20章穷途

墨云蔽月。

陡崖上的衰草在阴风中瑟瑟发抖。草丛被风吹得低伏下去,隐约露出几人兜鍪上的红缨,随风拂动。

顾昔潮和身后的亲卫,将红缨衔在嘴中,避免暴露。

他们一行人躲在崖边一处嶙峋怪石底下。方才为了从崖底紧贴岩壁攀爬上来,全都卸了甲,毫无防备。此刻衣袍被峭壁未化的积雪浸湿,浑身寒凉,尚在滴水。

若一不小心滑下去,必是粉身碎骨。那也总好过永远被困死在下面。

行山险峻,上头竟也再无箭矢偷袭。太过顺利,令人生疑。

现在又实在太静了,更是不同寻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身后的军士们: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远眺崖上,原本明亮的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熄灭了。像是被狂风扑灭,再也没有燃起来。

顾昔潮望着那湮下去的火光,眼眸促狭了一瞬,向众人示意噤声。

他攀上怪石,纵身一跃,跳上了崖边。余下众人训练有素,虎跃猫行,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崖边大雾一直未散,地上霜雪斑斑。沿着衰草一路潜行,草丛分拨的尽头处,赫然显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顾昔潮屈身,以刀柄蘸了些许。

血迹犹温。

众人脚步一滞,再循着血迹探去,发现草丛深处躺着两具尸首。

“难道是北狄人?”众人拔出了悬在腰际的长刀,严阵以待。

若是北狄从云州来犯,不仅他们生机全无,边防更是危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按在革带的手指缓缓落在刀柄处握紧,凝眸细看,认出是熟悉的面孔,道:

“是那一帮逃犯。”

骆雄将两具尸体翻开,借着微弱的光上下查看。

“这两人都是七窍流血而死,身上并无刀剑痕迹。”他嘀咕道,“难道又什么是鬼相公?”

越往前走,又一具具顾家逃犯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两旁,也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众人越走越心惊,没想到死了那么多人。

这些逃犯若还活着守在此地,就算他们有惊无险从崖底攀了上来,也免不了一场恶战,生死犹未可知。

前面茂密的草丛抖动一下,一声微弱的呼声传来:

“有鬼……救、救我!”

顾昔潮快步过去,拨开草丛,见一人卧倒在地,双腿在草间拖出两道猩红的血痕,似是要逃去悬崖边。那道疤痕,撕裂一般,长至染血的眼尾,在夜色下显得犹为可怖。

正是在崖顶设伏截杀他们的顾单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回,他见了顾昔潮恍若是见到救星一般,面上只剩惧意,声嘶力竭:

“九郎,救我!鬼、鬼要杀我!”

“哼,还想骗人?”骆雄拿刀抵在他咽喉。

刀尖一触及,便有一道殷红的血流从他眼角、鼻间、双耳、唇口里缓缓溢出。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毫无活气。

众人皆惊,顾昔潮身后一名精通医术的亲兵疾步上前,开始救治。

顾昔潮面无表情,屈膝半蹲,道了一声“四叔。”

顾单钧听到他这一声“四叔”,惊恐的眸光陷入一瞬的沉湎,流露出一丝伤怀,一丝释怀。

他被这小子追杀了十五年,好不容易设下毒计,以为终于可以将他困死崖底,永绝后患。

没想到他竟还能死里逃生,带人攀着岩壁上来了。

到底没什么能困住顾家九郎的。他素来擅长以命相搏。当初是,今夕亦是。

顾单钧稍稍恢复了清明神志,自知时间不多,看着顾昔潮自嘲一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此局还是你赢了。我才智手段皆不如你,陇山顾家的家主,还是你当得……”

顾单钧扯了扯血染嘴角,忽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只可惜,纵使九郎你英明一世,机关算尽,可天下之大,你大哥的尸首,你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顾昔潮淡薄如水的眸光凛然似刀,衣袂迎风猎猎。

“四叔不肯说也罢,”他眺望云州的方向,淡淡道,“事在人为,天底下并无一定办不到之事。终有一日,我会找到大哥的尸骨,也会查明当年的真相。”

顾单钧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指甲用力得泛白,像是拼尽毕生力气一般唤道:

“九郎!”

他仰头望着顾昔潮,回光返照一般,眼底的光像是被点燃了,灼灼地烧过来:

“当年,我不是要害大郎才不发兵救援,但实在是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重重说了两声“天命难违”,顾昔潮蓦地转身,俊面威严,漆黑冰冷的黑眸里波澜翻涌,一字字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叔,你若当时肯发兵,大哥和沈氏父子就不会战死,云州也不会陷落敌手整整十年。”

他和她,也本来不是仇敌,更不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顾昔潮负手而立,闭了闭眼,任由漫天纸钱落下,再睁眼时,眼底的波澜已凝结成冰:

“一句天命难违,四叔就想把罪孽撇得一干二净?”

他冷眼看着脚底挣扎的血亲,甩开被攥住的袍角,道:

“四叔还是到了九泉之下,亲自与死去的兄弟们谢罪吧。”

顾单钧忽地嗤嗤笑了起来,身躯痉挛,咳了一声,唇边血花涌出。

流亡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明白了。凡是亲历当年那件事的人,要么死绝了,死在了云州,或是后来被顾昔潮杀得挫骨扬灰……

要么,没死的,就是变成了他和顾昔潮这样的恶鬼。

“九郎,你以为杀光我们就是在赎罪?”他眼神阴冷,指尖死死戳着顾昔潮的背影,“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我们的罪孽,你也有一份,你这辈子也永远是罪人!”

“你,你甚至都不算个人……你就是只恶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字字刺心。可顾昔潮的面容却始终平静而淡漠,甚至还有一丝戏谑的笑意。

此话说得也不错。因为顾家九郎,早就死在了十年前,活下来的,本来就是只无法瞑目的恶鬼。

寒风里,顾昔潮伸出手去,拂去垂死之人眼角的血痕,真心实意地道:

“罪人也好,恶鬼也罢。待我此生事毕,自会下到地狱,届时,于顾家列祖列宗之前,自有判词。”

顾单钧在地上如同蛆虫在地上扭曲着,呕血不止。

身旁的亲卫尝试救治多时,无力回天,只对顾昔潮摇了摇头:

“将军,此人四肢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像是像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看似还活着,只不过承受无妄痛楚,其实、其实人早就……”

“这、这到底是什么杀人之法?”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见惯生死的军士们都心惊不已。

顾昔潮看着底下痛苦的顾四叔,手指攥入掌心。

是“尸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名思义,是一种刑罚,犯人看似还是活人,其实早就是一具尸体。与尸体不同的是,那人还有痛感,最后只能鲜血流尽,绝望地慢慢死去。

这样残忍的手法,他十多年前就见过了。

当年,顾家的陇山卫从云州归来,军中没有去驰援沈氏而活下来的人,一个一个都莫名获罪,抓入大牢,最后,都以“尸人”之法处决了。

唯有那个死了十年的人,才会对顾家人有如此深的恨意。

顾昔潮举目四望,遍地都是逃亡顾家人早已死绝的“尸人”,唯独眼前之人还有一口气在。

他面色青黑,目光一凛,突然扶住那垂死之人的肩头,沉声道:

“她留着你,可是有话要你带给我?”

“九郎,那个纸人,她、她拿走了你的解药,在那里等你……”他指了指远处大雾弥漫的深处,“她让我带话,对你说一声……”

顾单钧的声音低不可闻,战栗着一字一字吐出:

“顾大将军,别来无恙。”

闻言,顾昔潮倏然抬眸,望向大雾的尽头,深深的眸底闪过一丝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你别去,她、她引你过去,是要杀了你啊!……”顾四叔最后呜咽一声,在男人的冰冷的注视下倒了下去,双眼睁着,已流尽了血,没了气息。

众军士茫然不解,望向一动不动的将军。

顾昔潮一身浴血,忽然大步向前走去,一身毫无纹饰的黑袍在暗昧的夜色中翻涌。

远处雾气如泼墨浓烈,时不时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低嚎,像是有人状若疯癫,惊惧至死。

“将军……”亲卫低声唤,不敢再上前。

这一队逃犯他们追击多年,个个都是行伍出身,狡猾多诈,身手极好,如今竟都这样死于非命,不恐惧是不可能的。

可顾昔潮如若未闻。

他举着火杖,孤身一人信步踏过遍野横尸。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烹油炼狱,都乐于笑往。

耳边有边城的金柝声在回荡,他的衣袍被寒风撕扯着翻飞不息,在空寂中猎猎作响,手中火杖忽明忽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漫天的纸钱如落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连日奔波未眠,加之毒性已深入,血腥气萦绕在周身,他不免神志昏沉,脚步有虚浮之感。

举目望去,此地已是大雾最浓烈之处,他一来,雾气便从他身边幽幽散去,连头顶飘落的纸钱也静止下来。

悬崖的尽头,一座熟悉的大红喜轿静静矗立,庄严肃穆,像是已等了他好久。

喜轿四周,云霭沉沉。那一个失踪的嫁衣纸人,端坐喜轿之上,居高临下,周身血污斑斑,纸袖迎风拂动。

宛若昔日金銮凤位之上,宛若凤冠翟衣加身。

狂涌的风息之中,顾昔潮停下脚步,伫立在轿前,鬓边一缕白发随风拂动。

然后,他后退一步,五指缓缓攥入箭袖,用一种如同叹息的语气,轻声道:

“臣,参见皇后娘娘。”

第21章鬼皇后

上一回听到顾昔潮这一句“臣参见,皇后娘娘”,是在京都皇宫里的洛水池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承平五年的中秋夜,元泓于御花园中设宴,顾昔潮入宫伴驾。她趁元泓与大臣们同饮酒醉,单独传唤了顾昔潮。

彼时,他的心腹方被她的人捏造罪名扣押。她知他为了救人,哪怕刀山火海也定会赴约。

那一次,她对他存了杀心。

她精心挑选了数十名最是得力的侍卫,携一壶鸩酒,前去赴约。

洛水池畔,草盛亭幽,点点孤萤,携光飞舞。

顾昔潮未带随从,孤身一人坐于畔石之上,长腿支颐,身旁放着一壶酒。一身月华,清冷落拓。

可那时,她已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曾经锦衣玉带,宝剑貂裘的少年,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热烈张扬。一袭暗色的玄青劲袍,无雕纹镶绣,无佩玉饰金,整个人像是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他独饮了不少酒,面泛薄红,唯独一双黑眸亮得惊人。见了她也不避退,只起身,道了一句:

“臣,参见皇后娘娘。”

说是参见,一点行礼的架势都没有,都不曾弯一下腰,低下头。顾昔潮是大儒教出来的子弟,一向行止端方,唯独面对她时,一点君臣尊卑礼仪都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她便懂了,她这个北疆军户出身的皇后,世家高门向来是不认的。

毒杀在即,她也懒得同他计较礼法了。

“你要如何肯放过陈侍郎。”

顾昔潮突然开口,单刀直入。

她从旁端起备好的毒酒,款步向他走去的时候,迎上他的目光。

即便下一刻就要毒杀他,她仍然觉得他那双映着水波的双眸,当真俊美无双,摄人心魄。

她敛袖,将酒盏递到他面前:

“只要顾大将军饮下此酒,不仅陈侍郎可归家,你我恩怨也可从此一笔勾销。”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酒盏,又望向她,淡淡地道:

“臣尚有未竟之事,不能饮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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