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村虽然叫临江,可是它并不傍水,反而依山。
按照江大夫的说法,眼下并不适合再往人多的地方去。若苏叔阳是独身一人,往哪里去好的,只是他还带着一个重伤未愈的少年。
苏叔阳不曾料到官府的通缉令上竟然会出现这个少年。他毕竟只是个男宠,王府里的人几乎死光,难道还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娈童的失踪?还是这个少年除了安世王爷的玩物的身份,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叔阳没有办法想得太多,人都已经带出来了,此刻再把他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抛下,少年绝对没有办法活下去。
扶云山是处于临江村后的魏瑶山后的一座矮山。不知道是因为它实在太矮,还是因为临江村的村民们比较懒,扶云山一直都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
至今为止扶云山上留有的属于人的痕迹只有一座破败了很久的庙。
苏叔阳带着少年花了半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翻过了魏瑶山。魏瑶山也不是一座很高的山,但是要比扶云山强出太多。临江村的村民在这座山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特别是北坡,一大块的树木几乎被人砍光,光秃秃的十分丑陋。
苏叔阳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挑没有人问津的野道上山。少年一路都在昏睡,苏叔阳捞着他,就算能用轻功,仍是累了个半死不活。
下了魏瑶山的那个黄昏,天开始变阴,风也渐渐带起了冷意。苏叔阳本想随便在扶云山脚下找棵大树窝一晚上,结果一抬头,竟然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下雨了。
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似乎在背后翻涌、酝酿着随后的滂沱大雨。苏叔阳看了一眼被吹得不断摇摆、沙沙作响的大树,只得再往扶云山上赶去。
少年早已被惊醒。他似乎格外怕这样的场景,头窝在苏叔阳的怀里不肯抬起来,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苏叔阳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只得加快了上山的脚步。自己没有太多的力气和精神分去照顾少年,苏叔阳又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当务之急是找到避雨的地方,至此之前,一切自求多福。
索性在大雨倾盆而下之前,苏叔阳找到了隐藏树灌草丛之间的破旧寺庙。这件寺庙虽然布满灰尘,看上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可是却意外的不漏水,地上也保持着干燥。
苏叔阳将少年放到一个露出棉絮的蒲团之上,又将包裹随手扔在一旁,身体晃了两晃,当即就在原地坐下了。
那少年也不嫌地上脏,直接手脚并用朝他爬了过来,似乎是想拉住他的衣袖。
苏叔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坐好别动。”随即闭起眼睛运起功来。
他不想与少年多废话,按照江大夫的说法,对方能不能听懂都是个问题。如果少年敢打扰他,那么一剑杀掉好了。
那少年似乎是被他轻声的话语和充满杀意的眼神给惊到了,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的手僵硬地身体背后缩。他见苏叔阳坐在那里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只能又窝回蒲团上,双手抱膝,失神地看着寺庙空洞大门外面的景色。
不知不觉中雨已经下得很大了。雨滴敲击在青瓦上的脆声笼罩这整座寺庙,透明的无根水顺着瓦片的弧度流下,在门口织成不断倾泻的长帘。
天色太暗,庙里又没有任何火光。苏叔阳的脸隐藏于黑暗之中,少年无法看清。他又不敢凑的太近,心底虽然本能地觉得不安,只能将自己蜷缩得愈发紧了。
苏叔阳睁开眼睛的时候雨仍然在下。身旁的少年半倒在蒲团上,应该是睡着了。
他突然觉得很累,也没有要从地上站起来的心思了。自己以前在碧水宫的时候是个有极度挑剔的人,外衣非贴身侍女打理则不穿,如果被陌生仆人触碰到一下,是要一把火直接就烧掉的。而跑了这么多天,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与要求,也是被“活下去”这三个字所掩埋。
否则自己什么时候连沾满灰尘的地上都可以直接坐下了?
苏叔阳叹了口气,压抑住心底“那不如躺下来”的想法,不禁又想起了新的忧虑。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本以为能熬过这两年,却没有想到这几天的杀人、被追杀的经历让他本来还算平稳的内息彻底崩了盘。自从那日小树林里的意外,虽然那股混乱的内息最终被他暂时压制了下去,可是终有逃不过去的一天。
苏叔阳又叹了口气,这些话他平常无人可以说,现在想来也算是自己造的孽。
死亡是早已可以遇见的事情,不过早晚罢了。只是……他扭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少年,难不成自己要和这个小傻子死一块儿?这黄泉路上也真是不寂寞啊……
“轰隆——”雨越下越大,甚至不时有闪电刺破天空,银白的光闪耀着,时不时照亮山野之间的狼藉景象。
苏叔阳从地上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刚准备把少年也叫醒,余光一扫却见破庙的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谁?!”苏叔阳心底一惊,一只手握住半出鞘的剑,另一只手拎着仍茫茫然的少年、把他丢到了只剩半截的佛像座后。
“呵呵。”一声极低沉又柔软的轻笑,背后有闪电“轰隆”划过,照亮他极妖艳的面容,“苏宫主,好久不见啊。”
14。
苏叔阳的心不住地往下沉——这几天他料想了很多有关于自己的结局,却没有想到糟糕的局面来得比自己预期还要快,甚至让他措手不及。
站在门口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苏叔阳对自己的不欢迎。他轻轻一撩湿透了的长发,看似婀娜的身形一摆,左脚刚踏进庙门,苏叔阳的剑已然出鞘,在阴暗的夜色下流转出聂人心魄的光芒。
“啧啧,真是好剑。”那人停在了门口,大约是畏惧于剑的威力,不过嘴巴仍不闲着,“只是。。。。。。苏宫主拿着的这把,怎么看都有些陌生呢。”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音调婉转,仿若女子,句尾带着微微的颤音,像是撒娇一般的挑`逗。
苏叔阳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眼前人的声音他听了快二十年,那些小小细节早就麻木,更别提这人就在前几天刚刚玩了一出背叛的戏码。虽说凭着多年情谊苏叔阳还未对他起杀心,但是心底却也足够怒火滔天了。
“柳柯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苏叔阳冷冰冰地问道,“对不住,曾月不在我手上。”
“哦?”那人又笑了一声,轻轻地,似是低声叹息一般,“可是。。。。。。它也不在苏宫主的卧房里呀。”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以及,”苏叔阳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要把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手段使出来。你知道那些对我没用,又何必自取其辱。”
“哼,你好大的口气啊。”原本门口那个有着窈窕身材的美人立即消失不见,一声冷笑,年轻的男子走进破庙,“也不知道这几天是谁被我追得跟条狗似的,苏宫主,爽不爽?”
苏叔阳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借着黑暗隐藏了眼底的复杂神色。愤怒,当然是有的,甚至有愈烧愈旺的趋势。恨,也许是有的,只不过盘旋在心上而未深入骨髓。憎恶,眼前男子的阴柔姿态虽然刺目,可终究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柳柯舟见苏叔阳一语不发,莫名的恼怒油然而生。他讨厌眼前的人,这种感觉的来源复杂,却不影响柳柯舟想要报复苏叔阳的心思。他想看见对方生气的表情,想看见对方恼羞成怒后的失态。这是他肖想了很久的场景,而不是对方的淡然甚至对自己的嘲讽。现在这一切计划却因为对方的油盐不进而要濒临破碎,他不甘心。
“你倒是说话啊,怕了?”柳柯舟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头发,“苏宫主,只要你把曾月交出来,一切都好说。”
“曾月不在我手上。”苏叔阳语气冷淡,“也许你可以去安世王府找找。”
柳柯舟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那消息是真的?”他突然又觉得可笑起来,“你跑去杀了安世王爷?怎么可能,你这种人!还是……憋屈了这么些年,你忍不住了?”
“别在我面前不断证明你的愚蠢。”苏叔阳微微扯了扯嘴角,“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看起来更加眼瞎一点?”
柳柯舟面色一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重新挂上柔媚的微笑,“诶……那给怎么办呢?”
“不用打别的主意。你以为曾月是什么,就你这种人,就算有十把曾月在手也坐不稳碧水宫一天的位子。”苏叔阳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这是在自己手下干了快十年活、深得自己信任的部下之一,可是却连这点小事都不懂。他语气不禁带上了怜悯,“杀了我也没用。更何况,你连杀我的本事都没有。”
柳柯舟的脸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