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了,不闹你了。吃饭吧。”
紫宸伸手在桌上摸索,找到瓷碗、筷子后小心的扶住,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进食。藏豫发现紫宸从不夹菜,一味地只是从碗里扒白饭。而且,他拿筷子的手法也非常生疏、别扭,就好像刚刚学会拿筷子不久的孩子,又好像是很久没有拿过筷子一样。
“你不习惯用筷子么?”他问。
紫宸听了他的话,放下碗筷,将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膝盖上,头也微微低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小声问:“我拿得不好,是么?”
藏豫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可又压不住好奇心,想了解他的一举一动。“还好,只是觉得你有些吃力。要不要给你拿个勺子来。”
紫宸慌忙地抬起头来,手因为抬的太急而狠狠撞在桌边上。他吃痛,可又咬着嘴唇不肯说疼,只是一遍遍地倒吸气。藏豫有些心疼,连忙抓起他的手,仔细检查。根根透着蓝绿色的血管、有些泛青的玉白色手指,从第一指节到第三指节都红了一大片。一看就知道撞得不轻,但紫宸却好像来不及顾及一样,急切地用受伤的手指反扣住藏豫的手,慌张地说:“不!不用!请你别换!筷子就挺好。”
藏豫皱着眉,心里有些不解。不就是一双筷子么,何必如此激动?
“好,好,不换。你别急。先告诉我,手疼么?”
“不要紧,不疼的。”紫宸带着一丝逼出来的微笑回答。
有的时候,紫宸很像个孩子,非常容易满足。藏豫一说不给他换勺子,刚才焦急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下来,又慢慢地摸索到碗筷,拿在手里。只是这次,动作因为疼痛而更加小心、笨拙。
藏豫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不动声色地留意着紫宸的一举一动。碗里的饭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可他却只吃米饭,桌上的菜一律不碰。
“菜不合你口味么?”他问。“还是说府里的米饭就这么好吃?”
紫宸一愣,可是很快又低下头,支支吾吾地答道:“不、不是的。我、我只是……”
藏豫看着他,隐约明白他难以启齿的难处。他不夹菜,大半是因为摸不准盘子的方位,怕伸手夹菜会落空、会把让自己自卑的事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只是他就是想不透,为何紫宸的自理能力会如此差?即使从小眼盲,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走路、吃饭都不能自己打点。思至此,藏豫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紫宸的过去一无所知,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在意这种无知。
那这是不是代表,他也在意紫宸?
藏豫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在意过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这种不确定让一项理性如钢铁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回过神,发现紫宸还是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扭扯着藏豫的那件改短了的丝袍。他只觉得心里一紧。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大人面对一个受伤的稚子时的那种特有的怜悯与疼惜。他轻轻地把丝料从紫宸的手里解放出来,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弄疼了紫宸刚才碰伤的手指,然后藏豫牵着他的手,扶住碗,又夹了一筷子炒油菜,在放到紫宸的饭碗里的时候故意弄出了点声音,道:“多吃点油菜,炒得很好。我小时候不喜欢吃青菜,唯独油菜一直都吃。苦得照顾我的奶娘,每年油菜的季节一过就急得团团转。”
藏豫故意用自己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儿来冲淡尴尬的气氛。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有时候还会浅笑,但从来都不会忘记不着痕迹地提醒往他碗里夹了什么菜。一顿饭下来,为了照顾紫宸,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吃。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传入耳中,而后是子墨恭敬的语音:“主上,您请的客人已候在偏厅。”
藏豫放下筷子,应道:“知道了。本王稍后就到。”然后转向紫宸,问:“韵秋阁收拾好了?”
“嗯。”羞涩的回答,看在藏豫眼里却别有一番可爱。
“伊竹。”他扬声一叫,伊竹立刻推门进屋,对藏豫恭敬地一鞠躬。
“王爷有何吩咐?”
“早上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么?”他淡淡地问。早上交代她把韵秋阁所有易碎的、有可能绊倒紫宸的东西都清扫出去,把危险减到最小。
“是的,王爷。”
“那好,送公子回房。”说着,他扶起紫宸,将他交到伊竹手中,还不忘嘱咐:“你的伤还没好,今晚早点休息。”
两朵红晕浮上紫宸的双颊,他含糊地应了声,便催促着伊竹出屋。
藏豫低低的笑着。能有这样小动物般地反应的男宠,让他上哪儿找去?
刚才那一瞬间放松的笑容,在他踏出凝雨轩的那一刹那又变回了一贯的冷淡的面无表情。推门进入偏厅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带惶恐地注视着自己。
惑 (3)
“主上,”子墨恭敬地在他身后关上门,说道:“这位是紫藤阁的老板,林知益。”
藏豫点头,淡淡的扫了中年男人一眼,道:“林老板久等了。”
叫林知益的男人早已起身,弯下腰,声音颠抖地应道:“小人拜见静辕王!”
藏豫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免礼。”
“谢王爷!”
藏豫上坐主位,漫不经心地吹着刚刚端上来的龙井,道:“贵阁的漂之雪荷姬最近被送入本府,相信林老板已经知道了。”
林知益二十二岁接手紫藤阁,在将近三十年里接触的达官贵人不亚于宫廷里的小官。虽然像静辕王爷这样的直系皇族至今还是头一个,但在大人物面前怎么说话他还是知道的。
“请王爷放心,这件事小人绝对不会宣扬。”
藏豫冷冷一笑,品了口茶。“林老板果然善解人意。”
林知益再次对藏豫鞠了一躬。“小人惶恐。”
“其实本王今天请林老板来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雪荷姬的家世背景。”藏豫还是口气淡然,让林知益捉摸不透。
人人都知道,身为护国大将军,又是当朝圣上的亲弟弟的静辕王爷是出了名的残忍、心狠手辣。得罪了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人狠,敌人自然也多,要留在静辕王府的人当然要查清底细,以保王府的安全。不过这种事……一般都是王爷亲自过问么?
毕竟是跟大人物打惯了交道,虽然心里迟疑,嘴上连半拍都没漏,流畅地答道:“回禀王爷,雪荷姬原名为王四宝,是从离都城一百五十里的一个村子里挑出来的。原籍双亲以种地耕田为生,家里有六个孩子。王四宝在家里排第四,所以取名为四宝。”一口气说完,虽然语气不紧不慢,心里倒还是免不了有些慌,生怕哪一句话说不好动怒了静辕王爷。林知益小心地抬起头,偷偷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似乎并没有在听,脸上挂着一抹心不在焉,敷衍得很。想必这也只是履行一种程序吧,毕竟一个瞎子很难对当朝护国将军做出任何伤害性的事情来。
藏豫听着林知益的话,脸上是与亲王身份相称的傲慢与无聊,心里却暗叹‘紫宸’竟不是那孩子的真名!王四宝……四宝……多庸俗、平淡的名字。那个名字没有特色,让人过目即忘,犹如河底的石子一样留不下印象。‘紫宸’反而好些,虽然触了宫中大忌,但起码它高贵、优雅中带着一丝不羁。当初那孩子告诉自己叫紫宸,恐怕是想故意激自己杀他的。那种可以被称为傲慢的态度和这个禁忌的名字,换了别的大臣一定会立刻处死他吧!
可既然那孩子自称紫宸,以后就继续叫他紫宸吧。以前王家的王四宝已不复存在。紫藤阁的雪荷姬也被卖了。现在的紫宸,是一个只属于他的人。
藏豫喝了一小口茶,调整了一下坐姿,连眼都没抬地问:“早闻紫藤阁的雪荷姬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他技巧也是经过精心、周密地调。教过的。甚至有人说雪荷姬与宫中的嫔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本王发现贵阁的雪荷姬不但是个对欢爱之事一无所知、全无技巧可论的处子,就连基本的生活独立能力都没有。请林老板解释一下,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