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吓得站了起来,脱口惊呼:“太子爷……”
“真是没了法了,我这个太子还没被废呢,就这么个折腾我的人。”太子抬眼瞥见了我,一愣:“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来看我的笑话?”
“是我接欣然过来说说话的。”石氏接道:“爷这是怎么了?”
我起身站在边上,眼却愣愣地看着地上被太子扫落的那个首饰盒子。褐色的盒面,珠钗耳坠撒了一地,镯子一断为二,还有一只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掀开的盒盖里,舒缓的乐声叮叮流出。
“什么鬼乐啊,真吵。”太子叫道。
外间的丫鬟惶恐地进来,却是站着不敢动。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将盒子拣起,阖上盖子。拿在手里,轻轻摸索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太子冷哼了声:“老四拿来的。你当日还真没说错,假痴不癫。”
回头对着石氏道:“东西呢?你还收着吗?”
石氏看看我,又看看太子,象是没了主意。
“得了,在她面前没什么可瞒的。她看得可比我清楚。我到了什么地步我自己知道。你今天把她接来,不也是想她能帮我说上几句好话?晚了,什么都晚了。”
石氏沉静的面上渐渐黯淡,垂着头,一语不发。走到我面前,拿过我手上的首饰盒,拔下头上的簪子,在盒子的底部轻轻一撬,底座落下,竟是一个暗槽。石氏取出里面的一张字条,交到太子手中。
我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吗?是所有太子一党的名单。拿去吧。”
我莫名其妙地拿在手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脑子里只是想着,为什么这个盒子会有暗槽?那琳若拿走的那个呢?会不会也有什么在里面?
“这个盒子里的暗槽,怎么来的?”
石氏奇怪地看着我,不明白我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我:“雍王爷当初拿来时就有了。还是他亲手示范的,说洋人的玩意儿精巧,要是把什么秘密藏在这里,还真没人会想到。”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黑暗中,仿似掉进了一个迷宫,一片迷茫。
“托合齐原议秋后处决,前几日已经在监所病故。今日接到皇阿玛的旨意,尽是要将其锉尸扬灰,不准收葬。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人?”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到底做了什么?让皇阿玛要这样对你的人?”
“真想知道?你认为呢?你认为还能有什么事会让他老人家这样?”他的脸因狂怒而变得扭曲,泛起的笑意里透着荒凉和绝望。
我猛然醒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你真地……?”
“我也是被逼的。这太子我早当腻味了,还不如搏它一搏?”
我摇着头。一边的石氏只是盯着窗沿上的那个沙漏,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所发生的一切只是这瓶中的沙子,翻个个,还能重头来过。
意图逼君退位,胤礽竟真的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情。
“是我轻信了他,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悔了没听进你的话。”
“他……他都做了什么?”
“哼,我说是他话里话外撺掇的,你信吗?一回身,他倒又在皇阿玛面前做起了孝子。今儿个的旨意,皇阿玛还是直接发到了他那里,他只是来知会我一声。想当初,托合齐还是他给我引见的,如今传旨时倒是眼皮子都没跳一下。”
“十三呢?他会不会有所牵扯?”我追问。
“他应该还是会维护着他的十三弟,打小就如此。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托合齐和你家倒是有点渊源。他虽是定嫔的兄长,胤裪的舅舅。可是他原来却是安亲王门下的包衣。”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手撑着桌子勉力定了定神,我毫不犹豫地走到熏香炉前,将手中的字条就着火苗引燃。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害你?我是已经到了尽头,这上面还是有没暴露的太子党人,老八应该用得着。”
我冷笑着看他:“你怎么还没搞明白皇上究竟恨什么?他恨的就是这个党,不管是太子党还是八爷党,谁结了党,谁就有了这个心。而看不得的就是这个心。”
“哈哈哈,真是自欺欺人。皇家,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家。”他凝视着我:“那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我看着手中的字条燃尽,甩甩手,向门口走去。看了眼窗前伫立的石氏,自我和太子对话开始,她便没有换过姿势。
人和人真是奇怪,我和她这么多年来,可以说从未认真交谈过。而她此时的这个背影,却莫名触动了我的心弦。她,只是这个深宫里一个寂寥的女子。她的丈夫,曾经呼风唤雨,锦衣玉食,谈笑苍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就将在一夕之间坍塌。如同这沙漏中堆积的细沙,看似成堆,却不由人。手掌的翻覆间,便已天差地别。
回首再看站在屋中央,两手轻握成拳的胤礽。曾经我们之间是彼此地相厌,最好不相见。谁又会想到他会在自己不保时,把他的党羽合盘相托。姑且不论他究竟是何许心态,是真心为胤禩还是被胤禛逼狠了想看我们鹬蚌相争?只是此时的他是落寞而无助的。
光影西移,浮尘笼罩间,我象是站在一个旁白者的位置。属于他们的大戏已经落幕,弦未断,琴已撤。卸下脂粉,摘去面具,看到的不过是又一个璀璨的毁灭。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开口:“皇上不会对你们怎样。毕竟你们曾是他寄予厚望的。大不了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担保,你们一定能好好地活着,还能有彼此。”
我担保?我所仰仗的不过是我知道的历史,而我现在却正走在历史之中。戏里戏外,恍惚难辩。凤冠霞衣下,几乎分不清演的是否还是自己。
石氏的脸上缓缓扬起笑意,眸子里在那一刻幻出缤纷的色彩。她扭头去看胤礽,后者惨淡的脸上温柔浮现。
沙子一如既往地往下漏着。我被突然响起的自鸣钟的钟摆声骇了一跳,可那两个人却是安之若泰。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莽古泰赶着车在道上飞驰,我只想快点,再快点。
只盼望什么都不会看到,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待我到了十三府上,看到门前停着的车驾和马匹,脚下顿软。
帷幕拉开的时候,戏注定是要登台。
子规声断
保庆看到我的车子,从角落里跑了上来:“请福晋安。”
我紧张地看着他:“怎么回事?皇上回京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万岁爷没让通知宫里。回来后还未进宫,直接来了这里。”
“八爷也在里面?”
“爷和十四爷都在。三王爷先回宫安排了。”
越是靠近,我的心里越是害怕。完全不知道将面对的是什么场面。
书房外,我怔怔地站着,看着那两扇阖着的门扉,隐隐有声音传出,听不真切。
小顺子站在门外,朝我打下千去。并没有立即唱喏,手搭在门扉上,躬身等着。
我定下心神,微微点头。看见小顺子,就好像看见了他背后的东方墨涵。就算今天被拘禁的是我,我也相信东方一定可以把我救出来。也说不清究竟从何时起,他已经是我的定心丸。
门被推开。
“八侧福晋到。”
十三跪在地上,从背后望去,脊梁里透出的是他的铮铮傲骨。
屋内的目光全都射向我,胤禩的眼里有光彩一闪,随即淡淡皱眉。
我朝他暖暖一笑。对不起,今天,我是非来不可的。
“请皇阿玛安。”我走上前,跪在了十三的边上。
十三偏头看了眼。余光中,看见他的衣袍下泛起一阵激动。唇边,笑容隐隐浮起。
够了,我知道。对于他来说,我能这样跪在这里,相知已足。
然而于我,我还想做很多。真的不甘,这一切,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你怎么来了?”康熙问道。
“我,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