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濛淡淡地招呼书房门口略显慌乱的苏粲。
“啊,啊,是啊,很久没见到大人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苏粲毕恭毕敬地走近,却不敢走入他所感觉到的灰色空间里去,在适当处就识相地停住了脚步。
“没有什么事,就是让我来苏家看看,顺便探望苏老爷。”
吴濛的声音也是模糊的灰色,他看着目前深受苏骋信任的苏粲,这名中年男子的诚惶诚恐并没有在他眼中留下任何痕迹。
“烦劳大人转告,目前苏家一切平静,我父亲已经慢慢地把家中生意交到了我手上,假以时日,我定然可以掌控苏家的产业。”
“要多久?”
苏粲咬咬牙,拱手道。
“至多一年。”
“能把苏家完全掌握?包括苏骋和苏寄宁。”
“……有大人相助,苏粲必能办到。”
这么露骨的奉承与潜藏不深的企求没有让吴濛表现出任何苏粲所以为该出现的表情,他依然如淡淡的灰色阴影般站在书房中间,却又以强大的存在感压迫着苏粲的脊背。
“是吗……”
很低很低的声音,仿佛呢喃似的,但足以让人听清听明白,那绝不是呢喃。
苏粲不敢抬头,只承受着背上那说不出是轻还是重的视线。半晌,吴濛才出声,冷然道。
“听说苏老爷子和东静王是忘年交……”
吴濛说到这里就自然地停下了,仿佛等着苏粲接话似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苏粲眼底。无从判断吴濛说这话的用意,苏粲只得含糊道。
“是,家父和东静王确实有点交情。”
“苏家富甲天下,苏老爷子仗义疏财,对朋友绝无吝啬,此已天下皆知。目前东静王正在训练临海水师,但苦于国库有限,拨银无多。但不愧是东静王,那般困境下还能建造几百艘战船,养活两万士兵——苏老爷,主上想知道,苏老太爷有多关心东静王这位朋友?”
平淡得恍如在罗列家常琐事的语气却让苏粲忍不住一个激灵,身为弘光帝的同胞弟弟,又能征善战,东静王在朝中自然炙手可热,但“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苏粲不可能不懂。
而“翦灭党羽”这个词,更是让人耳熟到成为自然反应。
主上的意思,是想让苏家沾上东静王吗?
“皇恩浩荡,苏粲铭记五内,却不知主上想了解到什么程度?”
“不过是一群飞鸟将尽,岂可就此藏下所有良弓?这样的道理,苏老爷竟不懂了么?”
“——是,苏粲明白了。”
长长地作了一揖,苏粲紧绷的背终于松懈下来。
不管如何,主上终究不会丢弃苏家,那么他当初的选择就没有错了。树大招风,苏家只有紧紧地跟在主上身边才不会败落,只是伐去几根枝干而已,两相权衡取其轻,这就是最真切的抉择。
那么,再换一个当家者,也没有什么了!以他的阅历,绝不会比寄宁那么个半大的孩子差。更何况,为了苏家,他可是连天牢都进去了的!
同是苏家子孙,父亲怎么能抹消他的存在?
苏粲抬起头,在这名总是温顺地垂下眼角的中年男子脸上,此刻奇异地闪现着光彩,这让他看起来和他的父亲有了几分神采上的相似。吴濛面无表情地看着,血缘真是种奇怪的东西,他兴趣缺缺地想。因为他的主上有时候,也会带有这种神采,那时的他,才会真正让人觉得他跟那位东静王,果然是亲兄弟!
“不知这件事,大人想何时知道答案?”
“明春,皇太后的寿辰之前,不能让人察觉。主上希望,一切有所备,而又突如其来。”
“是,苏粲必定不负重托。”
“苏家之事,亦会一并解决。苏老太爷半生辛劳,主上会荣赐颐养天年,苏老爷无需忧虑。至于长孙等人,俱是青年才俊,主上希望苏家能更多地效力国家,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拘囿于一门之私。”
“——苏粲叩谢皇恩。”
尽管知道这些话里有着无限生发的可能,但这已是一种保证,苏粲知足,他会努力让主上的许诺朝向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成事在人,他也不会背负苏家每一个人的命运。
谁叫苏家成为了赫赫的昭国第一商呢?太显眼了!
“你的儿子——苏寄丞,你要注意。”
吴濛淡淡的提醒让苏粲收起兴奋,皱了眉头。
“大人是觉得他跟寄宁走得太近了么?”
“苏寄宁和萧泽,这两人在一起就不好处理。而苏寄丞跟他们两人太亲近,你若不隔开他们之间、或你和苏寄丞之间的距离,那你的儿子,就极可能坏事。”
“大人请放心,在明春之前,小儿绝不会参与到任何事务中去,草民定会慎重审视小儿的行踪,绝不让他坏事。”
苏粲小心地选择着用语,尽力把小儿子隔离在外。
吴濛也不挑明,他只丢下一句话。
“——苏老爷,你可记住了,主上的事,向来不能有万一。”
“是,苏粲铭记在心。”
“重瑛书铺的老板,见过吗?”
“啊?”
话题转得太快,苏粲顿了一下,忙道。
“没,小人没见过。苏家没做那块的生意,也就没关注,大人有何事?”
“无事。”
“……呃,若有小人可尽力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我虽不熟书铺,但做生意的朋友中,倒有这行的。”
“别多问,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是,是……”
不等苏粲声音落地,吴濛突然移动身形,一晃之间,他已垂着头,恭顺地站到苏粲下手的墙边。
屋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不消问,在偌大的苏府里,会有如此轻快的脚步的,只有苏粲疼爱的幼子——苏寄丞。
拿起托盘,吴濛推开门,静静地退了开去,完全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这个仆役的苏寄丞神采飞扬地步入父亲的书斋。
“好热,好热啊!爹,这么热的天,您还呆在屋子里干什么?走吧,走吧,娘在莲池边备了小宴,大家都去了,就等您哪!”
“哦?好,你爷爷也去了吗?”
“没,爷爷说是出门访友兼消暑去了,今晚也不回来。”
“哦。”
苏粲轻轻地点头。
父亲的朋友?能让父亲在这种暑天出门拜会的朋友,自然不是普通人,也自然不是他会熟识的。选在这个时候拜会,难道是父亲察觉到了什么吗?
也许该让主上的人去查查才好。
对手是名震昭国的父亲的话,他多少缺了些底气。
赵夫人把今日的小宴安排在莲池边的小亭中,虽然暑气逼人,但绿叶青萍微微浮动,左手岸边一排高?