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笔的手猛然一抖,最后的一捺下力过猛,浓黑的墨汁循着宣纸的脉络缓缓氲开。如同心头一直压着的那个巨大黑影,终于拨云见日,迅即覆盖了整个心房。我怎么可能担心?怎么可能害怕?何况这句话是他问出的,就是胤禩来问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激动,因为,康熙所赐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我。我们只是康熙手里的棋子,而我的那张棋盘还没有被找到。
放下笔,我真诚地对着四阿哥道:“想要什么贺礼,可要早说啊,我可没什么钱,你得给我时间准备。”
他冷冷地道:“我说要什么,你都能给?”
“当然,因为四阿哥知道欣然有什么,能给什么,必不会强人所难。”
他一步步走向我,这一回不是从阳光中走来,却象是从暗夜中逃离。他的脸藏在光线的阴影中,在我面前立定的刹那,光彩迸射。
“叫我,叫我的名字。”
我一愣,“什么?”
“听说你是直呼老八名字的,不是吗?而对我老是贝勒阿哥的叫,所以我这个要求应该没有强你所难吧。”他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后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看着我的窘态,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叫名字,人的名字确实是用来叫的。可是这是在清朝,是一个老爷夫君的年代。特别是对有身份的贵族子弟来说,名字是两情相悦,私下的密语。我对胤禩是情到深处的口没遮拦,可是对他……
我僵在那里,一时无所适从。
他眼里的光渐渐黯淡,“算了。”转身,向门口走去。
那个背影,竟让我有了凄凉的错觉。是错觉吗?我腾地站了起来。虽然,将来的他会让我恨之入骨,可是这一刻的他却是软弱的。算来,他也从尴尬的境地中把我救出多次,不就是喊个名字吗?!就当是还他一份情,就当是让他再多欠我一样,就当是为了将来。就为了此刻的错觉,这只是份结婚贺礼而已,只是他众多次婚姻中众多份贺礼中的一份。
“四阿哥”我喊。
他脚步一顿,背脊挺直。
“预祝你新婚愉快。胤――禛”
他停住,整个人瞬间软化了下来。
阳光直直地射下,再没有转弯。天空中,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
书桌上,只剩下一条鲤鱼。还有一条,在他紧握的手中,没有放下。
六月,康熙下诏,赐四品典仪凌柱女钮祜禄氏于皇四子胤禛。
番外 胤禛篇
她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站定,竟不敢回头。
害怕道出这样温柔语声的脸庞是一副漠然。害怕她的目光根本不曾停留。
或许就是从塞外那次开始吧,当看见她在广袤的天地间仰天长啸,扑闪的双眼纯净剔透得一如塞外蓝的透明的天空,满脸洋溢的阳光就这样不打招呼地闯了进来,让我毫无防备,连拒绝都来不及说,暖得让我一时无法适应。
每一次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向她伸出手,连自己都无法解释。
欣然,是她的名字。没有姓,没有根,没有底。
查不到她的出身,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干干净净得仿佛一出生就落入了这皇家大内。
她是一个谜,让人猜不透。皇阿玛对她的宠溺几乎超过了太子。
而从御花园初见时,她拍开我的手,握住八弟的手那刻开始,她眼底的光芒似乎只为他而闪耀。
通常,对于她这样的人,宫里的套路是:要么收为己用,要么彻底铲除。
所以,我选择了后者。
那夜,她穿着白色的蒙古族服饰,飞扬着满头的发辫,在篝火边旋转起舞。一眼就可看出她根本不会蒙古舞的动作,只是踩准了鼓点和拍子,随性地摇摆着自己。可是就是这样的随意,却让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耳边响起了太子的声音,带着三分的醉意:“老四啊,你看看,这算什么?她又算什么?连皇阿玛的眼睛都直了。”
我一凛,看向身边的太子,他的脸上浮着怒气,眼里透着寒意,还有一闪而过的妒忌。我在心里冷笑,你不就是不喜欢欣然抢了你的风头吗?这些年来,你不也是盖过了我们所有兄弟的锋芒吗?我和老十三在外面苦干办差,得了功劳全是你的;砸了差事,你却撇清得比谁都快!
我按下心头的那份厌恶,压低声音道:“太子,切不可妄言。”
“我妄言,”他几乎跳起来,“你看看,你看看,她居然还让皇阿玛给她揭开面纱。这小妖精,我真想把她给捏碎了。”
我顺着他冒火的双眼看向皇阿玛,面纱已被揭起。她回首,脸上泛着红晕,璨若星辰的双眸四处游移寻找着什么。我想起日间伸手给她,把她拉上马,揽在身前,她的身上闪耀着光彩,眼里却是深邃的迷茫。她站在马前,一脸茫然地开口:“你确定他们是来救人,而不是招来的狼?”那一刻,突然就不敢想象阳光会在她眼里碎裂,伸出手,只想笼住这份暖意,那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只是,在这里,美好的东西是不允许存在的。冷酷和无情是我早已熟悉的,其余的还是摈弃在外吧。
我端起酒杯,斜睨了眼太子:“她的舞跳得不错啊,和那个扎尔汉小世子倒是挺合拍的。”
“哼,又是一个没眼光的。要不是皇阿玛要宠络喀尔喀,那扎尔汉怎么可能拔得狩猎的头筹。”
“所以,扎尔汉的请求想必皇阿玛是不会驳回的。”我道。太子还耿耿于怀狩猎时扎尔汉赢过了他。其实就算没有扎尔汉,那场比赛,十三和十四也是不会让他分毫的。
太子劈手夺下了我手中的酒杯,“你的意思是,借刀……”
“割肉要用适合的刀,太子请。”我割了块羊肉递给他,转开了视线。
我没有料到她在十三弟心中有这样重的份量。
胤祥跑来找我,要我劝太子,问我怎样才能让欣然留下,不被扎尔汉带走。
胤祥是真的急了,两手不住地搓和,在帐子里来回地踱步。
“四哥,如果我去求皇阿玛,会不会有用?”
“胡闹。”我扳住他的双肩,“这事轮得到你搅进来吗?真要求皇阿玛也是八弟的事,你算什么?胤祥,你莫不是也对那丫头……?”
“四哥,你瞎想什么?我把欣然当妹妹,当哥们儿。我知道该找八哥,可是欣然她不准。她说这里头牵扯太深,不是我们可以出面的。”
“你告诉她了?”我大惊,却又很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她还说了什么?”
“她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意我们任何一个为这事出头。她说我们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