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叶大画师,久仰久仰。〃
那人几乎要贴上前来了,我只觉得恶心,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拉了拉陈公公的衣袖。
〃陈,我的,我的位置在哪里?我现在就去画。〃
〃不急,不妨再多聊一会,我等可是对叶大画师仰名已久了啊。〃
那人此时又用极其谄媚的神色去看陈公公。
〃算了,叶公子一心做画,还是不要打搅他为好啊。〃
〃哦,那好歹也该先讨论下题目什么的啊。〃
〃讨论?〃
这次第轮到我疑惑了。就我所知,选拔画师向来以皇上亲选之题做画,不单考验画艺,更多的时候讲究立意之高,若是能猜中圣意,那更是大大的好。
〃如此,诸位公子才能做出最佳的画来啊。〃
那人边解释,边指向身后的一堆画师。望见谢若然脸的些微羞涩,我忽然明白,这些人大多乃是世家子弟,各人所长又不相同,才有了争执之意。
陈公公看出我的不满,笑一笑。
〃不如就以深山藏古寺为题吧。〃
〃此题甚好,甚妙也,陈公公真是此道高人啊。〃
我听得烦起来,便自顾地离了去,寻了一地坐下。
甫一坐下,两个侍女便善解人意地摇起扇来,正是春末时光,天气微冷,虽是极其轻微的摇扇也不禁有几分寒蝉。
〃推下去吧。〃
我一摇手,见她们露出极其为难脸色,一时却又生了叹息。
〃算了,你们就在这里侯着吧,但是不要摇了。〃
〃是,公子。〃
我才一回身,却望见隔壁的阁间两个侍女垂了头怏怏地步出来,正在疑惑,谢若然便从里面钻了出来,带了难言的笑,依了屏风,看我。
〃谢公子。〃
我窃生生地问好,却换来他的冷眼。
〃你究竟做了什么?〃
〃什么?〃
〃陈公公是皇上的近侍太监,你究竟做了什么,才讨好了他?〃
他忽然冷笑起来,伸出食指,对了我轻轻摇晃。
这是乡下人之间挑衅的做法!
〃我什么也没有做,画完画我会离开杭州(汴梁),再也不回来!〃
可是他丝毫不曾听我解释。
〃我一定打败你,无论如何!〃
看着他离去时的骄傲。
我想,他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其实做画与读书,或者练枪,带兵,甚至是抓鱼,做咸鱼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熟能生巧的玩意,只要你肯投了时间下去,再加上一点点的灵气,自然会有所回报。
只是,上好的画,是需要有一颗别致的心。
譬如,深山藏古寺的心。
摊开了纸,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会画。
我根本没有任何本事,在这样的比试里取胜,我不知道,要画出怎样的画来,我丝毫不知道。
房间里满是萧索的声响。
偶有叹息,甚至是纸张揉碎的声音。
可是,在我的眼前的白纸,却是片墨不曾着。
太刺眼的阳光,我总是无法看清楚。总是等到这样的光景,我才明白,自己,其实,并不能画得让人满意。我从来就不过是一个喜欢为自己而画的小孩子。
轻笑。
而一旁的侍女忽然轻声提醒。
〃公子,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了?〃
回过头去,看她们苍白的脸色,以及满头的汗水,不由怜惜。
〃时间过了大半了,公子虽然画得快,不在意,若是能早点交卷,也总,总是好的。〃
〃哈,多谢提醒。〃
〃公子言重了。〃
话虽如此,我却依旧无法落笔。
〃深山藏古寺〃。
这题并不难,至少对于善于画山画景的人来并不难。
可是,一个〃藏〃字,一个〃古〃字,要想有所立意,便是难上加难。
〃画好了么?〃
抬起头,竟又是谢若然。他一见我满纸的空白,不由一嘻。
〃说到底,你终究不愿与我一比么?〃
叹而转身,我望着他的背影,脑中又是那一日的情景,他狠命地踩在我的手上,而泥泞溅了我满身。做画其实并不该有这样的比试之心。
比如,子扬的一个微笑。
这样的欣赏,其实,已经足够。
是的,我本来就只是,来这里为子扬做一幅画的,其他的,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悠然着笔。
第 8 章
深呼一口气。
〃交卷。〃
我叫出声来,那突兀的声音,连自己都吓到了。
旁边的两个侍女却是更加惊讶的神情,〃公子你?你的画?〃
〃多谢了。〃
我起身对了她们低头道谢,这一年多来的卖字生涯令我明白,任是谁的善良,你都应该感谢。正要出门,却被侯在外面的陈公公拉住。
〃我家主子很快就到了,公子不妨等上一等。〃
〃不必了,留下这画已经足够了。〃
我忽然很害怕看见陈子扬,尤其是,当我不得面对他的身份之后。可是我才出了几步,便是谢若然鄙视的眼神,挡将在道前。
〃不等分出胜负再说么?〃
解释也是茫然,何况,我也不急着赶路,我这样安慰自己,坐下来,耐了性子,看方才那极谄媚的人,如今来解说我们的作品
大家的画作就这样被一幅一幅挂了出来品评。
照例的,那人总要说上一堆立意新奇,画风精细的话语,再者,堂下的许多世家公子们便是相互间的吹捧与暗自较量。
其实,画的好坏,做画的人心里最清楚。
那些画不论画艺如何,光是立意,也不过是深山之中露出古寺一两角之类的小把戏,说起来,若是他们肯将古寺全貌画将而出,或许还算得上是佳品,至少还不至于落于俗格。可偏是为了凑这个题目,几下遮掩,便成了不伦不类的模样,几乎可说是特大的败笔了。
终于等到其中一个人将一缕轻烟画在深山之山,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而谢若然笑得很大声。
〃古寺如何有这样的烟火鼎盛,难不成是失水(着火)了不成?〃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都轻佻,只是,那笑容,我觉得可爱极了。
象子扬。
我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开始忍不住想起这个人,其实,不过是片刻的相遇,一杯茶,几句话的交情而已。可是,为什么会忍不住想起他?
诸人争执起来。
这是必然的情形。
大概是碍于谢若然那贵为兵部尚书父亲的身份,他们倒并不曾说出怎样的话语来,只是,谢若然倒是颇为得意地将自己的画挑了出来,先供众人品看。
那果然是配得上他的骄傲。
深山。
溪水。
老和尚正吃力地提了两个水桶来打水/
古寺虽不可见,其中深意早已了然。
谢若然双手交叉在胸前,去应对那些奉承的话语,以及不服气的叹息,好象那一切是他久不曾见的荣光,只是,他忽然看我,却依旧是冰冷的视线。
〃不知道叶兄的画是如何的?〃
他的声音在诺大大房间里发出古怪的回音。
我的位置是在谢若然的身边,按理来说,要许久才到我的画。
但,听了谢若然的话语,更兼陈公公饶有兴致的模样,那主审模样的人,此时也将我的画抽了出来。
立时,便听见他忍不住的笑声。
待到他终于憋了笑意挂了出来,满堂更是轰然起来。
〃这是什么,与深山古寺可有联系?叶公子该不是听错了题吧。又或者,叶公子另有深意小的竟是看不出来?〃
那人的嘴原来可以如此刻薄,若不是陈公公瞥了他一眼,真不知会说出怎样的话语来。只是,更多的画师们并不卖陈公公的帐。
〃这画也太随意了吧。〃
〃简直是胡乱涂抹啊。半分立意也不曾着。〃
〃真是,真是别出心裁啊。〃
〃叶公子,真是少年才气啊,构思奇特,构思奇特啊。〃
而谢若然并没有讽刺,甚至,连丝毫的话语都不曾说,他坐在自己的椅上,似是坠了沉思,未几,竟是仰头大笑,其声轰然。
我的父亲。
在朝堂上说,他要和蒙古人议和,而不是选择拿起武器,去争夺每一点土地的时候,是不是也引来这样的嘲笑?是不是,他的心情与我一样。
〃够了。我该走了。〃
我终于忍不住,说出狠话来,却始终是这样简单的话语,低沉的声响。
他们的评论还在继续。
陈公公拉了我的衣袖,我分明听见他要说些什么。
只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了。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所谓的比试,所谓的世家。
我不过是一个替人写信书状的小人物,不过如此而已,再没有什么可以将我来阻拦,再也没有。
可是陈子扬忽然出现在我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