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意外。”他又露出那种无奈的笑容:“意外。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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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了,但是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所以我继续问:“是什么意外?”
罗迪抬起眼,看了我半响,苦笑的神情加深一点。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好奇呢?”
我想了想,决定告诉他那些事情。我告诉他我因为一首歌曲而想入非非,本来我只当
它是白日梦,过个两三天,甚至不用这么久,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足够我忘记了。然而
在遗忘之前我意外地知道前房客的名字,并且看到了他的画像。
“所以总觉得,”我说:“总觉得他不像一个陌生人……不知道这样说清楚了没有。
”
罗迪笑了笑,放下书,站了起来。已经是中午时分,门外和房内都空荡荡的。他走了
两步,似乎犹豫着什么。最后才说:“从阳台掉下去的。”
是了,我昨晚做的梦,不断从天而降的冻住了的水母。
我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罗迪也没有圆场的意思。我想了半天,然后勉强笑着说:
“阳台那儿是没有防护网,我以后也要注意一点。”
说到这儿,我想起什么,有些疑心,便问:“可是阳台也不矮,除非他爬上栏杆。不
过他爬上栏杆做什么呢?”
罗迪怔了怔,然后说:“也许是好玩。他平常就爱胡闹。”
我“哦”了一声,却不愿走开。潜意识中我不太相信这个理由。再爱玩闹的男孩子,
没什么事情也不会爬到阳台的栏杆上去,而且我搬进来没多久,十二月份左右。一个
人在十二月份,天寒地冻的,爬到阳台的栏杆上作什么。
我看着罗迪,他只是低着头,显得有些焦躁起来。因为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倒了
好几次才倒出一只烟。他点上火,然后将烟盒递过来。
我摆手,说:“谢谢,我不抽。”
他有些吃惊,然后笑了起来,说:“难得。”
我也笑着说:“不是,是戒了。”
他“哦”了一声,说:“年龄不大,戒什么烟。”
我苦笑着说:“高中毕业体检那一年,医生都找不到我的肺,全都黑了。那医生跟我
妈熟,他告诉我妈,我妈摔了我一巴掌后,又在我面前哭了。那个时候我就决心把烟
戒掉。”
他也笑了,点了点头,说:“大卫也抽的很凶,劝他也不听。如果念叨他多了,他就
说:‘你也抽烟,没资格说我!’”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地走到那张画像下,好像他只是一个暂时不在的朋
友,所以我们还要为他留下一个座位。
我抬头又看到那张画像,现在再仔细地看那张画像,我才觉得那警惕的神情藏着几分
愤怒,好像下一秒就要挥拳揍人。
那样生活化的神情不像是在画布前可以摆出的pose。
我转过头对罗迪说:“这张画画的真好。”罗迪刚想客气地笑笑,我又补充道:“简
直就像照片一样。”
罗迪抬起头看我,我把眼光移向画像,说:“猛地一看,不注意的话,会完全以为这
是照片呢。”
罗迪在我身后,好一会儿听见他轻声说:“是吗?”
我回过头,笑着跟他说:“你有兴趣么?我想起一个关于好莱坞的老笑话。”
他也微笑起来,说:“什么?”
我说:“听说在好莱坞,如果看见狗仔队在前面跑,后面一个明星跟在后面挥舞拳头
,那么那个明星是西恩?潘。如果狗仔队在前面跑,后面一个明星跟在后面扔椅子,
那么他是布莱德?彼特。如果狗仔队在前面跑,后面一个明星正拿着枪在射击,那么
他是强尼?德普。”
罗迪低下头,似乎是笑了笑,然后说:“什么意思呢……”
我不做声。
他认真地犹豫着,然后商量般的询问:“是很像照片的么?”他见我只是沉默,无措
起来,又有些用力地说:“这张画的确是我临募照片的。那张照片,”他顿了顿,将
烟头丢下,用脚踩熄,终于放弃地笑了笑,说:“……没错,当时是我在偷拍他。”
我抬起头,看见他无奈地看着我,然后补充道:“最开始他是有些生气的,因为那时
我们还不太熟。”
我笑了起来,缓和气氛地说:“是呀,谁被偷拍的时候都会有些生气的。”
他说:“我跟他说,我觉得刚才他那个角度的光线很好,照在他脸上的效果很棒。然
后大卫说:‘这关我什么事。’”
我们笑起来了,我说:“他脾气真是火爆。”
他说:“是呀。”表情轻松起来,带着温和的笑容,又补充了一句:“他个性是比较
直接,说话经常不拐弯的。”
我问:“后来呢?”
他说:“好在当时我们身边还有一个朋友,那个人脾气比较好,几句话把大卫给劝住
了。”
我笑着说:“那个大卫还真难相处。”
他说:“他只是有时心直口快了些。”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我想不出该怎么合适地重新提起那个话题,以一种安抚的方
式询问他,然后问出我想知道的事情。
但我的确不相信,甚至我也觉得罗迪自己都不相信他自己的话。从阳台上失足掉下来
?这个叫大卫的男孩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十八九岁的人再爱玩闹,都是十八九岁,
而不是才八九岁。
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十八九岁的人爬上阳台,然后再掉下去?
我看了眼罗迪,他又拿出一根烟开始抽起来。他似乎不掩藏他对于我的焦躁和不安。
我想,他既然说自己是大卫的朋友,那么当他知道大卫出事的消息,不知是不是非常
震惊……
我突然想起来,我没有问过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我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罗迪的沉思。然而他也只是好脾气地抬起头,问:“什么事?
”
我有些赫然,因为莫名觉得心虚,好像我要问的是一件龌龊的事情。支吾了半天,我
说:“我都忘记问了,谁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是警察?还是他的朋友?”
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他一个朋友罢了,警察怎么会来通知我。他有什么朋友,我也
不熟。”
我接着问:“那谁告诉你的?还是报纸上登了?”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似笑非笑起来,嘴角流露出一种淡薄的嘲讽。他摇了摇头,说:
“学校不会让这件事情公开的。是他哥哥告诉我的。”
他的哥哥?我觉得事情好像一辆失控的马车,因为一个轮子坏了,所以马车一边奔跑
一边倾斜。那个叫大卫的人,他原本只是画下的一个签名,现在却越来越具体起来,
他有一个朋友,现在还有一个哥哥。然而我开始觉得有些惊惶。那首歌将马惊起,让
马车飞奔,自己却找了个机会跳下马车,只有我呆在车上,不知道它们将带我去向何
方。
我怔了怔,然后说:“他哥哥?”
罗迪说:“我以前见过他,他叫林毅寻。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见大卫,又联系不上他人,所以有一天我去他住的地方找他
,遇见了他哥哥,然后他哥哥告诉我这件事情。”
话说到这儿,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呐呐地告辞。
其实我并没有完全相信罗迪,虽然他长得与世无争,然而他的话总是有着矛盾的影子
,好像隐瞒了很多事情。
但有时候我回想起他的眼睛,大部分时候的安静而无奈,又觉得他也许是真的把自己
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只不过有太多的事情他不知道。
然而我还是一直疑惑。
这段时间我和吴志磊已经很熟了。如果没什么事,吴志磊和陈凌经常会来我的房间玩
。
有一次我无意中对陈凌说:“你会和偷拍自己的人交上朋友么?”
她“啊”了一声,睁大眼睛:“好变态。”
我点了点头,说:“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
这时吴志磊兴致勃勃地走过来,连声说:“谁好大的胆子,敢偷拍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