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叶长流噎了一下,“谁敢支使大雍第一商做管家?木头,你聘的?”
木揽风很识趣的摇摇头,“裴公子已辞去商号当家一职,留在汴梁给公子当管家,”他顿了一顿,觉得有必要补充道,“我劝过了,没用。”
叶长流见他们不似说笑,登时面沉如水,放下顽皮之态,辞气凛凛,“裴亦商,将德庆年五成商权转卖予你,是信任你能将商号发扬光大,也不枉费我这些年的心血,谁许你随意辞离了!”
裴亦商肩头微颤了一下,自家这主子往日总是一副笑语盈盈,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他可以视名门望族如草芥,亦可放下身架与下属放纵调笑。可但凡涉及正事,方才还春水初融的眸子顷刻间凛然慑人,清冷森肃。
“公子对亦商有知遇之恩,若非公子栽培,亦商仍颓然在家,更无法振兴裴家,愧对天上父亲的期盼,”裴亦商咬了咬牙,仰头迎上那道冷冽的目光,“亦商这一生,钦佩之人除了父帅、赵老将军和永陵小王爷,便是公子您了,我虽不知公子为何忽然散财进京,却明白公子前方的路必定不平,亦商要随公子左右,听候差遣。若然此举让公子恼怒,亦商甘愿受罚。”
叶长流直是给他气得怔住,这小子向来听话,今次怎就私自做主,还敢出言顶撞呢?他越想越怒,冷哼一声:“甘愿受罚?好啊,你现在立刻除尽衣物光着身子绕汴梁城跑一圈,回来了我就让你当这个管家!”
裴亦商闻罢面上一青,嘴角不住抽搐,求助似得望向木揽风,木揽风显然也是一怔,就算被倒吊起来鞭笞,裴大少爷也许还会欣然称诺,可这败坏名声的辱人惩罚,他哪吃得消?
“闲爹爹!”
一声稚嫩的呼唤打破了这肃冷的气氛,迎面蹦来的小丫头娇俏可人,两颊梨涡浅浅,叶长流一把将她抱起,摸着她齐刷刷的拖肩小辫,唇边浮起暖暖的笑意,“茶丫头,想死爹了!这两日有没有调皮捣蛋,给叔叔们添麻烦?”
“茶茶很乖很乖的,大家都很喜欢和茶茶玩儿呢,就是水水哥老是欺负我,闲爹爹要替我教训他!”
“水水这臭小子胆敢欺负我们家大小姐,简直是皮痒了,走,爹替你好好揍他一顿……”
木揽风轻咳一声,朝身旁使了眼色,裴亦商随即会意,一本正经的开始除腰带脱长衫,茶茶“啊”了声,双手遮眸,叶长流斜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吓小孩子么?”
“公子让亦商做什么,亦商就做什么,只要公子愿意收留,亦商万死不辞。”裴亦商面不改色的解开长袍,茶茶借着指缝不时偷瞄,叶长流兴味索然地摆了摆手,“罢罢罢,你先下去把那大夫请回吧……”
裴亦商眨眼,“回去?要告诉他公子无碍么?”
叶长流白了一眼,“你想让‘叶闲装病欺君’这流言遍布龙城?连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做什么管家。”
裴亦商听出话中意,面露喜色,连忙举袖作揖,维诺退下,茶茶见木揽风翘嘴偷笑,轻轻的“咿”了一下,“木叔叔,今儿夜里宝乐庙会有好看的花灯会,你带茶茶一起去吧。”
木揽风瞪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逛庙会?”
茶茶噘嘴吐舌,叶长流轻笑着将她放回地下,刮刮她的小鼻梁,“谁说不去的?你去,让水水准备下,爹和木头叔叔陪你们去。”
“真好,”茶茶狡猾地冲他眨眨眼,摇着小辫儿蹦出后院,木揽风冷冷道:“都七八岁的姑娘了,还宠?”
“不宠她,难道宠你?”叶长流摆摆手,微露疲色,“小丫头自幼丧父丧母,她笑,不代表开心,只是不希望我们担心……罢罢,不谈这些……小裴既已辞去掌柜之职,你觉得谁可胜任?”
“公子不是早料到这天,才有心栽培弥子瑕么?其实裴公子这些年尽心打理生意,只为振兴家族,如今责任已成,卸下这包袱,他始终还是想回到原点,查明当年的真相,为冤死的故人旧将报仇血恨……”木揽风略略一顿,眼角瞥了一下公子,“只是他不知道公子的身份,更不知你亦是为此……再返这个帝都的。”
“我将股权卖给亦商,本是盼裴家能再好一些,可现下仔细想想,坐拥倾国之富,又是故人之后,难免遭莫测之祸,亦商辞离,未尝不是一种保身之法,回头,也当让老余他们将产业零散分割,以免有人又动了其他心思。”叶长流稳稳当当的撩衣坐下,悠然微笑,“至于雪冤……那些人任意一个便是只手遮天之辈,复仇谈何容易?莫想过多,一步一步来吧。”
木揽风嗯了一声,见公子眸光黯淡,后悔自己提及往事,正寻思着如何缓回气氛,叶长流闲适而立,“走吧。”
“走去哪儿?”木揽风一怔。
“看花灯去啊,”叶长流勾住他的肩,食指一指,“不准推辞,还有什么事比陪我们大小姐更要紧的?”
东都外城,宝乐庙前,花市灯如昼。沿街摊子一字排开,千万盏彩灯密密匝匝,犹如星衢。
水水牵着茶茶一迭连声地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穿梭在如潮人流之中,木揽风两手拎满稀奇古怪的灯饰,约莫是觉得丢人,逛到半途就溜进酒铺,留下自家公子在喧嚣熙攘中紧盯着俩孩子,以免失散。
“这是什么灯?”茶茶提起一盏镶龙绘凤的花灯,水水瞥了一眼,扬起嘴角,“这是满堂春,我以前在老家有见过。”
“喔,那这个呢?”
“马骑灯。”
“这个好别致,水水哥,你也认得?”
“这个……”水水端详半晌,见其上闲诗笔酣墨饱,提字行云流水:
汴有少年郎,万戟收绥阳。
誓当破蓝氏,阵解星月芒。
塞虏乘虎下,拂剑营中侃。
胡人不敢论,长揖以敬君。
人逸风迢迢,金鞍马萧萧。
岂知英倪色,惟见小陵王。
“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长陵灯都不识,唉……真是哀、哀伤、令人悲哀到痛心疾首、痛彻心扉……呜呼哀哉……善哉、善哉。”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位手挥折扇的俊秀少年,青袂耀眼,二十来头的模样却神色顽淘,一身轻浮。
“你是何人?”水水面色一沉,茶茶也眨着眼接道,“有何贵干?”
“本少爷姓屈,草字平休,乃是京城第一少,人称‘千晓生’,偶路此地,见二位小童捧着在下最崇拜之人的祭灯,却不知由头,一时兴致顿生,便前来搭讪,还望二位见谅。”屈平休笑意盈盈,茶茶为这分喜气所感染,歪头一笑,“大哥哥,你说这长陵灯是你崇拜之人的祭灯,那一定有什么故事吧,说说看嘛,茶茶最喜欢听故事了。”
水水斜了一眼自家态度急转的大小姐,“你不是只听爱情故事?”
茶茶不留痕迹的踩了一下水水,扯着屈平休的衣角,“就有劳屈哥哥当一回说书先生吧。”
屈平休一愣,较之受用的哈哈长笑,“好极好极,料不到我屈平休还有被唤‘先生’的一日,小丫头,你可听过京都四少的名头?”
茶茶摇摇头,“你不是京城第一少么?”
屈平休嗯了一声,面无愧色地道:“我说得是十几年前,汴京有四大如同我一般风度翩翩、享誉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