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萤抬眼看看天色,已经是申时,招手让站在坡边的为月过来,准备打道回营。
为月余光瞥见刘萤的手势,轻轻叹了一口,流连的又望了望这山河,便抬脚迈步往三人那边走去。
只是这一抬脚的功夫,坡边徒然出现一把银钩,紧接着阵阵风声掠过四人耳边。刘萤眸色一沉,一个激灵跃步飞身到为月身边,抓着他退到裴木和天溪旁,将他扔在二人中间,自己则面对那几道倏倏落地,身着薄甲的身影。
那些人穿着与天溪身上的薄甲除了花纹,其余都一样,那是斥候专用的装备,既能保护自我又很轻便,被发现时不至于被拖累。
刘萤警觉的观察着这些人,来人不是很多,大概是斥候一个小队的数量,看来是来暗杀的。想到这刘萤不禁皱眉,今天的行动明明没有很明目张胆,为什么还会有人来截杀?更何况要是随便派个什么人来,也不至于遭到暗杀,主要是杀了也没用。
难道是自己人里有奸细?不对,不可能,裴木是老王爷的旧部,多年来都是忠心耿耿;天溪是自己一手培养的,捡回来的时候也把他俩兄弟查了个底儿掉,不会有问题,那么差池又出现在哪儿呢?
这时,从这队人里轻盈步出一个身形纤细苗条的人,为月看见便一震,这是……
“哟,意外收获啊!”那人轻灵的声音响彻在这肃杀的天空,刘萤瞳孔骤然一缩,本能的回首看了看身后人,只见为月眼眸已经滞了下去……
苏陵。
她一把抓下自己脸上的纱布,露出曾经清秀婉约的面容,但在如今看来却是恶毒可憎。亮丽的容颜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江南王,小女这厢有礼了……”清丽婉约的敬语,让为月不禁一哆嗦,紧接着苏陵脸上一凛,喊道:“杀!”于是他身后的那些斥候统统蹿上来,肃杀之气顿时漫开。
天溪和裴木率先挡在刘萤和为月身前,抵挡着他们第一拨攻击。
斥候一小队大约是十个人,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擅于暗战攻击的兵士。天溪既是斥候总哨,多少都很了解同为斥候的路数,所以上来就撂倒了几个。
苏陵眼色一沉,双手倏地闪出两把匕首,蹬脚一跃便隔了天溪裴木二人到刘萤身前。天溪本想拦截,但是苏陵下手极其难缠。她忽然清丽一笑道:“王爷,今儿个本是听命来截杀您的,但没想到……陛下也跟来了啊!”字句虽是敬语连连,但让刘萤心里一阵恶心,他呸了一下拔剑横挡下苏陵的双匕,当的一声响彻天空。
“想不到你长的这样出尘,竟是……如此恶心。”刘萤出言反讥。
苏陵神色一凛,当即没了笑容,冷冷的哼了一声:“强弩之末!”手劲加重了几分,“刘萤,你以为你今天逃的掉吗?”
“苏姑娘,何妨一试?”刘萤笑笑。
为月瞪了刘萤一眼,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笑的出来?他反手抽出腰间的剑,猛地出手挑开苏陵的攻势,苏陵身子一缩,往后退了好几步。刘萤顿时感到手上力道轻了不少,不禁甩甩手,冲为月咧嘴一笑,以示感谢。
为月再次狠狠的瞪了刘萤,却有几分自豪,挑挑眼,意思是告诉刘萤自己不是草包。
刘萤没空理会为月,四下观察了一下形势,顿感不妙,若是真的这样打下去,他们四个都得死在这。这时候天溪一剑斩了一个斥候,提剑杀了过来,苏陵感到背后一凉,即刻转身挡了去,又是一声脆响,天溪头也不抬便喊道:“爷,带着陛下走!”
刘萤当下没有犹豫,拎着剑拽着为月转身就跑,反应快得为月差点没跟上。
苏陵当即怒喝了一声,一个凌厉甩开天溪就喊:“追!”正在厮杀的人听见统领的命令,即刻转身追了出去,裴木脸色一变,一个蹬脚翻身落在天溪边上拦去他们。苏陵见刘萤二人已经跑远,大怒得双匕就挥了出去,天溪一个出神儿让她刺伤了手臂,皱了皱眉,胳膊上的血倏地流了下来。
苏陵一急,自己领了一个人径自冲了出去,裴木刚要前去追,却被后身几个斥候拦截了下来,转头看天溪也拖着伤在厮杀,心中不禁叫喊,盼着王爷和陛下万福,能逃出一劫。
刘萤拉着为月一路狂奔,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凌厉的刺痛骨膜,却也顾不得那么多。
苏陵在后头轻盈的窜着,渐渐看见刘萤和为月二人的身影之后,嘴角暗暗扯出一丝诡笑,身后卸下一把精美的弓,又从他身边的斥候身上抽出一支箭。
刘萤和为月倏地一下刹住了脚,忙乱的逃跑间早已不清方向,竟胡乱的跑到了林间,从林间穿越的时候能明显的感到身后人的汹涌来势,如今又被追到了瀑布悬崖边,着实令人挠头,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听着眼前的瀑布汹汹声响,仿佛要将人吞噬,自己的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再转头看看为月,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潮红。刘萤咬了咬牙,不能让他死啊……穷尽一生都是为了保护他、守候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死呢?
回首时苏陵已经近在咫尺,却停了下来。
刘萤远远的望见苏陵开弓备羽箭,透过那弓骨,还能看见苏陵嘴边阴冷的笑容,仿佛说着去死吧,于是弓弦顿松,刘萤看着那箭直逼为月,心下一震,抓着为月的手臂立刻往后一甩……
为月猛地一惊,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顿感手腕一沉,自己就被凌空甩了出去。空中瀑布的声音震耳欲聋,为月周身都侵着泛滥起的水花,后仰着坠下去的瞬间却看见那支翎羽箭直直的向刘萤射了过去,他惊得张大嘴巴去喊那人的名字,自己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可他确实喊了,声嘶力竭……
刹那间,冰冷刺骨的洪流袭遍全身,为月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浸着冰往下坠。他挣扎着,双臂不断的划开四周的水,想游上去,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的一直下沉、下沉……空气……呼吸……什么都没有了……天地都在旋转……
朦胧间,他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向自己游过来,然后便陷入无边的黑暗……
……》
两同心
人生在世,一木一浮生,转瞬即逝。
生命之于天地来说,太过于渺小,像是佛祖手间的一弹指,纵使世间瞬息万变,也不过是一弹指。
为月轻轻一笑,或许就这样去见了佛祖也好,不至于为人世所累,自由自在。可是生命既是如此顽强,何况又是有人奋不顾身的去救他呢?
恍惚间,他感到自己唇间漫开丝丝的血腥,一股一股的气息涌流入他的身体。为月出于人类本能的求生,拼命的捉着那丝气息,贪恋的索取着,像是要把对方全数气息全都纳入自己的生命中。
血,甜带腥……
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夜空中星星点点,如玉盘中的水晶坠在暗幕上,美得不可言喻,美得让人沉醉。
再次活了下来吧……
这几年间,自己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时候?中毒躺在正阳殿的床上,被精致的匕首刺入胸口的那瞬,从悬崖边被扔下来的刹那,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却总是触不到阎王爷的衣角……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能一次次的从死忘名单上消失,为什么自己能这样受着上天的眷顾流连人世?
不、不对,不是上天眷顾,不是上天……是他,是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
刘萤?
在哪里?
为月倏地一激灵,腾的一下坐起来,头有些眩晕,他也顾不得,下意识的去寻找那个人……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碰到一个冰冷的身体,有什么液体,粘糊糊的浸湿了手掌。为月一个冷颤,立刻垂眼看去,却是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看到刘萤,为月刚要喜,再仔细瞧去他又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震惊的说不出来话。
一支羽箭直直的插在他右边胸口。
血,一直在蔓延、蔓延,染尽了他大半边衣服。
为月顿时慌了神儿,他从来没有这样慌过,现下却是完完全全的傻眼了。他想起自己被刘萤扔出去的那一瞬间,忽然眼睛一酸,想落泪,看着眼前晕的很深的刘萤,他想落泪,为他落泪……
原来口中的那一丝血腥味是他的气息,原来是他在水中为自己渡气,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守护着自己的,中毒了为自己千里迢迢的送解药,受伤了为自己衣带不解的服侍,如今自己被逼到绝路,他竟然用身子为自己挡下了这着实的一支羽箭……值得吗?即使一直冷眼对待他,他也始终是拿命来守护他……
为月真的泪流了……一滴一滴的落在刘萤染血的胸前。
这一次不为别人,只为他,这眼泪只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