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血色地放下电话,苏一夫无可奈何地说。
“你妈妈她——怎么样?”
一提起苏一夫的母亲,关景祺就感觉伤口好像更痛了。
“她说要去自首。”
“那就快去啊,别让她做傻事!”
关景祺已经在问话的时候撒了谎,隐瞒了苏一夫母亲才是刺伤自己的真凶的事实。苏一夫的母亲如果去自首的话,自己会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苏一夫感染艾滋的事会曝光。这个社会对艾滋病毒携带者的宽容有多少不难猜测,那些赤。裸裸的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不可能是令人愉快的存在。
披上外套以后,苏一夫匆匆出了门。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以后,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告诉她你没有死,可是她怎么都不相信,你可不可以跟她说两句?”
“当然。”
虽然嘴上痛快地答应了,可是关景祺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他跟苏一夫的母亲从来都没有正常地谈过一次话,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鉴于苏一夫母亲以前的所作所为,关景祺现在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害怕。
“伯母,你好。”
听到苏一夫把电话交给他母亲以后,关景祺勉强挤出了这四个字。电话那边沉默着,但是他听得到苏一夫母亲的呼吸。
“为什么?”
正当面对着尴尬到让人只想挂断电话的沉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一夫的母亲终于开了口。可是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关景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声地问了一句“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感染,却传染给我儿子?”
这句话让关景祺的心凉了半截。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这个女人的一丝响应,她仍然固执己见地认为是自己害了苏一夫。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中只有自己和儿子的女人好可怜,妄想这个女人能够理解自己,不,哪怕只是能够明白自己是爱着苏一夫,更是可怜。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告诉她因为你儿子随便跟人发生关系被传染?她听了大概会当场发疯,说不定会在电话里责怪自己没有吸引力,害得她儿子要出去找别人。
“我说过了不关他的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就是这个人把你引上邪路的,是他勾引你,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如果你不是认识他,你现在都结婚有孩子了,根本就不会得这种病!”
苏一夫跟他母亲的争吵关景祺本来不想多听,然而听到她说自己的坏话,他又不想放下话筒。苏一夫会在他母亲面前说自己什么,他会不会为自己辩解,这些问题在他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令他屏
着呼吸害怕错过苏一夫的任何一个字。
“是我勾引他的!你的儿子自从青春期开始就喜欢男人,才不是什么‘被人引上邪路’,我从来就没在‘正路’上呆过。”
“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吧?”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妈妈,你觉得我喜欢男人就不配当你儿子吧?你觉得现在的我很肮脏吧?自从我告诉你我的病以后,你就连碰都不碰我,上次我走了以后你就给屋子消毒了对不对?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消毒水味,我碰过的东西,坐过的沙发你都消毒了吧?但是差点就被你杀掉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嫌过我脏,他愿意让我枕在腿上帮我按摩,愿意每天帮我检查皮肤,愿意收拾我难受时吐出来的东西。妈妈,如果现在我吐在你面前,你愿意碰那些东西吗?”
苏一夫的母亲因为他患病的事而嫌弃他的事,关景祺这才头一次听说。那个曾经想要占有苏一夫全部的人,现在居然连碰都不愿意碰他。艾滋病的可怕之处,关景祺不是不了解。但也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不害怕。需要注意的地方他不会马虎,但是那些没有必要的隔离他不会去做。多余的恐惧是出于无知,而由于那恐惧给别人带来伤害就是自私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她想象中的儿子。
“那是他应该的,是他的责任!”
“什么是他应该的?他不亏我的不欠我的,为什么那些是他的责任?我是你儿子,你都不愿意照顾我,人家凭什么必须照顾我?”
“是他把你那种脏病传染给你的!”
关景祺放下了电话。听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知道苏一夫愿意在他母亲面前维护自己就已经足够了。至于他母亲能不能听得进去,关景祺并不关心。
晚上苏一夫才回到家里,一看到他面色苍白的样子关景祺就知道他这一天并不轻松。苏一夫跟他母亲的争吵始终没有结果,不过最后还是带着她去了精神科检查。
“她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了。”
关景祺不知道苏一夫是怎样得到这个保证的,不过肯定是费了一番心血。关景祺觉得苏一夫的母亲并不是真的疯了以至于无法理解苏一夫的话,而是她根本不愿意接受。面对冰冷残酷的现实,她的愤怒与悲哀必须要找到一个出口,结果自己成了这个替罪羔羊。人若是无法面对现实,除了逃进自己的幻想里别无他法。
他的伤痊愈得很快,本来就没有伤及内脏,苏一夫又每天给他补充营养,第十天的时候伤口就基本愈合了。只是肚子上留下了难看的伤疤,就像时刻提醒他那时的恐惧一样。
当关景祺第四次从噩梦中惊醒时,他才发现事情不想
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身体的伤很容易痊愈,然而失去知觉以前那种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恐惧以及不甘,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里。清醒之时尚可用理智去压抑,去缓解,但是一旦进入睡眠,它就会从意识的底层漂浮上来。每次满身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时,腹部的伤口都像那天刚刚被刺伤时一样疼痛。
他悄悄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眼睛周围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回到卧室时,苏一夫已经坐起身来等着他,看来是被自己一不小心吵醒了。
“做噩梦了吗?”
“没有,我睡觉之前水喝多了而已。”
不想让苏一夫担心自己,他随便撒了个谎。
“第四次了吧?不用再瞒我了,每次我都知道。”
“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呢!”
笑着打趣了一句,关景祺爬上床,躺在苏一夫身边。
“别睡啊,我有好东西。”苏一夫说着走出卧室,拿了一瓶药和一杯水进来,“失眠的时候大夫给我开了褪黑素,吃了以后睡眠就好多了,你也试试吧。”
关景祺照着指示吞下两片药丸,顺势躺在了苏一夫的怀里。刚刚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温度有点低,钻进被窝以后立刻暖和了起来。
“那件事你还很害怕吧?”
“一点点。不过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被苏一夫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后背,关景祺感到非常安心,倦意也渐渐袭来。
“你唯一不用害怕的就是这件事,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离开的。”
“可别干傻事!”
他当然不希望苏一夫做这种事,可是心里却隐隐觉得一丝安心。当一个人承诺不会让你孤独离开的时候,大概对于死亡的恐惧也会减半吧。
“如果我死了,你就赶快把我忘了,然后找个比我好的人。能答应我吗?”
“那你能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吗?”
关景祺反问道。
“答应不了。”
苏一夫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我也答应不了你。”
他也有点赌气地说。
“那就算了。”
苏一夫笑着说。不知是苏一夫的话安抚了他的心还是褪黑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