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要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啊?”
赵永陵吐吐舌头,“我生有宿疾,大夫说我活不过三十,你陪我死,岂非英年早逝?”
容辞心里“咯噔”一下,“呸呸呸,那蒙古大夫说的话你也能信?”
“本少爷当然不信,可我长大要做军师,经常上战场,随时要死的。”
“结义兄弟自当死生相托,吉凶相救,我若贪生怕死,又哪来得真心与你相待?”
“我不管,反正你也好,华颜云水也好,都要长命百岁!”赵永陵索性耍赖,“不然我们不结拜,我还要去告诉华颜云水说你偷偷叫我来不叫他们,肯定要和你绝交!”
容辞哭笑不得,“明明是你提议的……”
“哼!”赵永陵偏过头去。
“……”容辞挠了挠脑袋,心道倘若真遇到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上这么多,随即笑道,“好吧好吧,这句略掉啦。”
赵永陵这才眉开眼笑,连忙飞快的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管发生什么事,容辞一定要平平安安,若违此誓,本少爷讨不到媳妇,吃不到鸡腿!”
容辞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呀,以后你哭着喊着要媳妇,可别赖我。”
赵永陵嘟嘟嘴,“哼哼,你也要立誓,不然你也找不到老婆!”
容辞哈哈大笑,摇头唱道:“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呀?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嗯呀嗯呀不要哭,没有媳妇儿有伙伴儿……”
“走调啦都还唱个铲铲……应该这样子唱,”赵永陵笑弯了腰,毫无顾忌的跟着唱,“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难听!我是走调,你是找不着调!”
当年幼童的玩闹之约,容辞不想,他还铭记于心。
赵永陵一瞬不瞬的看着容辞,一遍一遍唱着,竟带着哭腔,“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嗯呀嗯呀不要哭,没有媳妇儿有伙伴儿……”这儿歌何其逗人,可在场的人听了,莫名黯然心酸。
他唱到最后,竟忍不住颤抖,原本以为可以坚持假装到最后——拼命忍受着的丧亲之痛,终将他整个人压得支离破碎,不成原形,当这一切爆发了,他不再豁达、不再谈笑、不再英勇,他只是个凡夫俗子,也会恐惧、懦弱、伤心……流泪。
小容,因为一场阴谋,一道圣旨,一夜之间,我没了爹,没了娘,没了哥哥,没了妹妹。
我真的、真的不想在人生这最后一刻,再承受一次失去最重要朋友的滋味。
那种痛苦,我一分一毫都受不住了,所以,求求你——
求你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嗒的一声,一滴眼泪滴落尘土,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容辞,唇齿上下动了动,仿佛在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声。
众人都只当他是痛恨好友的背叛,一场痛骂发泄后凶残的诅咒着,一股寒风袭来,所有人不寒而栗。
唯独容辞,他平静得不可思议,然后,“哐当”一声,酒壶应声碎裂,他淡淡地笑了笑,对徐孝乾道:“时辰到了,大人,行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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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局:知己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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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斩刑进展到此,除了城门外饱含热泪却要忍住哭声的南阳军,即使连那些不知情的旁观士兵也无法不被这种悲哀的情绪所感染。
他们从没和赵家军上阵杀敌,也没能见识过小陵王少年军师的风采。
朝廷说他谋反,他们不会怀疑,这究竟是真是假;圣旨下了杀令,他们是军人,只需懂得服从命令。
可眼睁睁看着一个阳光般的传奇少年落到如斯下场,又于心何忍,如何不为之动容?
因赵永陵的失控,徐孝乾唯恐那两万南阳军生出什么哗变,早已迫不及待的盼着交差了事,当容辞话音落下,他好比丢烫手山芋一般,令签般“啪”的应声落地。
“斩了!”
刽子手一声断喝,提斧斩落。
咔嚓。
一声诡异的、像是地狱传来的脆响,斧刃狠狠地穿过皮肉,血如箭般飞射出,翻开的肌肉下是森森白骨。
所有人被这声撕裂空气的声音刺得耳膜大震,全身绷紧,有些人甚至别过脸去,纵然是那些久经沙场、染血无数的将士们,亦无法不被这种残忍的极刑所撼动——但是……被施刑的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惨叫。
赵永陵的脸上布满异常痛苦之色,大量汗水渗出,他浑身发颤,拼死咬着下唇,忍着脱口而出的尖叫。
终于有人发现了更可怕的事——铡刀没有将赵永陵的身体砍断,而深深陷入那个削瘦的背骨之内,骨头裂而未断,血肉撕而未毁,这该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失误,更没有人想到在这等可怕的折磨下,犯人竟未惨叫一声。
徐孝乾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对着刽子手大骂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刽子手拼尽全力举着斧柄,硬是动不了半分,他颤声道:“这、这刀太钝了……”
徐孝乾吼道:“那还不快砍啊!”
刽子手费力将手中铡斧举起,一抽离赵永陵的身体,血一下子狂喷而出,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吓得心惊胆战,双手一哆嗦,高吼一声,拼尽全力再次将巨斧砍下。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倒在血泊中的人死死的抠着石头的手指惨不忍睹,指甲全部断裂,可巨斧竟然……仍未将他斩断。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腰斩本就是最残忍的酷刑,朝臣刑官为了是否将其保留还几番争执上书请奏,最后为了能够让犯人最大程度的减少痛苦,创造了铡刀,便是为了能够一刀了断。
可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没有人知道,这不是场意外,而是一场预谋。
在白染给华亚卿的锦囊之计中,最后一条白纸黑字写明:倘若赵永陵为护容辞坚持回城受刑,欲除容辞,只需在刑具上做足功夫,令赵永陵死状惨烈,容辞亲眼所睹,自此虽生犹死。
赵永陵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为了不让容辞担心,不论承受多恐怖的痛,一定要忍耐,很快,很快就能够过去。这个平时娇身惯养连摔倒也要哇哇大叫的他,握紧拳,咬紧牙关,集中一切精神忍受着这个惨绝人寰的煎熬。
所以,即使感受到好几处骨头被砍断,断开的肋骨深深刺入内脏,身体止不住这样剧烈的战栗,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止不住血流汹涌,坚不可摧的意志力止不住的涣散、崩溃……依旧不愿开口。
在场众人有许多根本看不下去,背过身去,有些人无力的跌坐在地,更甚有人被眼前腥红的一切吓得哭了出来。
这个年轻的刽子手,失措的看着这般惨绝人寰的情景,全身抖得越发厉害。那种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死死盯着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忽然骇然的尖叫一声,将斧斫疯狂的拔起,再劈下,再举起,再斩下,一下,二下,三下……为什么还是没能斩断!他会疯的,不,他一定已经疯了!
所有人几乎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被肆虐的不成人形的人瘫软在血泊之中,内脏随着铺天盖地的鲜血跑了出来,骨头碎裂的可怕声响犹如一柄尖锐的刀戳着人的心口,天地间什么都不剩,只余杀戮,杀,杀,杀,杀,杀,杀,杀!
过于疯狂的痛楚令赵永陵失去理智的挣扎,他用头颅撞着地,手腕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腰部裂出的那些皮肉肠子更是血腥不堪,可即使这样,他竟然不呼喊,还不惨嚎,所有人已经不忍再睹,更有些人转身呕吐起来,他们甚至希望他能吼叫,甚至辱骂都可以!
可他们不知道,刽子手的一刀切开了赵永陵的肚子,腹部肌肉受创,根本无法深呼吸,莫要说大声嘶喊,连小声的呻吟都难!
巨斧再次落下,强大的痛感让赵永陵的意识再度清醒,不论怎样的挣扎,都挣不脱双腕的桎梏,绷紧的肌肉抽搐得几乎痉挛,赵永陵胸口急促的起伏,喘着气,失去焦点的瞳孔茫然的望着天,眼前一片血红,他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昏过去,为什么每一寸肌肤都能这么清楚的感受这种痛苦,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他还活着……
时间怎么可以过得这么慢?为什么上天要让他遭受这样的折磨!
心头一片冰凉,想起自己的一心为国、殚精竭虑,争取了半天换来这样的结果,他究竟在做什么?原来都是笑话……老天居然这般戏弄他……
恨!这一瞬间,几乎恨上了世间的一切,悲怒而狂,所有人都该毁灭,都该去死,统统都要去死——
心中的恨意愈来愈浓,恨苍天无泪,人间无情。
他人生的最后,除了绝望、悲怆、仇恨,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但是,怎么忽然好像有一只手轻轻的搭上他的肩,隐隐约约的,他竟还能在剧痛中感受到掌心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