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寸土寸金,哪里找得着停车位?先生将车停靠在消防栓的边上,便赶去图书馆。我挪上驾驶座。——通常,警察见驾车人在座位上,懒得管,省了吃罚单。闲极无聊,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报新闻,有飞机栽下地的,有杀人的,有放火的,有虐待儿童的,还有参议员的性丑闻。最后,听到一则新闻,说的是警察在布朗士区发现了一个室内大麻种植场,租用房间的人以强灯照明,自动系统浇水上肥,查获的大麻价值五十万元云云……
听先生说,华盛顿广场是鱼龙混杂之地,什么鸟都有。特别是卖毒的和吸毒的,都会在这儿转悠接头。我突然想起保罗透露的“新闻”:那可爱的小法兰克,该不会在这华盛顿广场贩毒吧?想着想着,不禁抬眼向四周梭望。只见红男绿女来往如织,有甩着马尾辫匆匆赶去上课的,有穿着背心短裤慢跑的。西南头一角,还有几个比试国际象棋的擂台,几个黑人白人正在那儿较劲叫板,一圈汉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勾着脖子呆看。
身边无声地滑过几辆警车。凯旋门似的大拱门那儿,还停着两辆。如果不瞅格外多的警车,遛狗的主儿在专辟的沙地上逗弄各自的名犬,尖声欢叫的小孩由大人照看着在游戏区玩翘翘扳和滑梯,长椅上,有看报的,有看树的,有看人的,有看天的,有什么也不看闭目养神的,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是敞怀享受清风的优痞,真是一派太平景象。
但是天下并不太平。几个高瘦的黑人,技巧高超地骑着自行车,会突然在特定的人面前刹住,脚不点地,人在车上耍杂技似的定着不动,压低声音问:“Smoke?Smoke?”问的并非词的本意“吸烟吗”,而是词的变义“吸毒么”。被选定的人站住了,手放进袋里。一般不讲价,行情都知道的。骑车的人转开自行车的把手,从把筒里掏出一小袋玩意儿,一手交钱——零钱早就备好——一手交货。才几秒钟,就在警察的鼻子下完成了会蹲十年监牢的交易。
我并不关注那些快速交易的汉子。在游戏场的儿童中,我注意到一个悠闲晃荡像极法兰克的小男孩!他穿的黄套头衫,蓝牛仔裤,眼睛的颜色看不见,但那亚麻色的头发,椭圆的脸蛋,翘翘的鼻子,大大的嘴巴,走起路来两手快速划动的样子,我越看这孩子就越像是法兰克!
突然,一个戴鸭舌帽的白人女子走近那孩子。孩子从口袋里取出什么递给她。女子走台步似的扭动屁股离开孩子,经过一圆胖的白人男子,顺手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胖男人将东西快速递给身边站着的一瘦凹男人。后者接了,同时塞给胖男人什么,就吹着口哨离去……
整个过程,也就那么一分来钟。
这下我可长见识了!先生还书借书回来,我讲给他听。然后,两人又一道见证了一次新交易。这样严密的链接,警察如何破获得了?抓俩男人,查不到毒品。抓那女人,也还是不见毒品。扑空不是?毒品在孩子身上,谁会想得到?先生天天在此上课下课,见骑车的毒贩多,像法兰克这样的小毒贩,何曾见过?不由感慨唏嘘一番。
再见到保罗,保罗又播报了少许有关法兰克的最近新闻,我不禁又莫名其妙的将华盛顿广场的一幕跟法兰克联系起来。据保罗说,法兰克父母离异之后,母亲没有正当职业,在脱衣舞夜总会认识了现任男友,吸毒上瘾,从此走上不归路。法兰克也因母亲言传身教,走上街头,成了藏毒犯。
其实,我根本不能肯定在华盛顿广场见过的孩子就是法兰克。但每次从电视新闻上看到毒品专栏,还是会想起他。如果真像“保罗广播电台”广播的那样,法兰克就是我亲眼目睹的小毒贩。这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还在十一岁的年龄,一生就看到了尽头。怪谁呢?他妈?他爹?还是社会?
总之怪不到法兰克自己。
【快人快语】美国十二岁到十三岁的少年,将近十五分之一,已经尝过大麻。十三到十四岁的年龄层,吸毒比例提高到八分之一。十四到十五岁,比例更高达三分之一。吸毒的少年,半数表示是为了取乐和好奇。三分之一表示是朋友吸毒自己照来。五分之一表示,吸毒能舒解焦虑。既有需要,就有供给。严法峻刑好像不起作用。法兰克这样优秀的孩子,堕落为毒贩,首先要谴责和惩罚的,当然是直接将他引上不归路的吸毒母亲。连我都知道法兰克贩毒,想必学校比我更清楚。但是学校也好,地区检察官也好,没有直接证据是不能干预、不能起诉、不能立案的。美国社会需要新的举措、新的法规来制止青少年吸毒和贩毒,帮助失足者回归正常生活。可惜没有。政客们更注重的是自我形象的塑造和选票。因为那意味着权力和利益。发现毒贩,比照判例量刑,丢进监狱就是。眼不见为清么!多关一个就多一分功劳。预防呢?拯救呢?帮助呢?似乎过于琐碎、平淡,可以留待“研究解决”,不是要建立赫赫功业的大人物的当务之急。标榜文明自由的社会,可以攻阿富汗,可以灭伊拉克,可以用精准炸弹轰炸据称是恐怖分子藏身的小小窝棚,还可以登月球上火星,但却没有相应的机制救十一岁的法兰克们出水火,成天价咋咋呼呼的抨击别人叫得山响,却打不赢本土的反毒战争,实在是可耻可悲。
第5节 儿子-王子-儿子
珍妮芙终于结束了跟前夫争夺儿子监护权的噩梦。安东尼又回到了妈妈身边。
珍妮芙出身运动世家。父亲是花样滑冰教练,哥哥是美国花样滑冰界名人。珍妮芙本人固然没能在冰坛头角峥嵘,但凭家世,凭身材,凭经历,她开的健身房就能长盛不衰。
珍妮芙的健身房,跟我的文具店隔着一条街。有时碰面聊天,提起她的冰上年华,知道学着芭蕾的晶晶喜欢花样滑冰,珍妮芙还多次表示要当晶晶的老师。可惜后来官司缠身,没能如愿。
三十来岁的珍妮芙中等身材,瘦瘦精精,亚麻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随意而洒脱。巴掌大的脸上,最漂亮的是弯弯性感的嘴唇和甜甜的笑。她说话特快,每句话的句号,一定是嘴角牵出的笑容。我没见过珍妮芙的前夫,只知道当年他们离婚时,那前夫有酗酒、吸毒记录,没能争到儿子安东尼的监护权。
安东尼长得不像妈,比同龄孩子高大结实,深色皮肤,黑发黑眼,带着几分印第安人的粗犷。三岁前的安东尼,和美国所有的孩子一样,该玩时玩,该闹时闹,除了爹妈两颗卫星围着转,风趣的外祖父还经常带他去冰场溜溜。安东尼也是将相有种,冰刀上脚没两天,就滑得乳燕翩飞让人侧目。
那年,正赶上花样滑冰女将哈丁为取得全美大赛金牌,雇打手暗算最有冠军相的一号种子选手兰西?凯瑞根。哪知弄巧成拙,锒铛入狱吃牢饭去了。在此之前,花样滑冰在美国没多少人关注,经哈丁这么一闹,现场转播收视率一夜窜升,花样滑冰居然跟棒球和美式足球并列为美国三大热门运动。滑冰运动员也沾哈丁丑闻的光,人人身价不凡。
珍妮芙不像别的失婚女人将一门心思全放在交男友上。儿子才是她精力汇聚的焦点。见安东尼在冰场上雏凤奋翮的“起承转合”,想想自己小时候也这么过,只怪父亲“治军不严”,把自己宠得没边,终于没能做成锦绣文章。如今儿子可不能重蹈辙!儿子一定要成冰上王子!
珍妮芙开始亲自严格训练儿子。同龄的孩子还在后院撒野,还在幼儿园跟玩伴打架,安东尼就被妈妈天天带进带出,锻练体能,穿着冰鞋在冰场平滑,转圈,挥臂,叉手,下蹲,上跳,吃规定的食物,喝规定的饮料。三、四岁的儿子,开始还觉得有趣,时间一久,没日没夜跟母亲做千篇一律的动作,难免生烦,又由烦生厌,由厌而躲懒,由躲懒而耍赖。但珍妮芙决心如钢,一定要将儿子调教得出息,拉起赖在冰上的儿子,强逼他重复前滑,后滑,抬腿,平衡。儿子是母亲越逼越做不好,母亲是儿子越做不好越逼。
巧前夫有次来看安东尼,谈起他的花样滑冰训练,孩子无心说了一句“我不喜欢”,被当父亲的抓住把柄,第二天就一状将珍妮芙告上法院,指控珍妮芙监护不当,让儿子生活在“魔鬼训练”的巨大压力中,因此要夺回孩子的监护权。法庭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