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你那时正在偷看他?”
罗迪沉默不语。
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一旁大卫的画像。我没见过他,只看过他的画像。一次
是他被偷拍下的样子,一次是他死亡的样子。
我见到的那两次表情,他都带着警惕的神情。我从没见过他别的表情。欢乐的也好,
愤怒的也好,烦躁的也好。
自始至终,我只见到他充满警惕,不信任的表情。
罗迪好一会儿才涩声说:“我过了一会儿才敢下楼……我赶到他身边……四周都没有
人……我,”他脸上露出了痛苦而绝望的神情:“我听他的心跳……已经不跳了……
我想是来不及了……没办法了……怎么都没办法了……”
“然后呢?”我打算他的呓语。
“然后?”罗迪脸上露出了恍惚的神情,他脸抽动了一下,可是他眼睛四处游离:“
然后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我重新跑上楼……拿了相机……拍他……一直到
好像有人来……”
罗迪茫然地站在他的身边,好一会儿,他脸上浮现出那种不安的神经质。他举起相机
,对着躺在他脚下的大卫拍照,拍他死亡时候的面容,特写他的眼睛与眉毛。他的动
作机械,眼睛狂热。并且一直怀着惊弓之鸟的警惕。
当他感觉到似乎有人过来了,他便拿着相机跑回去了。躲在自己房间的窗帘后面里,
看着别人走近,发出尖叫,跑开,然后是越围越多的人群,救护车,警车。
不认识的人抬起了大卫的四肢,带走了大卫。
那个时候他狠狠抱着相机,听到自己断续的嘶哑的抽泣声。因为他知道,他以及这世
界上所有活着的人,再也见不到大卫了。
他所偷窥的面容,将只有虫蚁能够接近。
5
到最后罗迪也没有告诉我那个买画的人是谁。
当时我呆呆地站在罗迪身边,等他平静。
罗迪平静后,抬起眼,指了指画:“这个要带走吗?”
我犹豫着说:“啊……”
他笑了起来,站起身,把画重新放入那堆杂物中。“没关系。”他的语气有着安慰的
意思,似乎明白我不能明说的踌躇。
我并不是对墙上挂着死亡的图像有反感,或者觉得不祥等等。只是那张画让我有种怪
异的感觉。
那张画像让我望而却步,不知为何。
临走的时候我又问了他:“不能告诉我是谁买走了你的画吗?就算我不认识,告诉我
性别也好啊。男的?女的?”
我实在很想知道,除了我所知道的林毅寻以及许永臻之外,另外一个还与大卫有关联
的人。
他摇了摇头。
我不死心:“告诉我是男的或者是女的,也不行?”
他没作声。
我试探着又问:“你知道他大哥现在在哪儿?”
他也依旧摇头,非常守口如瓶。
我沮丧起来,有些牢骚地说:“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
罗迪淡淡地笑了起来,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怪癖吧。”
回家的时候,我特地往那个小店张望了一下。店里人声鼎沸,正是晚饭时间。
所以我没有看到许永臻。
我本来想回家泡方便面凑合凑合,然而走近那个店的时候改变了主意,我又走进去找
了个座位坐下。
服务员拿菜单上来的时候,我看着菜单,然后问道:“怎么没看见经常来这儿吃饭的
那个人啊?”
“经常来这儿吃饭?”他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说:“哦,他啊,他今天好像没
过来。”
我“哦”了一声,然后点了菜。这几天吴志磊他们没有来,原本嫌他们吵闹,现在他
们不来了,又觉得房间空荡荡的,连脚步声似乎都可以听出回声。
我打开电视,不断的调台。最后忍不住打电话到吴志磊的寝室,因为知道陈凌一定也
在他寝室里玩。
电话那端传来陈凌的嬉笑声,仿佛见到她活泼身影。吴志磊在电话那头喜滋滋地说:
“什么事什么事。”
我有些苦闷地说:“吴志磊,什么情况可以让你帮别人保守秘密?”我听吴志磊正准
备怪笑,于是赶紧补充一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吴志磊说:“那要看什么前提了。”他声音突然小下来,好像是贴近话筒,说:“要
是美女问我,我就全盘托出。”
我说:“要是连美女都无法打动你的情况呢?”
吴志磊“咦”了一声,电话里听他低声嘀咕:“连美女来了我也不说?”接着是沉默
,似乎他在认真思索。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就是我说出之后会没命吧。”
只有这样,性命犹关的事情。
我真蠢,我应该明白,罗迪看上去并不是有那种坚硬的性格,他会这么固执地不肯说
,自然是有人威胁他。
但我一直不情愿往这方面联想,就如同原本我关心大卫,仅仅是由于一首歌以及偶尔
的好奇。小孩见着一个山洞,总会忍不住好奇走进去打探一番。然而往里面越走越深
的话,也许会遇到超出好奇心之外的事情。
小时候师兄就是这么吓我的。“不要跑进去太远啦,听去过里面的人说,里面有一堆
白骨呢。”
谁愿意探险的最后,带回来的竟然是有关白骨的惊吓呢。
我止住思路,然后想跟吴志磊说几句闲话后就挂掉电话。吴志磊在那边好奇地说:“
不过都这份上了……只是大不了的秘密?”他笑了起来:“你别骗我了。说吧,你看
上谁了,我保证不说出去。”
他听不到我回答,喂喂了两声,恍然大悟:“又是关于那个大卫?”
我“嗯”了一声。
他声音突然有些远,大约是转过头跟陈凌说话,陈凌的笑声一下子停住了。然后吴志
磊说:“是又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如何说起,想了半天,我跟吴志磊说:“一时半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
先整整思路,明天再告诉你们吧。”
其间吴志磊一直非常沉默,难得的耐心在等待我的回答。
听到我这么说,他顿了顿,似乎想了想,然后说:“好,我明天和陈凌来找你。”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
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我嫌灯泡度数太低了,当自己看书的时候,头发的影子和文字
重叠在一起,完全分不清楚。
所以又换了个清晰一点的灯泡。
桌子上虽然有一个台灯,然而却是坏的,不知放在那儿多久了,台灯的物主也没想过
去换个灯管或者换个台灯。
我现在突然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那个叫大卫的男孩,他应该不是一个晚上会看书的人吧。我漫无边际地想。
我最开始一直迷惑不解的问题,是因为我一直想不出为什么一个男孩子在12月份,天
寒地冻的时候会爬上阳台。我一直想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虽然之后罗迪给了我一个解释,而且合情合理。但是我想我在内心深处没有完全相信
。
(他生气之后,曾经坐在阳台上抽着烟,吹着风,大约是让自己冷静一些。罗迪说。
)
我想我隐约有些明白我为什么不怎么相信这个解释的原因。我并不太相信大卫会在生
气的时候,会跑去坐在阳台上吹风,让自己冷静。就如同我最开始不相信,有着那样
决绝的嘴角,浓烈的眉毛的人,会在被偷拍之后与偷拍的人成为好朋友。
坐在阳台上吹风,那个平息怒气的方式太文艺了,含蓄,感性,拐弯抹角而有点不切
实际。像八点档浪漫感情连续剧中的情节设定。
那个灯泡度数暗到几乎不能看书也根本置之不理的男孩子,他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一个
很文艺的人。
我宁愿相信罗迪说的另一个他,发起脾气来会跟大哥打架,抽烟抽的很厉害。在偷拍
的时候,会凶狠而警惕地瞪着别人。
关于这样的人,当他生气后,会做出爬上阳台吹风这么细腻的行为……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