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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她想到方才恍惚中感知的心意——她说,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还不来?
——可是照片上英俊多情的男子,却娶了另一个女子为妻。直至衰老,直至死亡,都不曾回来过。
马荆棘的心上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那个时侯进入孙磊的梦境,她成了她,她也成了她,尘封的情感流动起来,融合交汇着,怔怔之间,便有滚烫的泪珠溢出眼眶。
周亦涯还在继续诉说他的祖父:
“……祖父当年是做古董生意的,后来定居美国,并在那里和祖母离婚,所以我从来没见过祖母的模样,祖父回国以后也从来没有提过。我只记得他身体不好,行动不便,话也挺少的,十多年前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他皱着眉,一字一句的回忆着,言辞有些艰难,看来那个逝去的老者的确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映像。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我爸和我妈的谈话,才知道祖父临终前要我爸去找一个江西小山村里的女人,也就是这张照片上的人,她叫做郭喜宝。”
“我爸生意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亲自来,他也派人找过,却一直没有消息。正好这次外婆的朋友杜奶奶说孙子要去江西,我就跟着一起来了,我是想或许能帮忙找到这个照片上的人……”
曾佳茵听他说完,哼哼了一声:“你身上带着鬼火琉璃特制的眼镜,早就知道郭喜宝已经死了吧?”
周亦涯瞥了她一眼,不快道:“这只是以防万一,过了七十年,当时再年轻,现在还活着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突然发现,郭喜宝的模样,最多只有二十多岁。
他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凤鸣,却见他正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身边的马荆棘。少女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表情也很悲伤,眼神却十分迷茫:
“我……我到底怎么了?”
“鬼魂没有眼泪,所以你代她流,你们的波段很合。”凤鸣眨了眨眼,凑近过来,“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呢。”
马荆棘正想问为什么,曾佳茵却已经催着周亦涯说道:“你祖父难道没有说郭喜宝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她……是被我们杀死的。”
幽幽的声音出自詹幼华口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往事
“她是被我们杀死的。”
所有的人都静默下来,这真是一句了不得的话。
可是喜宝的记忆中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片段,她和别人一样不知所措,皱着眉,周身的气息漾起轻微的涟漪。凤鸣顿时将眼神转了过去,只是看着她,不再注意旁人。
在各种眼光的注视下,老人的脸上露出痛苦迷茫的神色,喃喃道:“很久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村里已经没有人再记得,那一年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马荆棘突然想起村外那座桥,半塌的小楼里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阿宝是我的小姨……”
喜宝是村子西边郭家庶出的小女儿。郭家是当地的望族,因此当喜宝出生的时候,郭家大小姐的两个女儿詹玉华和詹幼华都已经跟她差不多岁数了。三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经常玩在一起,最初的最初,天阔云淡,青梅竹马,记得的都是对方的好,撒播的都是明悦的笑声。
可渐渐的,村子里的人开始发现喜宝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她经常会呆呆的盯着某个角落微笑;也会独自对着空气说话。玉华和幼华问她,她就说,那里有人啊,你们没看到吗?
可是她指的的地方,明明什么也没有。
姐妹俩很害怕,慢慢疏远了她。喜宝的那些小秘密也渐渐的传开,村子不大,很快就传遍了。大家都知道,郭老太爷家有一个有阴阳眼的孩子。
喜宝长得漂亮,比詹家两个小小姐都要漂亮,原本是一过十二岁就会有人上门提亲的,可是因为这些怪异的行止,她的亲事一直很少人问津。原本就不爱说话的她开始愈发沉默,不再对着虚空微笑,更不会随随便便指着一个地方说那里有人。她经常独自坐在村口那棵银杏树下,看着村民们来来往往的给银杏娘娘上香献贡,一坐就是一天。
喜宝十八岁那年,同样十八岁的玉华和邻村的青年阿良订了亲,幼华也已经十五岁。年少的时光一去不会复返,玉华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只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只有幼华还时常会和她说说话,拿一些新奇好吃的糕点来。然而毕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那一天是清明,满山的油菜花开得轰轰烈烈,流光溢彩,漫山遍野的金黄将人的眼睛都要融化了。喜宝坐在村口的银杏树下发呆,看到一个陌生人朝她走过来——年轻英俊的男子,穿着雪白的哔叽呢西装,袖口和裤管一丝褶皱也没有,头发梳的很整齐。他朝她微微弯下身行礼,笑容温柔的好像春水。
他称呼她“小姐”,想问郭老太爷的住处。
喜宝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被周围浓艳的色彩湮没,涨涨的,偏又轻轻的。她本不是个热情的人,但这一次,她亲自带着他回到爹爹的大屋,亲自给他沏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礼貌,这么文雅的男子,美好的让她觉得那个阴冷空旷的大屋也变得可爱起来。
山外来的年轻人叫做周昶,是衢州周家的大少爷,祖辈经商,产业很大。他这次是来和郭老太爷谈山里的木材生意,要在这里留一个月。喜宝知道村子里的女孩子都喜欢他,就连已经订婚的玉华也喜欢他,而她……她……也喜欢……
周昶对她,和对别人都不一样。他会陪她去山上踏青,也会陪她在夜晚的时候溜到河边捉萤火虫。因为喜宝从小不被家中长辈的喜爱,因此反倒有大把的时间看书习字,和周昶便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他有时会出山一两天,回来给她带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有印刷的书本,那上头油墨的香味常常伴着她度过长夜,在梦中萦绕不去。
他会看着她痴痴的说,宝儿,你是我遇到的最有灵气的女子。
喜宝没有和他提起那些她能见到而别人见不到的东西。她每天都很快活,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近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
但是她没想到,她的幸福根本不是由自己决定的。
周昶的偏爱给她招来了无数暗中的嫉恨,其中就包括她从小的玩伴玉华,即使她已经有了未婚夫。
一些尘封的流言开始像洪水一样蔓延,虽然周昶只当听笑话一样一笑了之,但喜宝觉得恐惧,因为她知道,即使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以接纳一个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姑娘,却绝不会让一个生着阴阳眼的怪物进门。
在这样的忐忑中,一月之期转瞬便到了,周昶要拿着郭老太爷的手信赶回衢州向父亲复命。临行前,他将一对西洋样式的珐琅瓷耳环放到她手中,金的累丝重重叠叠,中间镶着象牙白的瓷胎,绘着花鸟,看起来精致而富贵。她捧着耳环的模样娇羞可人,让他情不自禁,低头去吻她的唇。双唇甫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周围油菜花的金黄和梨花的雪白全都化成了一团,扑面而来,混混沌沌。
宝儿,等我回来。我要回来娶你。
这是一句镌刻一辈子的誓言。
两情缱绻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银杏娘娘背后那双好奇的眸子。
年轻懵懂的幼华把看到的画面告诉了爹娘和姐姐。詹家父亲的心向来很大很远,本就不满足于大女儿只能嫁给一个无知村夫,他早就看中了衢州来的富商之子,却没想到这位大少爷竟然看上了那个不人不鬼的庶出小妹。
詹父试探了大女的心意,结果是让他满意的。于是在周昶走后的第十天,一张黑色的网在喜宝不知道的地方渐渐收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