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体贴,像是温和。
赵永陵有种微妙的混乱,好像一时间忘了疼痛,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天空很蓝,飘着无尽的云朵。
那是一片花园,有假山流水、奇花异草,池塘边上还有乌龟在爬。有四个男孩在那儿追追跑跑,他们穿着雪白的衣裳,拿着青色的柳条,笑得很开怀,玩得很开心。突然,有一个孩子因为身体很糟糕追不上其他孩子,看大家不理自己,索性蹲在地上一边撒泼一边哇哇大哭。
另外三个孩子见了,连忙跑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有的摸摸他的头,有的拍拍他的肩,有的还拿出糖哄他吃。
而他不但没有笑,还哭得更厉害了。
他拼命的嚎啕大哭,看着三个小玩伴慌张的哄着自己,心里甜丝丝的。
他忍不住想,要是一直这样哭啊哭啊,该有多好,多幸福啊。
赵永陵一瞬间有些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方。
他好似还是那个顽皮不懂事的孩子,会一边哭啊闹啊,一边抿嘴偷着乐。
一个孩子好像发现了他的异状,睁着大眼气呼呼地对他说:“哇,你骗我们!”
而他呢?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张口要说些什么。
诶?要说什么呢?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想着想着就忘了,然后,睡着了。
他再也没有醒来。
四下寂静无声。
仿佛天地间只余瀚海戈壁,大漠长风,听凭雨雪风沙吹袭,任其湮没。
赵永陵死了。
临死前他努力的张开口,含含糊糊的想要说些什么。
大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好像是什么“箫”,又似乎是什么“笑”。
惟独容辞。
他知道,赵永陵念的第一个字,是个“小”字。
京都四少,最爱给人起绰号的小陵王,总喜欢在他的朋友们的名字前加上一个“小”。
有一次,自己实在忍无可忍,就凶神恶煞的对他说:“赵永陵,别老叫我小容,我姓容名辞字雅廉,你总这样叫我,跟叫那三岁孩童有什么区别?”
而他竟插着腰吐着舌头,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个好名字啊!你想啊,现在我叫你小容,等你长大了我叫你大容,老了就叫老容,待日后你娶了媳妇她叫你死容,有了儿子叫你容爹爹,有了女儿叫你容容爹,哇,不管是啥容,都这么可爱,我怎么可以放弃叫你小容呢?”
容辞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冲上刑台,推开刽子手,他当时迷乱着想着,阿陵现在很冷很冷,他需要温暖。
所以,下意识的伸掌,搭肩,想要通过真气将自己全身的温暖传达给他。
下一刻,听到了那声清淡如丝的两个字——小容。
然后,源源不绝传送的内力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与此同时,眼前疯狂抖动的人也静了下来。
容辞浑身被洒溅的鲜血淋得湿透,从头发到鞋子,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睁着空洞的双眼,目睹的眼前赵永陵的惨状。
一直一直的,保持着这种姿态,仿若死了一般。这期间,好像有人上前来对自己说话,有人试图拉走自己,有人在耳边哭着喊着什么。
好像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
容辞蹙起眉头。真奇怪,那些人为什么要来烦他?
阿陵现在很累,很需要自己陪着呢,你们为什么说话这么大声,这样会打扰他休息啊。
容辞有些慌张的松开刀柄,急急忙忙的蹲在赵永陵的跟前,歪着头,看着他的脸。
啊,还好,他没有被吵醒,睡得很安静。
容辞松了口气,又不太满意的蹙起眉,言语却极温雅,“你怎么睡觉也要握着拳头啊,又梦到和云水打架了?”
说到这里便俯身,很小心的扳开赵永陵的右手,却突然僵住身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声嚎叫凄厉悲凉,他瑟瑟发抖,犹如厉鬼上身,双瞳近乎空白的混沌,仿佛随时会灰飞烟灭一般。
那鲜血淋漓的掌心之中,握着的竟是一块翠玉,而那玉眼所系着的,是一根红绳做成的流苏。
这是一个挚友曾经赠给他的护身符,想是他临刑前紧紧的握住了这块玉,到死也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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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局:醉峰奇斋
好像晕晕乎乎的,但又能模模糊糊听到旁边有人对话。
有的叽里呱啦,有的冷冷冰冰。
眼皮很重很重,根本抬不起来。
有个人在耳边长吁短叹,唉了一声,未几,又唉了一声。
“三师兄到底要睡多久啊?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睡啊睡啊睡到海枯石烂,等到山崩地裂星转斗移无数年以后,人们看到一张床上的白骨森森,仍然保持着这种姿势……”
“闭嘴。”
“喂喂喂,大师兄你凭什么要叫我闭嘴啊,治病的大夫是二师兄,他都没发话呢……啊啊啊……干什么……”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古井无波,“你安心诊断吧,我把他领走了。”
“有劳大师兄了。”如沐春风的笑。
半晌,有人隐约细如游丝的一句,“也差不多该醒了。”
后面的话听不甚清了,亦或是根本没人说话,接踵而来的又是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恢复,感觉到身上柔软温暖的棉絮,缓缓的睁开了眼。
阳光耀得帷幕明晃晃的,思维进入一段短暂的空白,然后,倏然瞪大了眼,坐起了身。
赵永陵不明白他为什么还可以睁开眼,坐起身,他有些恍惚的在自己眼前挥了挥手掌,迷茫的想着,他不是死了么?莫非这是梦境?可是,一个死人又怎会有梦?
他揭开床前纱幕,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较为宽敞的内屋,两面皆是雕花梨木长窗,窗边挂着七彩琉璃风铃,叮叮当当,光彩明亮。
靠着床边的四仙桌样式有些拙朴,材质却是黄梨木,搭着四个圆凳,颇为雅致。桌上有几道精致小菜,酒杯三三两两摆放,花瓶上分别插着菊花、木槿、茶花、水仙——均是四季独有。
靠窗的几案上摆着茶具,小炉烹水,微微作响,给屋内平添几分湿润暖意。
窗边的长椅上横躺一人,一身雪白长衫,脸上盖着一本残破书卷用来挡光,他显然是睡着了。
赵永陵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石化了。
这到底是怎样?阴曹地府还分配给游魂房间吗?
啪啦一声,炉盖被烧开的水炸开了锅,长椅上的人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匆匆忙忙跑去关火,自顾自的泡了满满一壶茶,悠悠然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