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拉着他走开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人摇摇欲坠。
他放手了,终于还是放开了手。
从此,他再不是我的良人,他的怀抱只属于另外一个女人。而我,再无资格。
花落成冢,碾落成泥。
我自找的,我自找的,现在这所有的苦都是我自找的。
张开口,我狠狠地咬在自己的臂膀上。那里,还有他掌心的余温。
血丝一点点地沁出,我已不知道什么叫痛。
我喊不出痛,因为他一定痛过我千倍,万倍。
环紧自己,我软软地向下蹲去。从未如此刻般瑟缩,如此刻般无助。
身后,一双手托住了我。
“千万不能倒下去,这宫里有的是看笑话的人。孩子,让我看到两日前的你,别忘了你给我的承诺。”
我回身,良妃温婉的笑在我眼前浮现。明明是清若幽兰的面庞,温煦暖人的笑容,可她小指的指套刮过我的肌肤,却是透骨的凉。
琴箫相和
断桥的由来有很多种说法。西湖断桥边有石文篆刻“断桥原名段家桥”,是一对姓段的夫妇为感谢曾有恩于他们的仙人而造此桥。“段”与“断”谐音,后世便传为了“断桥。”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更愿意相信的却是白蛇素贞和许仙相遇于此,借伞定情;分手于此,断情断缘;再度邂逅,雷锋塔倒,终于成就了一段人妖的旷世奇恋。站在断桥之上,不禁想到,如果我被发现是一缕来自三百年后的魂魄,那我在世人眼中恐怕也就是一妖怪的待遇了。在这个相信咒魇的年代里,妖怪不知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是挫骨扬灰还是三尺白绫?
挫骨扬灰,这是记忆中八福晋的结局。史学家不能确认雍正是否真的下了这道旨意,可是命胤禩休妻却是事实。
被命休妻,这是多大的羞辱!我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往下想。对于明慧,多了份同情。突然不再讨厌她,不再恨她。自己不是一直相信历史上的胤禩和他的福晋是两情相悦的吗?有着相守的承诺,才会在这个三妻四妾的年代里不能从“善”如流,才会终其一生,膝下单薄,才会被康熙责骂受制于妻。然而也正是这样的他俩,才让我在百年之后为之落泪。认定了这样的男人,才让自己一见面,心已失落。说到底,不是胤禩负了明慧,不是明慧伤了我,而是我,是我抢了她的幸福,她的爱。
“格格,琴案已经设好,香也点燃了。”莲儿在身后提醒道。
我站在畅春园中胤禩新搭的这座断桥之上,莲儿在湖心亭里设了琴案。
距离中秋赐婚已经有五天了。五天里,我不曾见过胤禩。除了去过一次慧兰的小院,我一直闭门不出。他也没来找过我。
唯一的那次外出,被十四撞个正着。
十四铁青着脸质问我,骂我情薄,骂我冷血,骂我玩弄感情。他用力地摇我,如果不是慧兰拉他,我几乎觉得自己的魂魄就要被他从这个躯体中摇出。那时,我觉得就这样吧,如果真的能就此魂飞魄散,一切俱往矣。我是希望十四就此把我摇散的,希望能够象美人鱼那样化作泡沫消失。那两天,我被自己那种深切的悲恸和无助吓住了。午夜梦回,脑里尽是胤禩眼底的那抹惨然,和抓住我臂膀时的愤怒。
直到慧兰冲着十四大喊:“你瞎子,你看不到欣然眼里的空洞吗?你看不到她的痛吗?你们男人为什么永远只看表面,为什么不肯冷静地分析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怔住了,十四也怔住了。
这是慧兰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说话。她的眼里闪着我们都不熟悉的光芒,那似乎是一直存在的,只是以前总是被她的温柔娴雅遮盖。今天它就象层窗户纸,一下就被捅破了。而这些话,我总觉得不是全为我而说的,里面有她自己的心声。慧兰,这个第一楼的昔日头牌,十四究竟了解她吗?
慧兰的话也让我霍然清醒,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我没有逃避的选择。闭门不出的那几日,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绪,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如果我无法掩藏起自己的心情,我怎么去面对宫里这些人精?如果我无法戴起这张假面,我又如何去站在他的身后?我不是一个天生的强者,可是有人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男人的使命是开疆拓土,女人的使命便是守卫和保护。女人是会为了她的男人而坚强的。
坐在亭里,我缓缓抚琴。
今天,是我第一次踏上这座断桥。五天,我觉得自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古琴的功力我实在很弱,只能勉强成曲,或者也可以被嘲笑为附庸风雅。好在琴音可以让人静心,这也是我想在这里弹它的原因吧。想在有他足迹的地方真正让自己静下心来。
舒缓的琴音蓦然被一缕箫音所带,骤然拔起上扬。没来由地心一颤,顾不上环顾四周,手指下意识地掠过琴弦,跟着箫音抑扬顿挫,跟着它跋山涉水,跨过最美丽的草原,攀上最高峰的山坡,看过流水,闻过花香,却在最幸福的极致猛然收音,只余琴声渺渺,琴弦颤抖。
我汗湿重衣,茫然四顾。
桥的彼端,花丛林荫里,缓缓步出一行人。良妃莲步款款,戴指套的手轻搭着身边的胤禩。胤禩的手里,握着一管洞箫,碧色滢滢。
一行人踏上断桥,朝亭子走来。我的脚象粘在了地上,怎么也直不起身。想为你坚强,你却是我唯一的软肋。老天,我还没准备好,你怎么突然就让他出现了,是不是出门忘了看黄历啊!
莲儿过来扶了我一把,我感激地朝她眨了下眼睛。良妃已进了亭子。
给良妃请了安,她看了眼琴案上的琴:“是你在弹琴?”
我点头,尽力稳定着自己,瞟了眼胤禩的箫,想问却开不了口。
良妃接道:“禩儿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皇上过几天又要派他出门办差。这几日忙着谢恩和婚前的琐事张罗,难得得空陪我这额娘散心,可巧撞上了你这丫头的琴声。”
压着琴弦的右手抖了两下,迅速用左手去压自己的右手,手上的玉镯撞上了琴案,叮当脆响。
直觉反射地去看胤禩,他紧盯着我的手,默不出声。
我暗吁口气,换上张演练了无数遍的笑脸:“娘娘,这回宫中可要大大热闹了吧。上回四阿哥都是静悄悄地办,酒都没喝成。八阿哥,欣然这杯喜酒可是讨定了。”
他终于看我,颤动的嘴角边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给。”
我愕然,太出乎意外的回答,竟象是在赌气。
良妃看着斗鸡似的我俩,摇头叹息。道了声乏,转身就先走了。
亭子里是死一样的沉寂。莲儿也退了出去。
他不说话,我死撑着笑脸也累,只觉得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偏就不敢与他相视。
走回琴案,胡乱地抚琴,借琴定心,却是曲不成调。
不知道自己在弹些什么,眼睛看向燃着的薰香,一点一点地缩短,一寸一寸地掉落。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象是卸下了自己全副的武装:“欣然,没有用的。就算你再怎么强装笑脸,怎样地漠然相对,还是没有用的。这种假面我戴了这么多年,难道我看不见你面具下的心吗?”
我不想回答,抚出的琴音越来越乱,越来越急。我用力也越来越猛,把琴弦当成了心里纵横盘乱的脉络和纠结的万千烦恼丝。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我说过,这辈子不会放开手。我不再问你为什么,但是,欣然,我只当你是暂时的走失,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会找你回来的。环佩叮当会开在这畅春园的断桥边。”他决然地说完,步出亭子。
我大惊,手猝然挥起,琴弦终于崩断,直插手指。我惨呼出声,右手食指的血滴滴落下,点在琴上,落在腕间。
他停下,猛然转身,满目惊痛。
我把手指含在嘴里,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吮还是在咬。一时痛得冷汗直冒。
他欲伸手,我却只知道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呐喊着:不要太急,不要太急,求求你,千万不能急切行事啊。
泪水悬在眼眶,我只是泪眼盈然地望着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又颓然缩回。皂靴重重地踏在地上,愤然转身,拂袖走远。
十一月的天,秋已逝,冬在即。
胤禩的大婚就在明天。
戌时,一辆马车悄然出宫。在京城的大道上急驰。
赶车的人浓眉大眼,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象这十一月的天,疏离冷漠。
半柱香的时间,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条小巷口。巷子并不深,从马车的小窗望出去,巷底只有一户人家。巷子也不宽,只够两辆马车并行。此时,巷子里已经停着一辆马车了。
车子停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