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2 / 2)

一切都是命。

我叫金鸳鸯,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父母都是僕役这等低贱出身,所以我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奴婢的命运,生是贾府的奴才,死是贾府的奴鬼。

荣国府是一个大家族,府裡上百个奴僕,家主是因袭爵位的贾赦贾老爷,本来十岁那年,大太太刑夫人本从一群女娃娃挑几个做事麻利的丫环,贾老太君却独独瞧我顺眼,让我有幸成为老祖宗的丫头之一。

虽然丫环也分了好几等,「大丫头」却是特别的身份,老祖宗总是称讚我聪明,说我的模样生得「水葱儿似的」,我很高兴自己天生肌肤白皙,让老太太能瞧得上眼。

老太太第一眼看到我时说了:「瞧这丫头生得多好呀,那一双眉眼多俊!」其实,我长得并不美,清秀倒算得上,蜂腰削肩,鸭蛋脸,乌黑的头髮,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几点雀斑,还是瑕不掩瑜。

通常人们对我很尊敬,在贾府每个月发月例的时候,数以百计的丫头们只有一个小小的工资袋,我却能有个沉一点儿的大红包,贾老太太疼,总吩咐上头多给几分碎银,因为我是伺候老祖宗贾母的大丫鬟,贾老太太发月银一两的丫头有八个,而我的赏赐位居第一,人人瞧著,谁也不敢对我粗气指使。

贾府的规矩多,可就算是伺候老祖宗的婢女,谁见了我,也要一体恭敬客气,连我去了凤姐儿屋裡,王熙凤和贾涟都会赶紧站起身让座,凤姐儿还假惺惺地喊我「鸳鸯姐姐」,态度亲热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其实,谁是真心礼遇我呢?

年纪大我几岁的凤姐儿,对我非常客气,不也是怕我对老祖宗嚼舌根?

我是个惜福的人,就算天生命贱,在贾府裡人人瞧著老太君的面子,谁也不敢对我喳呼一句,可我明白得很,老太太是我保命的唯一符咒,她要是走了,谁都可以立马将我踩在脚底,甚至是要我的命。

听说老爷的弟弟贾政,从几个婢女中选了赵姨娘当侍妾,本来嘛,在这种三妻四妾的年代,苦命的女人不该长得太美,赵姨娘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因为出身低,荣国府裡没人看得起她,姨太太们挤兑她,私底下说她不要脸,骂她狐媚子,偏巧赵姨娘性子直,有什麼就说什麼,有一咋没一咋的,恁谁都想损她一损。

甚至於二房的亲生女儿三小姐贾探春,也看不起她的亲妈赵姨娘,傲气貌美的小姐懂得诗书,持家手段堪比辣手的凤姐儿,可她性子冷漠,对阶级看得重,不愿承认自己出身低贱的亲娘,我常见到赵姨娘私下泪眼汪汪的样子,被自己亲生孩儿所嫌弃,她该是个多麼可怜的女人啊!

虽然赵姨娘喜欢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耍派头、穷吆喝,特别是刁难我这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但我却没有任何理由去介意,毕竟在美女如云的贾府,姨太太的地位比不上一个清清白白的丫环,即使赵姨娘曾经年轻过,曾经美丽过,她也曾是老太君身边的小丫头之一,当年老太太多疼这个身边的红人儿,却不幸让贾政老爷看上,现在年华老去的她,就算生了三名孩儿,却连一个子女都指望不了。

是的,我是幸运的,我是老太太怎麼也离不开的丫头,从小待在老太君身边,只一个眼色,我就能看出端倪,贾母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我在张罗,随侍当家主母,还能不时宣说上意,所以我成功了。

老太太喜欢我服侍,梳头化妆总离不开我,偶尔早上起得迟些,总能听到嬤嬤们小声唤道:「丫头啊,老太太唸叨著妳呢!」

十岁成了贾府老太太的大丫环,每个月可以领二两三钱银子,后来却管了老祖宗所有的帐本,表面上要做的不过是给老太太梳头描眉,实际却是察言观色,帮忙跑腿办事,贾府裡上上下下,人人肚子裡的小九九和口裡的官样话,十句有八句我是清楚真假黑白的,而老祖宗就喜欢我这优点,她明白我的嘴有多紧,心有多细,手脚也乾净。

陪著老太太也有十年了,每天早晚,我走过游廊花坞,眼角扫过那些做粗活的小丫头和僕役,那些人用巴结的目光瞧著我,老爷夫人们也想透过我得知老太太的想法,可我怎麼会傻得漏半丝口风呢?

虽然看似位高权重,我心裡还是有把尺的,经常要代表贾老太君执行某些命令,使我懂得一言一行都须公道的道理,若是办事不公正,银钱帐目不清楚,贾府上下人等早就无人听令了。

幸亏人人都对我友善,李纨就私下为我说了不少好话:「老太太屋裡,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从王夫人开始,就没一个人敢。偏老太太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著,不知叫人誆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还倒不依势欺人的。」

我知道,做什麼都不比让老太太开心还重要,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我让刘姥姥哄老祖宗高兴,刘姥姥也是个好人,跟她说好了怎麼逗趣的法子,她都没意见,姥姥走的时候,我是很感不捨的,荣国府裡哪有她那样的人呢?

这儿的主儿,谁都不易与的,有那样天真可爱的姥姥陪著笑著,让我心情也好了起来。

比起纯朴的姥姥,老祖宗精明强悍,出嫁前就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她在贾府从从孙媳妇做起,一直到有了孙媳妇,凭著能干持家几十年,纔坐稳了贾家主母的位置,连过个生日,都有宫裡来的王爷王妃殷勤贺寿,在与这些贵人往来、充当联络和传递消息之时,我心裡对她与其是敬爱,不如说是畏惧更多些。

荣国府裡的大小事情,老祖宗嘴裡不提,心中却跟明镜似的,有下人在园中聚赌,便立即一一查实,并作出严厉的处罚,如若儿孙成了淫棍、赌徒,只要不惊扰到她,不会辱及家门,或者可以私了,老太太总是睁隻眼闭隻眼的。

但我又怎能不心寒呢?

老祖宗喜欢孙女们,溺爱孙子宝玉,或许不喜宝少爷所倾心的黛玉,却批准了王熙凤的掉包计,使宝玉被迫娶了薛宝釵。宝少爷出家,我不难受麼?

但是老祖宗任一桩美姻缘破碎至此,我又怎会不恐惧?

老太太是心疼我的,常说:「妳这个丫头,无论模样还是心思,都比我那几个儿孙强得多了,谁能这麼幸运娶了妳过门呢?」

我跪下对老太太说:「老祖宗,鸳鸯哪捨得离开您啊!」

我真的愿意侍候老太太一辈子,眼泪也掉了下来。话虽这麼讲,我心裡明白得很,一个丫环嫁得再好,也是姨太太的命,就算生了孩子,也不可能扶正,能待在老夫人身边安份过日子,不必像贾府几个姨娘斗得如火如荼,这种出身怕是连命都得赔上了,现在这样不是更好?

我不知道什麼是爱情,但我曾见过相恋的男女,有一回在大观园裡面,撞见司棋和她的表弟潘又安幽会,我心裡明白,在贾府这样的贵冑家庭,丫鬟跟僕人发生姦情,是会败坏贾府名声的,以前见过丫头、僕役、小厮无缘无故被打死,官府不究,私刑是被允许的。

我们都是「家生子女」,父母是贱籍,生下来的孩子天生就是奴隶,就算是买来的,也都立了生死文书。

要是让老祖宗知道了,司棋哪还有命在?

司棋当时跪下来求我:「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我们就活不成了!」

我苦笑著说:「你们去罢!我什麼都没有瞧见……」

愁在春日裡,好景不常有;愁在秋去也,落花逐水流。

天生贱民,哪有幸福可言?

身为女子,身家不好,就会命苦,要能熬到老祖宗这样的年岁,还得生在富贵人家,纔能享福吶!

荣国府表面繁华,多少女子的血泪故事,我是看在眼裡的,无论是丫头们,还是小姐们,或者是夫人们,老太太想必是清楚的,为此我庆幸自己长得不美,也幸亏老祖宗疼惜我,就算年华已过花信,无论谁来说媒,都没有答应。

大小姐贾元春十四岁时,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商议送她进宫候选侍读,后来让皇上看中封妃,入宫多年也没能返家几次,每回见她总是一脸忧伤,这事不仅改变了贾府的命运,也改变了许多女子的命运。

大小姐很美,但贾府比她美的女孩也不少,那年在挑选陪嫁入宫的丫环时,老太太本想让当时还是丫环的赵姨娘和抱琴一起前去,赵姨娘美丽多姿,势必会影响大小姐受宠,我总是记得王夫人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二老爷贾政迷恋的眼神,若非那样的迷恋,赵姨娘生得本就比大小姐美上几分,可能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大老爷和邢夫人。

还记得荣国公贾赦第一次看见我,让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火热的注视,那灼灼的目光带了一丝凶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我可能被他杀死了千百次,贾老爷的想法和为人,我是清楚的,那次他向老祖宗说,想要收我为小妾,老太太开玩笑,要让凤姐儿带著我过门。

那王熙凤是什麼样的女人?

我要真得嫁给贾赦,还有命在麼?

后来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贾赦拉著我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对我动手动脚:「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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