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嗯?”
她兀自出神,茫然听着少爷走近,近到她眼里,不知不觉间,他神情郁郁的脸上现出了微笑,尽管微笑里满是讥嘲。
“七,”仿佛听见他很低很低地在问,“那小草包没来得及喂到你口里的饵,我去找给你,作为交换,你能不能乖乖跟我回到北地庄园里去过太平日子?”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只当是另一句戏谑,只当是流风过耳,想的仍是与她命运攸关的两陛下,一时未应;他牵住她的手,却只当是暗许,俯下脸,他吻了吻她指间的日日春。
她一怔,迅速把手抽回,指间殷红的花朵飞落在他掌心,而他就像那耍戏法的巫师,收去了左手心的日日春,伸来右手,在她眼前变出一小片纸莎草纸,满眼鲜红色的圣书体。
西风将来,
来时请带走她的呼吸,
同去亡灵栖居的西岸,
永不再返。
一度被惊走的魂灵霎时归位,一瞬间明白了峰回路转的原委。
她勉强笑着问:“这又是哪位女官拿给你的啊?”
“是我问出来的。”他答,“一看就是头等祭司们用的好纸,即使有人认不全它的字句,也该认得它是神庙里出来的东西,神官们是不会把这样的纸和字浪费在玩笑上的。”
“你把它拿给首辅大人看过了吧?”
“太过与世无争的姑娘叫他放心不下,得让他知道你看重的是什么——”
“然后劝他给予我恩典之名?”
“你不乐意?”他微微笑道,“我倒宁可你真是神明赐给陛下的恩典,在阿蒙…拉的领地里永远能有逢凶化吉的运气。”
“你要将它禀告给图特摩斯吗?”
他不语,嵌在他棕褐色脸庞上的那对澄澈眼瞳,魇住了似的定定凝视着她,像嵌在砂岩人像眼窝里的大颗火山玻璃,深邃,剔透,映着光。
她避开他的凝视,“你说不说都一样,”她蹙眉道,不由自主地,双颊浮起红晕,“被首辅大人知道了,自然就会传到图特摩斯那里的……”
“你不用担心,”他剪断她道,“首辅大人不喜http://www。345wx。com欢节外生枝,我更没兴趣为这捕风捉影的事弄得后宫神庙人人自危。”
“那就烧了它吧,”她马上说,顺水推舟,继而得寸进尺,“就当它从未存在过。”
他笑了笑,收起纸莎草纸,又来牵她的手,她没有闪避,默默看着他将那朵日日春种回她指间,时光倒流般的安静。
“七,你这样不行。”他轻声说,“要护着那些姑娘可以,但不能赔上自己的性命,下回再要遇见这事,你还想继续装作不识字,把恶咒当成玩笑随便敷衍过去?”
“到那时我会想出别的法子打发掉它的。”她不在意地答,“来几回都行,我是不会被它耍弄的。我本来就不相信写在纸上的字迹能有力量夺人性命。”
“恶意是真的。”他说。
“没关系,”她说,“我还有图特摩斯——我还有你。”
这是——事实。
她垂下眼,不愿去看他此刻的表情,怕看见他的嘲笑,怕看见自己认定的真实在这宠儿眼里映作轻佻无知,想起刚才他给她的那个淡薄得不曾留住丝毫感触的吻,几如效忠般的虔敬,也许在他不过是为了表明追随首辅大人的认定。
只是,只是。
那曾因错认而释怀,又渐要被她遗忘的感知却也尾随着这一吻醒来,点燃,令她倍加惶惑:柱厅里对他喃喃而语时的那个此刻,那些覆在她眼上的炙热的吻,被他拥抱住时掠过身心的颤栗,那份她从未想见过的在意与关切,那时他给她的心悸。
都是真的。
说出口时,以为不过是句“明天天会晴”,听见时才知道,这是不该出口的事实。
就该让它在潜意识中沉浮,游移在意识与认知的交界,暧昧到消亡。
她非(http://www。87book。com)常非(http://www。87book。com)常后悔。
43
43、第四十三章 欢 宴 。。。
自长公主殁,底比斯城为两陛下的伤逝已默哀多年,河两岸的俗人们再难借着神明的荣光尽兴狂欢,节庆月中只剩着一味肃穆的神官,巡游恍如出殡,庆典也似葬礼。说句犯忌讳的话,长公主的早夭固然可怜可叹,但又有谁不盼着法老能早日迎娶新妃?祈望王家的新禧会再现昔年夜夜笙歌的情状,却是年复一年的落空,好事者问起,那个给小法老拣中的七呢?立时招来嗤笑一片——那西岸田庄里的异族姑娘啊!可不必将她放在眼里,连奥西里斯神都曾被塞斯骗倒,何况我们年轻的荷露斯?那姑娘不过是后宫人满为患前时断时续的插曲,总有天会唱完,唱完了,就过去了。
都在期待她的离场,而她始终缕缕不绝地吟唱,蓦地曲调一变,跟来了大半座至乘之地的咏叹,和着她轻柔婉转的西岸歌谣,竟是直冲云霄的惊艳!
一整座城轰然醒转,懵懵懂懂地,眼见哈普塞那布首辅亲自将那柽柳田庄的七领上了穆特神庙,耳听那位永受神宠的神前第一祭司敬祝这位“恩典”从此能与法老共佑南北两地;如梦初醒的贵妇们争抢着懊悔不迭,只得从头来过,只得假装自己生了许久的眼病,只得对北宫那端腾起的恼怒视如不见,赶紧换上精织亚麻的衣袍,去向那北地回来的村姑行跪拜大礼。冷清多年的底比斯后宫,不过一日之隔,已溢满了新鲜滚热的夸赞与逢迎,唬得那只知调香弄草的七手足无措,贵人们的相处之道、应酬之法、各色机巧与玩意,一样得是一件一件从头学起。
她的世间整个颠倒,她没想要的礼物,时时都有人送进来;还未出口的转念,先已有人为她一一照办;不知该如何着手的宴会,更有人帮她周详安排,替她铺张。她扮着众所期待的女角,属于她的那丁点自在,且等落幕以后再说——而这戏码似乎将遥遥无期地演下去,直到占满她余生的每一天。终日于万众瞩目之中微笑、言语、举手投足,每离开一张笑颜,迎向另一张笑颜的中途,转身时一低头的空落无语,不禁彷徨,她自己的卡和巴避去了何方?
剧中的光阴去如洪流,浑浑噩噩涌过,时刻难辨,某天睁开双眼,发现生灵与亡灵重聚的欢宴节,已在眼前。
依旧是在夜半被叫起,日出时上到穆特神庙里,独自行过祭礼,再回到至乘之地西塔门外,等候与她陛下同在神前献过祭品的法老出来,目送他领着朝臣,护送圣家族渡往西岸。过午回到宫中,庭院里已设好筵席,侍女们在葡萄架下摆出包金狮足乌木榻,端来蜂蜜面包与无花果酒,请她在荫凉里稍事歇息。她才刚落座,朝臣家的女眷们便领着各自府上的头生子与正当嫁龄的女儿,陆陆续续进宫来了。
“把你自己放在神的手中,你的平静将毁灭他们。”
男孩朗朗念出教谕,在母亲的轻声鼓励下背诵给她听,他是司库大人的头生子,未满十岁的稚弱与他异常年轻的母亲一样令人心疑。她从盘子里拿了个石榴给他,以示嘉许,男孩不接,“吃为你准备的面包,”他迟疑地对她复诵,“勿要盯住大人们的盘子,而应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只有当你被询问时,才可以开口谈论,当大人笑时,你也要笑,大人会喜http://www。345wx。com欢你那样做的,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法,也应该与大人意见一致,那对你有好处,因你永远无法预见,一位大人接下来会干什么。”
教谕里并没有这几句,这孩子背着背着,把他家大人教给他的处世箴言混到了教谕里。她不觉莞尔,瞥见男孩的母亲仍是满面得色,她便将石榴放回盘子里,起身掐下葡萄藤上的嫩芽,递给男孩,逗他道:“这个可没被写在教谕里,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