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知道的,明知道却还找到他厌恶的王宫来看她,也许真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他将手巾还给她,顺手抖散了她满肩的湿发,“散着吹吹吧。”他说,在她身旁坐下,她侧过脸望他一眼,只想,三哥脸上那股自在优游的神气哪里去了?
“小七,兴许是我在沙漠里呆久了,回到田庄里多住了一阵,反倒不自在了。近来我常常感到不祥,像给恶兽追着,走哪都跟来一股压迫住我的气,但望出去偏偏又瞧不出异样,单只是直觉罢了。前几天做梦,梦里头好端端地坐着,有人给我端酒,我一喝,酒却是热的。小七,这算是个明白的凶兆吧?”
天生的努乌,直觉是很准的。
“三哥,”她轻声说,“我同你一块儿回去。”
“丫头就喜http://www。345wx。com欢倒着听人讲话!”他往她额上拍了一下,笑道,“万一真有祸事临门,我可不想把你拉回去遭罪,你听我的话,甭管别的,先乖乖在宫里住着,等好转了,我再来接你回家。”
她没有坚持——应该坚持的,却在心里搪塞自己:明天再说吧……
……今晚,有些特别。
虽不曾真的发生,湖水中相拥相悦的安宁与暖,还想多留几刻。
但是三哥的不安也留下了,夜半时溜进她睡梦里,她给梦魇住,一惊,醒了。
睁开眼那一刹那的镇定,直如身临其境,翻过身来,后怕不已。
跳下床摸黑去找他,花岗岩地冰凉噬心,她忘了穿鞋。
守夜的女孩看见她从自己的屋子转来,朝她恭敬行礼,却不过问,许是早受过叮咛。
她快步跑进内殿,正撞见他一跃而起,先被惊醒了。
“阿洛……”法老笑得有些恍惚,“你来啦……”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图特摩斯,”她焦虑地道,“我想回家!立刻回去!”
焦虑下边,全是抱歉,不知他是否听见。
他怔了怔,探究地望住她,黑不见底的双瞳,焰火星散的夜空。
“好,”他答,站起揽住她,“我送你回去。走吧。”
到西岸时已近日出,刚在隔夜郁积的酷热里挣扎出睡意,村落正是酣梦未醒,在梦里等着南下的凉风,往田庄去的路静得出奇。
“图特摩斯,”她轻声说,“他们这会儿都睡着,我自己进去就好。”
他望住她,深黑的眼瞳更深更黑了,破晓前神庙深处的黑,沉沉墨色里溶着阿蒙…拉的金身。
“你进去吧。”他说。
又是柽柳花开时节,她穿过淡粉色的云,发现田庄的门虚掩着。
推门进去,家里的五个奴隶都跪在院中,额心埋入尘土,光的娘亲站在旁边,疯疯傻傻地痴笑不停。
她怯怯在水池边站住,不敢进去,生怕惊动了蛰伏心头的凶兆,怕它醒转,催着噩梦成真。
怔忪间,望见焚熏乳香的烟雾飘出二楼的窗,在晨光里升腾,缭绕,逸散。
为亡灵送行的香气。
不由自主地哆嗦着,眼里蒙了层泪的壳,她的世界在盈盈波动,就要破碎。
颤颤摸上楼去,一折转,哥哥们的背影,就在前边挤挨着,杵着。
寂然无声中,听见祭司哥哥的话音,如暗流静淌,不起一丝波纹。
“……愿您跻身于拉神的随员中,沿着永生之地的东塔门出入……”
那是欢宴节祭拜时,母亲在神前许下的心愿。
泪壳悄无声息碎了,淌成一道热流,滑过脸颊。
楼上的黑影朝她聚拢来,模糊一片看不清他们的脸,瞳孔中落满光影里的惨淡。
“三哥,”她战栗着问,“恶兽真的追来了?”
三儿扶住她,叹息着。
“不是的……小七……娘只是病了,没能治好……半夜里哥护送她回来的……小七……娘去往永生了……你——”
他忽觉肩上一沉,话音未了,转头看见了法老。
该行跪拜礼还是退开,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阿蒙…拉吹散了晨光,新生的日光随他而至,像把匕首,一刀割掉了昨天,那些许在湖心里的誓约,今天想起,多么幻灭。
如果可以,请退回暗夜里,如果可以,请永不要天明。
“阿洛。”
“图特摩斯!”她哭着靠住了他,“我忘记了……那时该为娘点盏烛光的……该许愿她长命百岁的……这可怎么办……图特摩斯……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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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红 线 。。。
闲散月里劳力充裕,正是大兴土木的佳期,她陛下在西岸的宏伟祭庙业已奠基,与蓬特探险的筹备别无二致,仍是全权交由祭司总管森穆特大人主持;这位陛下还决定在第十五省的首府——祭拜图特的“诸神之城”,重建古时君王留下的神庙,要为神庙的大门嵌上大理石和金叶,并用黄金白银建起一座祭坛,竖立起主神金身。这样重要的工事,诞生名既为“图特所生”的法老,绝无可能置身事外。当新一年的洪泛没过王都底比斯,西岸柽柳花谢,沃水浸润黑土,身处图特之地的荷露斯神,空望索黛星闪烁天际,仍在苦等着南来的洪水填满北地的空渠。
七十天入殓期过,殡葬祭司们遵照法老的旨意,将谢普赛特夫人的棺椁运送到西岸大墓地。荷露斯四子守护的礼葬瓮以及夫人其他的遗物都暂时供奉在家族墓室内,七上到神庙里求了神谕,依着神谕祭司的指点,将母亲的安葬日定在欢宴节当天,希望她踏上永生之路时能够得到途经的圣家族佑护。自母亲过世,七便再没回过王宫,田庄里琐事繁多,均由她操持打点,三儿是很久都没有出去狩猎了,好容易撑过了农忙,眼下更是走不开,只管和四一起在庄院田垅之间忙碌,倒也坦然。塔内尼和纳科特尚在绿洲以西戍守,夫人逝世的消息是十六岁的图提去送的,三人能不能在母亲下葬前赶回,也是未知。
欢宴节的前一天,七将墓室里外打扫干净,在碑前供上金合欢与雏菊,往年今日,祭司哥哥照例是要来为亡父守夜的,可到这会儿他都还未现身,这些日子他始终将自己禁闭在神庙,整卷整卷地抄写亡灵书》,说要带回来给娘随葬,那么,明天应该可以见到他吧?
她许久未能和祭司哥哥好好说过话了。
外边已是黄昏光景,她有些犹豫,要不要代替祭司哥哥留在这里守夜呢?
挨着墙坐下,暗沉笼罩,很自然地就想起曾在王墓里与他相依而坐时,近来她不论做什么都会想起他来,幻觉他陪着她一同捱过,他已经离开了快两个月了,归期未定。
曾经一同憧憬的北地夏天,临行时,只有他独自上路,她离不开。
“我为你带来你喜http://www。345wx。com欢的鲜花,
它们与你在一起就永不会枯萎,
白昼在天堂为你准备了祭品,
南北方的神灵也为你准备了祭品,
夜晚在天堂为你准备了祭品,
你很快就能看见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