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刚还有点月色,现在全躲进了云雾里。
云更沉,怎么都散不开,还越来越浓。
风大了,吹得烛光开始扑闪难定。
跟在他后面走路有点累,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所以我们之间一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我不想跟上,总觉得这样的距离应该是正好的。
沉默,慢慢地散开。我不想开口,只是很仔细地盯着路面。而他,全神似乎都凝在了手中的灯笼上,背脊挺直。
七弯八绕地,我压根就不认路,只知道跟着他走,这段路怎么就这么长。
烛光一闪,一团漆黑。
我停下脚步,一下子难以适应眼前的黑暗。
“被风吹了。身上也没带火折子,看样子只能这么走了。”他转过身解释着。
“奥,”我大力眨着眼睛,“等巡逻的吧,他们一定有灯笼。” 我向四周张望着,立定不动。
他走近我,我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惹恼了他,他一把拉起我的手,粗声道:“皇阿玛可等不了。”
无法反驳,也不敢在这黑暗里惹他,只能迈开步子跟上。
“刚才就该让小顺子跟着,好歹也有两盏灯笼”我埋怨道。
“是,我的错。”
……
“什么破灯笼嘛,你就不会挑个玻璃罩子的啊?”我嘟哝着。
“好,下次挑个玻璃的。”
……
“呀,又踩着你了,对不起。”
我抬头看他,只听到他的叹气声:“习惯了。”
我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很好奇现在他那张扑克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我已经踩了他不下五脚了。
“你还是放开吧,我自己走。”我笑道。
他只是更紧地拉住了我,温言而肯定地说:“我放慢步子你就能跟上了。我可以等。”
我猛震,象是被什么一下敲在了心上,竟忘了迈步。他也停了下来,静静等我。
远处,廊檐在望。
云渐渐散开,月亮重又探出了脑袋,微弱的光亮撕开了天际的浓墨。
我抽出自己的手,他也没再强拉。
“能看见了,还是走快点吧,皇上那可等不得。”我走过他身侧,容不得自己迟疑。
有吸气声传来,我只作未闻,步子更紧。
“你为十三弟说情的事,他都跟我说了。”他赶了上来,神色镇定。
“十三,他重情。”
“爱新觉罗家都一样,不然你又怎么求得下这份情呢?”月光下,他神色清冷,谈着情却在面上看不见一丝情意。
一前一后跨入门槛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人委实是变化无常、喜怒不定。前一刻他能对你说着情深的话语,下一刻就面色镇定如常,而现在已是一派恭敬之色。简直堪比契诃夫笔下的变色龙了。
暖阁外的堂间里,匆匆扫视,阿哥们几乎全都在座。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好像下一个太子就会是自己。我暗暗好笑。
十三起身向我们迎来,暖暖地叫了声我的名字,所有的关心全在这一声当中。我朝他莞尔一笑。他点点头,和胤禛走到一边。
我四处张望,可始终没有找到胤禩。胤禟坐在角落和十阿哥一起,他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正想过去,身后传来请安的声音:“八贝勒”
我猛然转身,帘掀处,他正低头跨过门槛。由于我一直站在门口处,根本就没向屋内移动过多少,所以当他站稳后,我们几乎就是猝然之间的面对面。
带血丝的双眼让我心里猛地一抽,落在我眼里的视线隐忍而痛楚。还没来得及反应,十四和胤禟还有老十已经呼啦包围了我们。
“怎么样?”胤禟问。
胤禩的目光从我面上移开,拨开他们向角落走去,轻飘飘传来一句没有根的话:“保了大人。”
“什么?”我问身边的胤禟。
“明慧小产。”
我惊得呆住,心底的某个地方在瞬间坍塌。猝不及防,竟是满心伤悲。保了大人,那就是失了孩子。那个小生命,是我曾经怨过的吗?可是现在却如昙花般一夕飞落,而她甚至还不曾盛开。
转眼去追随他此时的背影,孤寂得有点萧瑟。我更无法想象明慧的哀恸,可我明白,从此他们将一念千秋。那份共同的伤,没有人再能走近。
“格格,皇上宣您。格格。”李德全在边上推我。
“奥”我惊觉。走进暖阁时忍不住回头再望,西窗边,他依然伫立。有月洒下,霜冷秋怀。
暖阁里,康熙倚靠在床上。
“皇上。”我轻轻唤道。
康熙睁开微闭的双眼:“又上哪疯去了?想唤你说笑话来着,也不见人影。”
“外面这么多阿哥呢,还用得着我?”
康熙眉峰深锁,微一呻吟道:“李德全,朕不想见他们。传旨胤禩,命其明日查抄内务府总管凌普的家产。其余人等都回去吧。”
“皇上”我情急叫道,“欣然想代八福晋求个恩典,求不着,公公再去传旨。求着了,就烦皇上改个旨意可好?”
“明慧?她怎么了?”康熙狐疑地看着我。
“八福晋刚刚小产了。”我咬了咬下唇,看着康熙的面色:“皇上,八福晋想有个孩子很久了,却……欣然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八阿哥的陪伴了,那份伤痛无人可代。我只要想到2个月前的十八阿哥,感同身受。”
康熙的眼里有泪微闪,十八的死对于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虽然他有过很多早夭的子女,可是这一个却是殒于他面前,从生龙活虎到油尽灯灭,白发送黑头的悲,他泣血在心。
我好像有点卑鄙,可我别无他法。记得一废之时,胤禩正是由于查抄不力这件事起因,被康熙批以“妄博虚名,结集党羽”,继而被锁拿,革去贝勒头衔。我只能博明慧的痛能够引起康熙的一丝心软,如果查抄这件事能被避免,是不是意味着历史还是会在小处被改变的呢?至少过程不会是那么痛苦!
我双手紧紧交缠着,指甲陷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康熙叹了口气,拍了拍我:“难为你心细了。明日让良妃准备点东西,你代朕去老八那儿看看。至于旨意,李德全,就改派五阿哥胤祺吧。”
一个来不及盛开的生命,救了自己阿玛一次。该哀其悲还是感其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